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墻之隔

從村小到鎮小，難說不是一次飛躍。村小，尤其是山里的村小，多半是幾十個學生幾個老師，而鎮小，學生數達到了上千人的規模，老師的人數一時還數不過來。雖然離家的路程更遠了，他還是有換了人間的感覺。進入鎮小的第一天，他被人領到了一處接近荒廢的園子中的一排矮平房里。房子顯然做了一番處理，墻壁刷上了白色的涂料，但仍顯荒涼破敗，好在房子是與鎮小的教學區和生活區連在一起的，盡管有院墻，但院門是敞開的。

先到先得，好的住房都被先到的拿下了。他發現，廢園之中竟然只住了他一人。難道就他這么一個多余的人？不過這樣也好，自由自在，不必顧忌什么，夜來如果被一泡尿脹醒，直接掏家伙仰面對著黑漆漆的天空無所顧忌地完事。新地方，全是陌生的面孔，是不適合串門的，晚間的時間要么睡覺，要么在手機里遛彎兒，想一想自己都快奔五的年紀了，如果不是熟人幫忙，這會兒還在閉塞的山溝里，能到鎮小，來之不易呀，他覺得自己應該加倍珍惜。

入住后，利用勞動課，他帶著學生將后園里的雜草垃圾該清除的清除，該整理的整理，廢園也便不廢了，反倒顯得有些清靜。靠著前面樓房有一排香樟樹，郁郁蔥蔥的，整個矮平房，差不多沒有什么日照。也許，要不了多久，這兒還會添丁進口慢慢發展成一個大家庭的。

僅僅過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后園小平房果然又添新人，被安排在最里間，緊挨著他的住處，進進出出都得從他的門前經過，新人居然是個女的，30歲左右吧。到來之時，正是女人展示身材的最佳時期，用傳統的說法形容也就是豐乳肥臀水蛇腰、晶亮大眼櫻桃口，是一個惹火的成熟性感撩人的現代女性。他本想跟她客套一番，她的矜持立刻讓他打消了這個念頭。

人在年輕的時候都有點兒自帶的優越感，以為自己了不得，其實這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優越感，你覺得自己很出色，也許要不了多久，命運會安排上一曲讓你顏面掃地。想想自己不過是與她一起共事的，資歷比她更老，經驗更加豐富，最不濟也應該是平等的關系，完全沒必要主動找她套近乎。他覺得她不應該住在后園，在學校住宿的女老師也不在少數，她怎么就不可以與她們住在一起？他甚至有點兒為新來的鄰居抱不平。

代溝這個東西是千真萬確地存在的，他們雖然做起了鄰居，但彼此不相往來，見面連句話都不曾說過，頂多是五官動一下，等于是招呼了。

在他人的交談中他知道了她叫蘇曼曼，考編成為教師也就是不久前的事兒。她也是從別人的閑聊中知道了他叫張鼎，一個老氣橫秋的名字，好在人看起來還算帥氣，修長的身材，五官端正，穿著也算過得去。

沒多久，新一輪的評職稱鋪天蓋地而來，有人將晉升為中級，有人會成為副高級，張鼎對照了一下文件，沒他什么事，他的中級拿到也才幾年的時間，副高基本上是用來照顧55歲以上的，他還不在此之列，不享受照顧待遇。當然也有55歲以下的能獲取副高級，名與利這東西，向來都是先看造化，造化指望不上那就看你會不會混。

有些人，只要是遇見名利，就會擺出奮不顧身的架勢，這恰恰是張鼎做不到的，自認為自己放在哪都是有他不多無他不少的那種類型，此種類型是容易被忽視被遺忘，最沒存在感的，他于是連申報的念頭都打消掉了。這讓其他的同事略略有些驚訝，居然遇到了一個不為名利所動的。

狐貍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他也有同樣的毛病，他認為不申報還可以落下一份清閑，那些忙著晉升的人，哪一個不是忙得屁顛屁顛的，甚至有人為最終能不能通過提前憂心起來。即使申報成功了，也多不了幾個錢，教師行業本來就收入不高，犯不著為一點兒蠅頭小利耿耿于懷。

這就是自我安慰，阿Q真的是陰魂不散，在哪兒都能遇見他的身影。

本來就不怎么挑剔的張鼎，很快就適應了后園的生活，只要到了天黑，無須與誰有什么交集了，這算不算無為？如果算，也是一種境界。

晚餐更多的時候是在食堂進行，有時也到鎮上的小飯店里花不多的錢打打牙祭。兩杯白酒在身體慢慢產生反應，身體也有點飄，他就喜歡這樣的飄的感覺，飄一飄，煩惱也就飄走了。年輕的時候，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同事喝酒，還能不知天高地厚地胡亂地擺弄一個什么理想，隨著年歲的增加，當年在嘴巴里進出過的理想如今回過頭來沖著他齜牙咧嘴，他自然是知道理想們為何這么搞怪，也慢慢閉口不談什么理想了。

