
今年9月26日,是享譽中外的藝術大師、新中國美術的奠基人徐悲鴻先生逝世70周年紀念日。他的崇高品德和杰出的藝術貢獻引人追思、令人難忘。
新中國建立之初,美術領域的工作方興未艾,悲鴻先生不負眾望地挑起了一副副重擔。但因長期的拼命工作,積勞成疾,他不幸過早地離開了我們。他的家人根據他的遺愿,將他創作的1200多件作品,他一生節資收藏的歷代名畫家的1200余件作品,還有各種碑帖、圖片等美術資料共5萬多件,全部獻給了國家。當國家決定建立徐悲鴻紀念館時,他的夫人廖靜文女士又將他生前居住過的北京一套四合院無償地捐給國家。嘉言懿行,令人欽佩。
一
前不久,筆者拜訪了上海市徐悲鴻藝術研究協會的創始人之一、悲鴻先生的侄子徐翼陽老師。沉穩、儒雅的徐老師雖已年近九秩,卻是鶴發童顏、精神矍鑠。此次見面,徐老師還送了我一本 《徐悲鴻研討文集》。
徐老師說:“我到北京學習后,有機會常去看望伯父,他身體不是很好,可又是那樣的忙,每次見面,他總要叮囑我珍惜學習機會,將來報效國家。”徐老師說:“我生肖屬狗,伯父還特意為我畫了忠犬圖。”徐老師說,他最難忘的是伯父離去的那一天。“那時,因我正在集訓,開始不知道,還是戰友給我看了 《人民日報》 后才得知噩耗,我一下子驚呆了!當天下午,敬愛的周總理就趕到醫院吊唁,總理心情沉重,凝視著伯父遺容,久久不忍離去。總理和伯父早年相識在巴黎,他們一見如故,勝似親人。”
二
1895年,悲鴻先生誕生在宜興屺亭橋鎮,父親是位小有名氣的畫師,為人良善厚道,窮人家有人故去,請他畫像,他常常分文不取。悲鴻先生不僅繼承了父親的畫藝,也繼承了父親的善德為人。他6歲跟父親習文,9歲由父親開蒙學畫,很快便顯現了他在繪畫方面的天賦。14歲隨父外出賣畫謀生,艱辛的生活養成了他吃苦耐勞的品性。1915年他只身前往上海,尋求半工半讀的機會。
盡管生活屢遭坎坷,可悲鴻先生始終沒有放下手中的畫筆。一次,他給商務印書館畫了一幅自薦作品 《奔馬圖》,該館審美館館長、嶺南派畫家高奇峰看后驚嘆不已,盛贊此畫“雖古之韓斡無以過也”,把悲鴻先生比作唐代畫馬出名的韓斡,并將此畫刊印發表,這是他畫的馬第一次正式出版。1916年初,他在上海倉圣明智大學(英籍猶太人哈同所辦)征集的倉頡(傳說是黃帝的史官,漢字的創始人)畫像中脫穎而出名列榜首,因此被該校聘為美術教授,那年他才21歲。在那里,他認識了康有為,并拜康氏為師,學習書法。康氏很賞識他的畫,讓他去北平找自己的大弟子、著名劇作家羅癭公,為他謀劃赴法留學事宜。在羅家,他又結識了梅蘭芳,并為梅蘭芳畫了一幅戲曲寫真圖 《天女散花》 ;羅氏看后十分欣賞,引薦他去找當時的教育總長傅增湘,為他爭取赴歐留學費用。在等待出國的日子里,他又有幸認識了北大校長蔡元培,蔡氏愛慕他的才華,特聘他為北大畫法研究會導師,教授人物畫。
北平濃郁的新文化運動氛圍,深深影響著年輕的悲鴻先生。1918年,他在北大作《 中國畫改良之方法》 的演講時,提出了“古法之佳者守之;垂絕者繼之;不佳者改之;未足者增之;西方畫采入者融之”的觀點,得到不少有識人士的呼應。當公派留學通知下來后,北大教授劉半農專設歡送宴。上海 《申報》 還作了專題報道稱:“徐悲鴻為中國公派留學美術第一人。”此時的他已是一位既有思想又有一定閱歷,并被北平文化界熟識的藝術家了。
1919年5月,悲鴻先生抵達巴黎,開始他長達8年的留學生涯。他從西畫的基礎素描習起,后考入法國國立美術學院,著重研習西方美術歷史和西方繪畫。8年間,他刻苦、奮進,有時鉆進博物館臨摹名畫就是一整天,常帶的只是一瓶水、一只面包。他的勤奮、自勵令他的老師們都為之贊嘆。短短幾年,他的繪畫水平已達到與歐洲同時期名畫家齊名的程度。有一年,他有9幅作品同時入選法國全國性的畫展,這在整個歐洲美術史上也是罕見的。
