嗩吶在歷史流變中由雅樂走向俗樂的影響因素研究

摘要：嗩吶，在我國民俗文化中占有重要地位。文章從宏觀視角認知禮樂、雅樂與俗樂之間的辯證關系，對嗩吶在歷史流變中“俗化”的發展脈絡進行梳理，并對其影響因素進行分析、歸納、總結。將嗩吶置于鼓吹樂的整個歷史發展脈絡中，窺探“鼓吹樂系俗化”與民間禮俗之間的內在暗合關系，研究嗩吶在民間土壤生根發芽的根本原因，對助推嗩吶在鄉村民俗文化中的傳承發展有積極作用。

關鍵詞：禮樂 "鼓吹樂 "俗化 "影響因素

一、“雅樂”與“俗樂”之辯證關系

音樂的“雅”與“俗”之爭是一個永恒的話題。雅樂的概念起源于西周的禮樂制度，禮樂生成于夏商時期，確立于周公的禮樂體系中。統治階級為鞏固自己的統治根基而確立了禮樂制度。兩周時期，禮的類型眾多，在國家的大小事中都有禮樂的身影，如此反映出禮的豐富性內涵。[1]

（一）雅樂與俗樂的概念界定

“禮樂”包含三種形式，分別是：用于鹵簿儀仗之樂；用于禮制儀式之雅樂；用于禮制儀式之俗樂。俗樂具有雙重含義，即：與禮樂相對用在禮制儀式之外的俗樂；以及在禮樂之內但與雅樂相區的俗樂。[2]為了表述方便將其濃縮為下圖所示（圖示僅代表所屬關系，不代表占比）。

自漢代至魏晉之際，鼓吹樂由軍隊步入宮廷，從宮廷慶典、祭祀、鹵簿到各級官吏的本品鼓吹，縣衙以上都有鼓吹樂人的編制[3]，再到參與了國家五禮中的四禮：“嘉”“軍”“賓”“兇”的用樂，雅樂中鼓吹樂的使用范圍面既廣且寬。其內容主要是宣揚統治者文治、武德，并具有祈福的功能，被認為是國家靈魂、儒家思想的核心，這就是雅樂的實質性內涵。

中國傳統社會中的俗樂可雙重定位：一重含義是與雅樂相對應，另一重含義是與禮樂相對應。禮樂的下一個層級，即禮制儀式中的雅樂與俗樂，前者以祭祀禮儀為主，具有“神圣性”；而后者則強調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具有“世俗性”。隨著禮樂思想的建立，便有俗樂觀念與之相對應。禮樂相對應的俗樂，重點在于“娛樂”“審美”“欣賞”。文中所探究的嗩吶如何從歷史的雅樂一步步走向民間的，顯然是指禮樂中俗樂的概念。

（二）禮樂中“雅樂”與“俗樂”的對立與統一

從中國古代階級社會形成以來，雅樂和俗樂盡管在風格上表現出較大的差異性，但它們并非是完全割裂、斗爭的?！把潘坠操p”顧名思義，當我們剝離二者表層對立矛盾的關系探究其本質，宮廷雅樂和民間俗樂盡管體現著不同階級的藝術審美需求，但兩者卻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我國周代，朝廷有職業化的宮廷樂師和專門的“采風”制度，這一點從著名的《詩經》中就可以看得出來，其中很多內容都來源于當時采集的民間歌謠。宮廷樂師對在民間采集而來的山歌、小調進行整理重新編曲，有的則被改編為宮廷音樂，改編之后的曲子風格獨特，十分富有生活氣息，打破了宮廷固有的沉悶和一成不變的刻板，呈現出一種較為有趣、不受禮儀束縛的新型樂曲，在當時的朝廷十分盛行。這種流傳于民間的山歌小調，經由樂師的二次創作成為了宮廷雅樂，是中國古代民間俗樂和宮廷雅樂相互融合轉化的結晶。歷史上，有些宮廷雅樂隨著樂籍制度解體，樂戶下移，被傳播到民間土壤，在這里生根發芽。因此，中國數千年輝煌的禮樂文明中，雅樂和俗樂是相互融合、相互轉化的。從宏觀角度把握雅樂和俗樂的發展歷程，就像是一個有機體，既不相互孤立，又不完全融合，時而排斥，時而平行，時而相互借鑒，時而相互轉化，共同構成了音樂文化的矛盾統一體。[4]

