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湘文化與我的外交實踐

編者按

袁南生，1954年出生于湖南省益陽市，是我國資深湘籍外交家，先后擔任駐埃及大使館公使銜參贊、駐印度孟買總領事、駐津巴布韋特命全權大使、駐蘇里南特命全權大使、駐美國舊金山大使銜總領事、中國外交學院黨委書記兼常務副院長，并擔任過中國國際關系學會副會長、中國國際法學會常務副會長等職務。

在近20年的外交生涯中，袁南生擅長用中國智慧解決復雜的外交難題，成就斐然，先后獲得印度頒發的最佳外交官獎、促進中印經貿往來杰出成就獎、蘇里南總統橙色棕櫚勛章和美國華人杰出成就獎、華人之光——特殊貢獻功勛獎。他勤于思考，筆耕不輟，堅持每天寫日記，先后出版《中國古代外交史》《外交舞臺上的湖湘人物》《斯大林、毛澤東與蔣介石》等專著30余部，出版《海內詩稿》《海外詩草》《海風詩韻》《海花詩絮》《海漾詩濤》等詩集5本。

在他看來，他能取得今天的成就，與湖湘文化、清廉家風的浸潤是分不開的。

影響我一生的家訓

湖湘文化對我影響巨大，我讀小學時，學習成績年年班上第一名，四年級時，我被評為益陽市小學生標兵，隨之擔任學校少先隊大隊長。我的哥哥也同時成為益陽市中學生標兵。由于父親突然因病去世，家里失去了生活來源，我和哥哥不得已雙雙輟學，哥哥被招工去了外地，我則到了父親原單位工作。報到那一天，母親領著我，眼淚灑了一路。

父親生前是工農藥店的經理，公司安排我到同一藥店上班，我開始學習中藥炮制、中西藥保管、站柜臺、采購等，什么活都干過。一個小學都沒有畢業的人，去到一個小藥店里當小學徒，在多數人看來，他這輩子應該也就這樣了吧。當時就連我自己也沒有想到，自己后來的人生能夠實現幾次大跨越，用當下流行的話來說，這就屬于完成“逆襲”了。而之所以能夠完成“逆襲”，同湖湘文化對我的深刻影響分不開。

小時候，日子雖然過得窮，但精神上非常充實。從小，父母就反復教導我們：好的習慣要養成、紀律規矩要遵從、他人有難要幫襯；是非要曉得、恩德要記得、虧苦要吃得、委屈要忍得。在我們家鄉的方言中，“成” “從” “襯”讀音相近。這條家訓也被我總結為我家的良好家訓。就是這短短幾句話，成了影響我一生的精神遺產。

到藥店當學徒之后，我沒有屈服于命運的安排。時刻謹記家訓“好的習慣要養成”，加上受偉人毛主席“鬧市讀書”的激勵，我養成了每天讀書的好習慣。開始讀《資本論》時，有很多讀不懂的地方，但我每天堅持讀50頁，然后多讀幾遍。我當時想，有的可能今天讀不懂，明天就讀懂了；今年沒讀懂，第二年就讀懂了。就這樣，我花了幾年時間熟讀《資本論》等一系列馬列著作。

之后，我又在新華書店花7毛2分錢買了一本英語教材，開始自學英語。經過不懈努力，我在1986年成為湖南省首批通過自學考試獲得大學英語專業文憑的人。我就這樣一直讀下去，1987年， 33歲“高齡”的我又以全系總分第一名的成績考取北京大學國際政治系（現北大國際關系學院）碩士研究生，先后獲得碩士、博士學位。

到今天，我家的家訓早已融入我的血脈，絕不是掛在口頭說說而已。就拿“好的習慣要養成”這條來說，幾十年來，我一直堅持四個習慣：一是每天看書，且每讀書必寫讀書心得；二是每天堅持練習英語；三是每天都堅持寫日記，從手寫到電腦記錄，1971年至今50多年從未間斷過，手寫的日記本達40多本；四是有大事寫詩填詞，從1972年以來，我一直堅持寫詩，目前已出版《海內詩稿》《海外詩草》《海風詩韻》《海花詩絮》《海漾詩濤》詩集5本。家訓對我的影響，實際上就是受湖湘文化的影響。幾十年來，我始終銘記父母的教誨，在“美”字上不斷努力，這就是閱讀美文、欣賞美景、結交美友、陶冶美德、成就美業。

用湖湘文化指導外交實踐

近代以來，湖南出現了很多杰出的外交家，如中國第一個外交思想家魏源、第一個駐外使節郭嵩燾、通過談判爭回主權的“虎口索食第一人”曾紀澤、拯救數千猶太人而被稱為“中國辛德勒”的駐維也納總領事何鳳山等，新中國第一批將軍大使中，有4位是湖南人。他們集中體現了心憂天下、敢為人先的湖湘精神。長沙人袁仲賢出使印度，醴陵人耿飚出使瑞典，常寧人彭明治出使波蘭，長沙人譚希林出使捷克斯洛伐克。可以說，心憂天下、敢為人先的湖湘文化為湖南外交人才的培養提供了堅實的文化基礎。也可以說，沒有湖南人就沒有中國的近現代外交事業。中國外交思想的形成和發展、外交家群體的崛起和外交成就的取得，都離不開湖南人。