1927年,榮歸故里的他躊躇滿志,欲對國畫予以變革。傳統的國畫以臨摹為主,但他主張繪畫應以素描、寫生為基礎,他是我國繪畫史上第一位素描技藝的傳導者。然而,衛道士們以“不師古人,不足以言畫”來攻擊他。他就開始著眼于發展美術教育。最初,他受田漢之邀,在上海籌建南國藝術學院。以后又穿梭在南京、北平等地,他的主張在中央大學(現南京師大)得到了廣泛呼應。他愛才、惜才,唯恐埋沒人才。他和張大千、謝稚柳、顏文樑、黃賓虹、潘天壽、秦仲文、葉淺予等著名畫家都有過愉快的合作。他為中國新美術的復興披荊斬棘,贏得了人們的尊重。齊白石曾言: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悲鴻先生也。傅抱石先生也曾說:“沒有悲鴻先生的指教,就沒我傅抱石今天的成就。”蔣兆和先生坦言:“為了振興藝術,徐悲鴻不知幫助過多少像我這樣的青年。”悲鴻先生的許多學生后來都成為了久負盛名的大畫家,如:呂斯百、吳作人、李苦禪、劉勃舒、蕭淑芳、哈瓊文、張蘇予、王學仲、靳尚誼等,在談起悲鴻先生時,他們都熱淚盈眶。
三
特別難得的是,在民族危難之際,他始終把崇尚真理、追求光明置于第一位。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后,他以畫筆為武器,投身抗日斗爭。他的寫意油畫 《叔梁紇》《愚公移山》 等作品,表現了中國人民不屈不撓的大無畏精神,他的動物畫更兼有擬人風格。他畫的馬被稱為畫壇一絕。其實,他是通過馬的昂揚不屈,來鼓勵國民不畏失敗,勇敢戰斗。他曾在一張馬圖上題曰:“直須此地非長夜,漠漠窮荒有盡頭”。他告訴人們:漫漫長夜定會過去,黎明定將到來。對戰亂下的民眾,他充滿了慈憫。1939年,他隨中大西遷重慶,住磐溪。這年除夕,他在嘉陵江邊散步,遇見一乞討貧婦,心生震撼,回到家中連夜畫了 《巴之貧婦》,他還將精心繪制的奔馬圖送給素昧平生的窮苦人。
1933年,悲鴻先生自籌資金攜帶自己以及購買的齊白石等名作前往歐洲巡展,受到熱烈歡迎。巴黎美術館鑒于門票等收入甚豐,購藏了他的 《古柏》 、王一亭的 《達摩》 等12件展品并專辟一中國畫室。此后,他更加頻繁地在國內外舉辦個人畫展義賣,其中就有七下南洋的動人故事。他還曾想去美國舉行畫展,為抗戰籌更多款項,后因戰事吃緊而沒成行。1939年,他再次抵達新加坡舉行畫展義賣,時在 《星洲日報》 任職的郁達夫,在報上發表了《與悲鴻的再遇》 一文,稱贊他藝術報國的苦心,更贊賞他作品的愛國情懷。接著,他又在邊城保山、大理等地舉辦畫展義賣。當時一匹馬在市場上也只有80元,而他筆下的一匹馬已達300元。
他將義賣所得全部捐給危難中的祖國,而對自己的生活近乎苛刻。在重慶磐溪生活時,他住在一間不大的臥室并兼畫室里。他每天到嘉陵江對面的中大授課,中午就靠一塊紅薯充饑。他以自己默默的奉獻追尋著真理。
1942年10月,剛從南洋歸來的他,趕到重慶市中心的“中蘇文化協會”,觀看第一屆全國木刻展,來自延安的版畫家古元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在 《全國木刻展》 一文中寫道:“發現了中國藝術界中一卓絕之天才,乃中國共產黨中之大藝術家古元。”這樣的措辭,在國統區是會迎來殺身之禍的,對此他毫不畏懼。

更值得一提的是,他還盡力花巨資從藏家手中購得歷代名畫。他對夫人說:“我收藏名畫,是為了讓更多的國人看到自己的民族遺產!”1944年,為贖回 《八十七神仙卷》 要耗資數十萬,他日夜作畫,由于勞累過度,他大病一場,入院治療數月。周恩來聞訊,委托郭沫若前去探望,他深為感動。1946年,他出任北平藝專校長。臨行前,他去看望郭沫若,偶遇周恩來。周恩來鼓勵他:“辦好北平藝專,努力為人民培養一批有能力的美術工作者。”