二、嗩吶在歷史流變中“俗化”的發展脈絡

明代王圻在《三才圖會》中所述：“嗩吶其如喇叭，七孔，首尾以銅為之，管則用木，不知起于何時代，當是軍中之樂也，今民間多用之”。那么嗩吶是如何從歷史的雅樂一步步走向民間的呢？

嗩吶舶入中原后，便成為鼓吹樂中不可或缺的靈魂樂器，并使鼓吹樂在以后禮俗用樂的各個歷史階段起到了主導作用。因此，要掌握嗩吶在歷史上整體的發展脈絡，就必須將其置于鼓吹樂歷史發展脈絡中，而且還要思慮到國家政策、用樂機構以及承載群體對嗩吶發展所起到的主導性作用。

嗩吶出現直至通行全國，大致經歷了以下階段：金元時期，嗩吶舶入我國隨后融入了鼓吹樂系統。鼓吹樂是國家“五禮”用樂中一種重要的樂隊組合形式，此時國家的禮樂制度與樂籍制度，經過隋唐成熟階段的定型與發展，正值演化的關鍵階段。明清之際，伴隨著“鼓吹樂系的俗化”，以嗩吶為主奏樂器的樂隊，則成為鼓吹樂隊組合中最普遍的一種形式。清代至雍正年間，樂籍制度消亡，但仍有部分樂人依附于官府，并在官府主持下劃分服務民間禮俗的地域、活動范圍，使得歷史上在籍樂人承載著音樂本體的諸多方面，更多地服務于民間禮俗。[5]

在歷史封建社會的瓦解下，國家禮樂制度也隨之瓦解，盡管經歷了巨大的社會變遷，但禮樂思想卻成為中華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和傳統基因，注定了其必將以農耕文明為主體的鄉間班社所銜接。正如我們所見，我國傳統的五禮觀念以民間禮俗的樣態而存在，而這一部分則是百姓自愿選擇其具有的功能性部分進行傳承，這種功能性伴隨著“鼓吹樂系俗化”的過程。所以說，民間禮俗是傳統國家禮制的俗化存在，亦是中華禮樂文明的活態延續。

三、嗩吶“俗化”道路的影響因素

前文對鼓吹樂俗化的過程有了一定了解，但倘若研究者漠視對于嗩吶融入鄉村禮俗之影響因素的探究，硬生生地把鼓吹樂從民俗事象中剝離出來，而不深入挖掘嗩吶在民間土壤生根發芽的根本原因，無益于對這一樂種生存環境的文化整體的認知，更不利于嗩吶在鄉村民俗文化中的傳承發展。對此，本章將對嗩吶“俗化”道路的影響因素進行歸納、分析。如下：

（1）從社會治理的層面來說，禮樂制度為歷代統治者開辟了一條具有典范意義的文治之路。

統治階級往往會借助其強大的政治力量推動其文化（語言、音樂、藝術）強勢，這是歷史發展的必然要求，也是建立多民族的統一國家的必要手段，“以雅化俗”便是其中一種表現形式。音樂的實用性體現在具有教化育人的功能，作為政治行為以雅化俗涉及方方面面。[6]鼓吹樂，它能夠被民間人士所學習、接受是因為其在禮樂制度中可上下貫通性地使用，由原先服務于官府轉而服務于民間禮俗，從而走向民間。鼓吹樂中的嗩吶亦是如此。

（2）從樂戶自身的角度來說，伴隨著樂籍制度的瓦解，樂戶下移，由樂籍中人承載的傳統音樂文化成功地實現了“文化下移”，即換湯不換藥，將官方制度下的用樂成功地轉化為民間禮俗用樂。[7]