調到外交部以后，湖湘文化“愛國，尚勇，求變，扶弱”的精神一直影響著我的外交實踐，我努力使自己成為湖湘文化的學習者、傳播者、實踐者和創新者。

外交實踐中，湖湘文化的“愛國”精神如何體現？我認為在維護國家利益的同時，還要實現雙方利益、多方利益的共贏。我在擔任中國駐蘇里南大使期間，幫助湖南長沙遠大住房建設公司到蘇辦廠，建造低造價預制型住房，在當地建了1.8萬套，同時出口巴西20萬套，是中資企業在海外最大的住房建造項目，既滿足了蘇方迫切需要，擴大了當地就業市場和增加了收入，又促進了中資企業發展。另外，我還積極協助湖南隆平高科雜交水稻落戶蘇里南，促成湖南與蘇里南在蘇共建農業合作園區，這是湖南雜交水稻首次引進到加勒比地區。

“尚勇”是湖湘文化的一張名片，“尚勇”在外交中的體現就是要敢于“斗爭”、勇于“斗爭”、善于“斗爭”。

2013年4月，我出任駐舊金山總領事。總領館與愛國僑團聯手，敢于反獨促統，經多次較量，包括支持愛國僑領頂住被暗殺、收買的威脅，數次打官司，使在舊金山駐美中華總會館掛了將近百年的青天白日旗降了下來，我應邀拜會了中華總會館，結束了中華總會館一扇大門對臺灣打開、一扇大門對大陸關上的歷史。這是新中國成立以來，中國政府官員第一次走進中華總會館，推動總會館成了大陸與臺灣同胞來往、交流和合作的一個重要平臺。作為美洲傳統僑界的龍頭老大，總會館的這一歷史性變化對于反獨促統具有全局性的意義。

在蘇里南，我通過節日外交的創新，來踐行湖湘文化的“求變”精神。2010年，我推動蘇里南政府將春節定為蘇國家節日。從這年開始，春節這天蘇里南全國放假，百年僑團廣義堂198桌春節盛宴在同一地點同時開席。我陪同時任總統鮑特瑟夫婦、議長、7名部長、多名議員和各國駐蘇使節等出席春宴。其他華人華僑僑團也在春節這天大擺春宴，出現蘇政要名流趕場出席春宴的熱鬧場面。總統夫婦通過國家電視臺向中國祝賀春節，當地報紙春節當天頭版刊印總統向蘇里南人民拜年和向中國祝賀春節的套紅版面，時任外長拉金到使館與僑領、館員同吃年飯，首都為春節燃放煙花。

再一個例子是，我在2011年推動蘇出臺了對華人華僑的新政策。時任副總統阿梅拉里代表政府承諾解決華人華僑獲得簽證難、獲得營業執照難、獲得居留簽證難、入籍難的問題。此后約3000人因此得到了綠卡，中資企業、華僑華人在蘇生存、經商和發展環境明顯改觀。

再比如，推動津巴布韋總統夫人格蕾絲和蘇里南總統夫人英格麗特學習漢語，我妻子陪孔子學院教師一起上課。推動津巴布韋大學孔子學院將學習漢語與學分學歷掛鉤，開辦了漢語本科專業，是世界上唯一一所與學歷掛鉤的孔子學院。2013年，我在舊金山推動世界名校加州戴維斯大學和中國江南大學合作，辦成世界第一所傳授中國烹調藝術的孔子學院，習近平總書記和美國前總統奧巴馬分別寫信祝賀。

在津巴布韋，我通過發起認養3000名艾滋病孤兒的華商關愛行動，來實踐湖湘文化“扶弱”的精神。我們夫婦認養了3個孤兒，使館館員認養了100個孤兒。華為和中煙公司也各自包了一家孤兒院，總共認養3000名孤兒。我是第一個主動走近艾滋病患者并邀請20名艾滋病患者到家里做客的駐津大使，津總統、總理和議長對此極為贊賞，當地媒體稱華商是第一個在津采取關愛行動的外國群體。

湖湘文化與清廉家風不可分割，湖湘文化的不少代表人物，是清廉家風的典范。我在駐外期間，利用外交資源，積極弘揚湖湘文化，傳播清廉家風。例如，黃興舍家為國，他“無我” “篤實” “名不必自我成，功不必自我立”的品格，人所共仰。駐舊金山總領館聯合美國黃氏宗親總會，于2014年召開了紀念黃興誕辰140周年、黃興到訪舊金山100周年大會，黃興孫女、蔡鍔外孫和多位辛亥革命元老后人出席，在海峽兩岸產生重大影響。

2014年，我在舊金山推動召開何鳳山義人精神國際研討會，加州政要、美國猶太人組織代表、當年因何鳳山簽證獲救的數位老人等出席，會后，何鳳山紀念展覽輪流到美國50個州展出，臺灣地區當時的領導人馬英九特邀何的女兒何曼禮到臺灣見面，參加紀念何鳳山活動，擴大了湖湘文化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