四
當解放戰爭的炮聲隆隆響起時,國民黨反動政府提出了一個千人計劃,要知名人士跟著國民黨撤離大陸。在黨組織的幫助下,他不僅自己拒絕,還勸說他敬重的傅增湘、齊白石等人,以及身邊的吳作人、葉淺予、董希文等人都留了下來。當解放軍兵臨城下,在傅作義將軍主持的知名人士座談會上,他勇敢地進諫,希望傅將軍能顧全大局、順從民意,使北平免遭炮火摧殘。
1949年春天,為慶祝北平和平解放,周總理在北京飯店舉行盛大宴會,悲鴻先生應邀出席。席間,總理走到他面前,與他親切話敘,宴會后又專門詢問他的身體狀況和美術界的情況。臨分手時,總理還一再叮囑他:“要保重身體!到時會有很多工作要你承擔起來啊!”國家領導人的關懷,讓他興奮異常,回到家中,他作了一幅 《奔馬圖》,并題詩言志“百載沉疴終自起,首之瞻處即光明”,表達自己對新中國誕生的喜悅之情。是年12月,中央人民政府任命他為中央美術學院首任院長,不久他又當選為中國美術家協會首任主席和全國文代會主席。他抱著對未來的憧憬和信心,更加忘我地投入到工作中去。
自上世紀40年代中期起,他的血壓一直很高,高壓常超過200。身體的虛弱,使他非常痛苦,但只要身體許可,他會認真回復來自全國各地熱愛美術青年的來信。他關注著國家建設,當從報上得知國家要根治魯南、蘇北的水患,要搞水利工程,他抱病前往工地,整整兩個月,畫工地速寫,構思工地熱火朝天情景的巨幅油畫。全國勞模大會在京召開,他帶著教師們為勞模作畫,他還為黃繼光母親戎冠秀等人畫素描等畫作多幅。只要身體許可,他還會持續幾十年來的習慣,一天連續作畫十幾小時。他曾隨郭沫若為團長的新中國政府代表團,參加在布拉格召開的保衛世界和平大會,回國后創作了一幅描繪 《南京解放消息傳到大會現場》 動人情景的畫作,因耗費了極大的心血,畫完此畫,他又一次病倒了。不等身體恢復,他又投入到緊張的教學和創作中。連續創作了 《人民的毛主席》 等油畫,還有國畫 《奔向太陽》 等謳歌新中國的作品,他還構思創作油畫 《魯迅與瞿秋白》 等作品初稿。
1953年初春,他又畫了一幅栩栩如生的 《奔馬圖》,并題上“山河百戰歸民主,鏟盡崎嶇大道平”,再次抒發了自己對新中國的理解和他畢生追求的理想。此時他的身體越來越差了,在腦溢血病癥尚未全部消除的情況下,他常拖著疲憊的身體前往美院,他從一個教室慢慢走到另一個教室,檢查學生的繪畫習作……眼看暑假快到了,各個系都有即將畢業的學生,他顧不上身體不適,堅持要給他們上課。他對夫人說:“我要在他們離校前,把我的知識盡量多傳授給他們,以后就沒有機會了。”暑期,他送走了畢業班的學生,連走路都感覺重心不穩的他,又開始為中央美院和浙江美院組織的青年教師進修班授課。
9月22日,全國第二次文代會在京召開,在第一天上午的會上,總理發表講話,悲鴻先生作為大會執行主席,一直陪坐在主席臺上。中間休息時,總理擔心他身體,勸他先回去休息,可他卻堅持與會。晚上又參加了歡送波蘭代表團的晚會。就在晚會上,腦溢血又一次復發。雖經大力搶救,由于病情太重,3天后的早晨,一代藝術巨匠溘然長逝。是年12月12日,周總理出席在北京舉辦的“徐悲鴻遺作展”。總理仔細地觀看展品后,指著掛在遺像兩側、悲鴻先生親筆書寫的“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對聯,對他的夫人廖靜文說:“徐悲鴻就有這種精神!”總理還特意囑咐:出版徐悲鴻畫集時,要將這幅對聯印上。
在浩渺的歷史長河中,悲鴻先生雖然僅存在了58載,但卻活得精彩、活得有意義。他把畢生的心血澆灌在他的作品里、揮灑在講臺上、深耕在社會實踐中,他為后人譜寫了精彩的人生畫卷。斯人已遠去,風范永留傳。
(編輯 盧天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