18世紀在雍正禁除樂籍制度百余年后，原本為官府禮儀服務的樂戶在沒有了官家的俸祿，不得不另尋出路。在官府主持下劃定“坡路”，所有班社按照規定不得越界活動，這自然會將官屬樂人刻在骨子里的關于國家治理方面的禮儀制度與國家禮樂向民間轉移，包括鼓吹樂從服務官署走向民間，嗩吶也隨之走向民間。

（3）從民間禮俗用樂的視角切入，回視鼓吹樂走向民間的歷程，在一定程度上，民間禮俗就是禮樂制度的另外一種表現形式，而鼓吹樂是我國民間音樂中既具有社會功能性又有實用功能性的用樂。

從歷朝歷代的“樂書”“樂志”中可以看出，鼓吹樂在宮廷與地方官府以及軍隊都有不同程度的應用。至于民間，這種上行下效的現象也很普遍，實際上，如今的某些民間禮俗就是官方儀禮用樂的俗化樣態?？梢?，“禮”的觀念在中華文化中根深蒂固，也使得我們的傳統音樂具有“頑強”的生命力。[8]能夠使鼓吹樂在民間延續的恰恰是民間禮俗用樂的實用功能性。

（4）從鼓吹樂本身的特質來看，鼓吹樂在漫長的歷史時期里，由繁榮到衰落，又再度興盛，其中的起起伏伏，表明了是其自身的特質，使它具有頑強的生命力從而使其從雅樂走向民間的過程中得以延續。漢魏時期，鼓吹樂登場，這種形式應該說是一種龐大的用樂體系。之所以說其龐大，是因為其兼具廣泛的社會功能性和實用功能性的用樂需求。正如顧炎武在《日知錄》中所述：“鼓吹，軍中之樂也，非統軍之官不用。今則文官用之，士庶人用之，僧道用之。金革之氣，遍于國中。”[9]顧炎武在此所見現象很能說明，鼓吹樂已成為全國通用的禮樂。我們看到，在國家五禮觀念被民間禮俗所繼承時，將鼓吹樂與吉禮理念相融合，在婚喪嫁娶、開業慶典等活動中均有鼓吹樂的身影所在。這種兼具社會功能性和實用功能性的鼓吹樂得到民眾的文化認同，使得禮樂文化得以延續，也使得嗩吶走向民間。

（5）從商品經濟發展的角度來說，其為民間以嗩吶為主奏的鼓吹樂提供了生存發展的空間。

宋代以來，由于經濟繁榮，社會音樂市場逐漸成型，勾欄、瓦肆的相繼出現讓民間藝人有了可以獲得經濟來源的音樂場所，使得民間藝人也可以以音樂為謀生手段。作為一種文化產品，民間鼓吹樂以它的商品屬性進入市場流通，通過商品與貨幣交易方式來獲得經濟利益。商品經濟的發展使民間百姓音樂市場需求得以增加，因而從事鼓吹樂人數急劇上升，為嗩吶的生存和發展提供了空間。

（6）鼓吹樂更是與百姓日常生活緊密相連，從社會生產到民俗儀式，從民間信仰到市井交易，無不體現在鼓吹樂中。

當我們深入民間就會深切地感受到，多種具有實用功能性禮俗奏樂的傳統，如：民間的婚喪嫁娶、儀式慶典、祭祀等儀式活動之所以存在得好好的，每個縣、市，成百上千的沒有受過高等教育、沒有“文憑”的手藝人和老百姓，正是這些民間禮俗“養活”了他們，也“滋養”了鼓吹樂。試想一下，倘若某一天這些兼具社會功能性和實用功能性的禮俗的不復存在，我們的鼓吹樂才會真正走向“滅亡”。

