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學的城邦中,我是小人物,更是路人甲。正因為足夠渺小,我樂于順著磚石的縫隙爬行,于是我在時間的暗角遭遇了那些小人物,他們殘缺不全,可有可無,卻是構成社會的零件。
寫《竹筒里的骸骨》源于一個遺憾。二〇一九年,讀到梁衡的散文《徐霞客的叢林》,而《徐霞客游記》最終落筆的雞足山與我常住的大理只有幾十公里,我以閑逛的心態走進一個故事的殘篇,妄圖鉆進徐霞客一生中最后的那片“叢林”。那天我在一個寬大的停車場周圍尋找悉檀寺,手機地圖定位上的紅點像一顆掉進水里的豆子,根本撈不起來。跟景區的工作人員問路,從徐霞客住過的寺院拉扯到附近有沒有一個和尚的墓,仍是一無所獲。所幸現實的遺憾在《徐霞客游記》的文字空間中得到修補,靜聞和顧行,一個和尚,一個仆從,他們就安靜地站在那里,成為徐霞客萬里遐征的奇拔背影中幾個不起眼的標注。而在挖掘、清理、拼接、重構這些小人物故事的過程中,我感受到了歷史與文字碰撞的快感,我看到了散文創作的另一種可能性,不再停留于單方面的情感宣泄和扁平化的辭藻堆砌,而是讓文字的皮膚下生長出細密的血管,有血液的溫度,也有流動。所有的嘗試和努力都是為了自己的作品能有幾個愿意看的讀者。從這個角度上看,遺憾也變得意義非凡。
遺憾大概率還會誘發另一個遺憾。二〇二一年,因事經停廣西首府南寧市半天,我計劃著去看看徐霞客與好友靜聞永訣的崇善寺。手機地圖上搜索無果,等我坐上動車后才在一篇新聞報道中發現崇善寺的線索,原址位于南寧市云亭街南寧一中校園內,今已不存。徐霞客去世后,其好友季夢良在整理日記遺稿時發現南寧的游記幾乎遺失殆盡,不禁悲嘆:“嗟嗟!南寧一郡之名勝,霞客匝月之游蹤,悉隨斷簡銷沉。繕寫至此,安得起九原而問之!”如果說消失的崇善寺是時間的遺憾,那么《徐霞客游記》中關于南寧的文字就是屬于一座城市的遺憾。這幾年,徐霞客與靜聞的生死之誼,被更多人提及。也許是為了某種情感渲染的效果,人們在文字或影音中想象靜聞之死,湘江邊遇盜受傷,憾然離世。事實上,僧人靜聞在南寧,在崇善寺,在不漏風的屋舍中,在平整干凈的榻上,走完生命中的最后一程。這些對歷史毫不重要,但對于一個個體太重要了。此時,因為靜聞,因為崇善寺,空白的遺憾,以另一種形式被消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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