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陷污濁當中,有三條路可選:其一,同流合污,沆瀣一氣;其二,若蓮花般出淤泥而不染,潔身自愛;其三,遠離污濁,一心求清。第三條路,代價最大,須舍棄很多既得利益,鮮有人選擇。
嚴訥卻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遠污求清之路。
嚴訥,字敏卿,號養齋,江蘇常熟人。明嘉靖二十年(1541年)進士,授編修。當時,三吳地區遭倭寇襲擾,又遇災荒,百姓流離失所,死亡近半,而地方官吏征糧征款仍層層緊逼。嚴訥痛心疾首,上書陳情,極言百姓困苦,稅賦得以免征。一心拯救百姓于水火的嚴訥,后來官越做越大,最后手握選拔、任用、考核官吏的大權。
在專制王朝,按“一闊臉就變”的俗理推斷,人一旦炙手可熱,便容易忘卻初心,為民情懷漸失,以權勢欺人,爭名奪利。嚴訥會否淪為徇私舞弊的“高手”、掠奪百姓財貨的惡徒?否也。嚴訥痛惡貪腐濫權,發乎于心而踐于行,一生堅守。
嚴訥為官之時,正值廟堂渾噩之際。嘉靖皇帝一心向仙,乞望長生不老,二十多載不理朝綱。嚴嵩父子長期把持朝政,操縱國事,吞沒軍餉,胡作非為,政治腐敗。加之外族侵擾不斷,內憂外患,社會因此動蕩不安。嚴訥任吏部尚書后,首先向首輔徐階提出清除嚴嵩專權造成的種種弊端,改革朝政,遏制官場歪風邪氣。《明史·嚴訥傳》載,嚴訥與同僚約法三章:談公事到吏部衙門,不得到他的私宅;慎重選擇吏部的中層官員,杜絕走后門、通路子,“務抑奔競”;選拔人才不要論資排輩,即便是州縣小吏,只要政績優異,也應該破格提升。他率先嚴于律己,帶頭模范執行,先前“吏道污雜”的狀況有所改觀。
在選拔人才、提拔官員問題上,他堅持任人唯賢,重視品德和才能,并傾聽他人意見。他將普通小官陸光祖破格提拔為左侍郎,負責考核、選拔人才,成績斐然;又將舉人出身的海瑞,從南平教諭提拔為戶部主事,踏上坎坷的清官之旅。
嘉靖四十四年(1565年)三月,嚴訥被擢為武英殿大學士,參與朝廷機要事務。但君主剛愎自用,冥頑不化,致官場腐朽愈烈,積重難返。官吏斂財貪污之風越刮越盛,就連曾經清廉的徐階亦被腐化,晚節淪喪,其子弟乘機大量兼并土地,橫行鄉里,魚肉百姓,百姓痛恨而無奈。嚴訥憂慮日深,又獨木難支,無力改變現狀,痛楚莫名。于是,當年冬十一月,憤然辭官歸鄉,任此職僅七個月。
嚴訥辭官返鄉,見故里教育落后,遂建學堂。不巧學堂屋基內有座破舊民房,是經營酸酒的小鋪。嚴訥欲高價購買下這座民房。不料,竟遭房主嚴詞拒絕。管家問嚴訥怎么辦。嚴訥雖辭官,但余威尚在,房主不知深淺,敬酒不吃吃罰酒,倘若惹怒嚴訥,搞得自己房倒屋蹋、夫妻俱亡,亦屬小菜一碟。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嚴訥說:“千萬不要逼迫人家。你們先動工建其他房子,到時他自會搬遷。”嚴訥還囑咐說:“你們施工時,需要的酸酒全從小鋪購買,不要計較價錢,須預先付款。”這對夫妻平日生意清淡,每天的收入不足糊口。嚴訥知道后,便為他們介紹買主,從此生意興隆,不得不招工、添置設備,購入大量原材料,以至房子太小,根本不夠用。于是,夫婦寫下契據主動獻出屋舍,嚴訥就用一座更大的屋舍與他交換,這對夫婦歡歡喜喜,很快就搬遷了。
余思之再三,草芥之人,何以不懼嚴訥呢?只能有一個答案,那就是嚴訥在朝為官,清正廉潔;辭官歸家,從不倚仗權勢,謀一己之私,侵害鄰里利益。粗糲能甘,心有百姓,必是廉潔君子;紛華不染,遠污求清,方為杰出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