（7）從音樂文化的主體人來分析，嗩吶音樂的創作、表演、傳承和保存，均與人們的具體行為和活動密切相關。

早期的“軍樂”或“官樂”，對明清以來民間鼓樂的產生起到了很大的促進作用。如泉州“籠吹”本名“鼓吹”，在清末之前，在泉州督府的軍中吹奏的藝人均都是來自于督府的職業樂師，而且都是同一黃氏的族人，這就是“黃門鼓吹”的由來。直至清朝末期，因清政府財力貧乏，俸祿日漸減少，樂工難以謀生，只好流入民間應事，自給自足，于是便將這種官府鼓吹樂帶到了民間。

（8）從當下存見的宗教音樂來看中國民間音樂中的鼓吹樂，寺廟道觀與民間鼓吹的聯系則較為密切。寺廟音樂最初是在廣泛吸收民間音樂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由于其特殊的社會地位和得天獨厚的條件，使得宮樂、官樂、民樂鼓吹樂在這里得到了很好的保存和發展。

自北魏以來，寺廟一直是社會上各種音樂聚會的場所，也是僧侶們通過音樂來弘揚教義，傳播佛家思想的場地。明、清以來，民間就開始延請僧人誦經、吹打、做法之事，鄉村居民也紛紛效仿僧道的做法，在村里成立了樂社，為村子里的喪葬儀式吹打、誦經，使得寺廟中保存下來的各種傳統音樂包括吹打樂，進一步流傳到了民間。

（9）從綱常倫理與儒家孝道文化中發掘信息，在儒家孝道文化中，鼓樂服從綱常倫理的需要，起到了一種“信號”的作用。

喪禮是生命的終結禮，也是自古以來倍受人們重視的人生儀禮。漢族的喪葬禮儀早在周朝已經形成了一整套復雜的儀式。儀禮的主旨，不僅體現了孔子的孝道思想和人們對逝者的懷念，一方面，儒家禮制與佛教教義在一定程度上相互補充，共同構成了完整的喪葬文化；另一方面，受孝道、倫理等社會因素的影響，喪主總是盡心竭力地去操辦葬禮，因而，雇請鼓樂吹打便成為喪葬儀式中必不可少的環節。正因為如此，服務于婚、喪、祭這三大儒家儀禮的吹打樂，也就在傳統的社會風俗與宗教信仰的熏陶下得以發展，為嗩吶根植于民間奠定了堅實的基礎。[10]

結 語

在研究過程中，學者越來越清楚地認識到，鼓吹樂系俗化是漫長歷史發展的積淀和相對穩定的文化環境的產物。當我們在宏觀把握下認知國家禮樂的豐富性內涵，并對雅樂與俗樂的辯證關系有所了解，從而清晰地認識到嗩吶在歷史流變中“俗化”的發展脈絡以及嗩吶“俗化”的影響因素，進而把握嗩吶在民間土壤生根發芽的根本原因。在新時代背景下挖掘其文化宣傳功能對于助推新時代國家政策具有現實意義，亦有利于嗩吶在鄉村民俗文化中的延續和發展。這便是我們辨析嗩吶在歷史流變中由雅樂走向俗樂的影響因素的意義所在。

參考文獻：

[1]項陽.禮樂·雅樂·鼓吹樂之辨析[J].中央音樂學院學報，2010.

[2]項陽.俗樂的雙重定位：與禮樂對應/與雅樂對應[J].音樂研究，2013.

[3]《隋書·音樂志》，中華書局1973年版，第292頁。

[4]姚三軍.地方院校音樂專業教育中的鄉土音樂文化傳承研究[D].湖南師范大學，2015.

[5]孫茂利.嗩吶循環換氣演奏技巧產生與發展的歷時性研究[J].中國音樂學，2014.

[6]王齊洲.雅俗觀念的演進與文學形態的發展[J].中國社會科學，2005.

[7]項陽.功能性·制度·禮俗·兩條脈——對于中國音樂文化史的認知[J].中國音樂，2007.

[8]項陽.當下傳統音樂與民間禮俗的依附與共生現象[J].音樂研究，2005（04）：5-11.

[9]顧炎武.日知錄集釋[M]. 黃汝成集釋. 長沙：岳麓書社，1994 .

[10]民間吹打的樂種類型與人文背景[J].中國音樂學，1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