不談理想，也便只剩下冷冰冰的現實了，許多事，想起來就覺得后背發涼，混掉了大半輩子，幾乎沒有一點兒亮點。老婆還在別人的家鄉打工，繼續著從少女時代就已開始的寄人籬下的生活，兒子勉勉強強地進入了一所很不入流的大學，畢業后，找工作可能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他漸漸戀上了酒，那點兒暈乎乎的感受，至少能暫時阻止他把本就眉目模糊的日子弄得面目全非，他自己呢，起碼能短暫地獲得一番釋放。

這個夜晚，張鼎搖搖晃晃進了分外寂靜的后園，一道燈光顯得分外刺眼，他揉揉眼睛，看清了燈光是從蘇曼曼敞開著的門扉里泄出的，看起來，蘇曼曼是在對洗漱進行掃尾。穿著內褲，上半身除掉乳罩外，再無他物，整個兒的一個三點式，就在門前用水沖洗著白得讓人驚心的腿腳。她之所以如此率性而為，大概是在想，還有一個男人可能一時半會兒是回不了的。張鼎的心跳立刻加快了，為了表明自己不是在偷看美女洗浴，他亮開嗓門咳嗽起來，同時也在用這聲音提醒園子里的女人不要隨心所欲，要適當地注意，這里畢竟還有一個人。盡管這園子不是全封閉的，一般情況下，是沒有人到后園的。

人言可畏，一把年紀的張鼎，不想成為他人口中的笑料。他清楚自己的接下來的劇情，還是和以往一樣，不會有任何的驚喜和意外，忙忙碌碌又稀里糊涂地過著每一天。天底下的美好的事物，不都一直與他無緣嗎？難道年齡越來越老還會享受那種可望而不可即的待遇嗎？穿著極其暴露的蘇曼曼立刻閃身進入了她的小天地內，那道白而亮的光也迅速收了起來。

畢竟是過來人了，對于女人的身體，早就沒了神秘感，哪兒凸起，哪兒收縮，大同小異，張鼎的心跳也便逐漸恢復如常。白天樓上樓下地跑著，的確有些累，在酒精的作用下，更利于人眠，不及多想，連手和臉都懶得去洗一洗，和著衣服直挺挺地倒在床上，一會兒就呼呼入夢了。

平時他很少做夢，今夜似乎受到意外撞見的刺激，一開始就有些凌亂。夢見幾個面目不清的女子赤裸著亮得晃眼的身體，在漫山遍野里亂跑著，而他一路尾隨著……不過，這夢很快醒了，是被一陣撞擊的聲音驚醒的，聲音好像就來自隔壁，那不就是從蘇曼曼那兒傳來的嗎？她怎么了？沒等他想出一個所以然來，又是一陣撞擊的聲音，確實是從隔壁傳來的。

張鼎一下子明白過來，將他和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隔開的不是一堵墻，而是一層壓縮板，那種板子他見過，頂多也就只有兩厘米的厚度，隔音效果自然是不一般的差。那么剛才撞擊聲音，可能是她的身體不小心觸到了墻板了。

這應該是睡夢中不自覺的行為，沒有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了，一個年輕的女子，眼中之物是什么他多多少少有些了解，反正，絕對沒他什么事，自作多情只能徒添笑料。他猜想，蘇曼曼的床可能是貼著墻豎著擺放的，而他的床，橫著緊挨著另一道墻，即便這邊有什么激烈的響動，對于蘇曼曼那一邊，也不會有多大的影響。

第二天早晨，兩人遇見，就跟什么也沒發生一樣。

當天下班后，后園多了一個年輕男人的身影，嘴里叼著煙，雙手揣在褲兜里，不用說，蘇曼曼的老公或者情人。晚上，兩厘米之外會發生些什么，張鼎是完全能想象得出來的，他后悔自己在教室里拖延了一陣子，否則，這會兒，他應該在回家的路上。為了避免可能的尷尬，張鼎想到的還是喝酒。

這回他沒有去小飯店，而是在食堂領回了一份飯帶回宿舍，就著飯，他喝了三杯，明顯上頭了，上頭了就上床，還猶豫什么。不過，這超量的酒還是耐不住隔壁的激烈的撞擊聲音。那邊的兩口子，完全不把隔壁的男人當回事，不僅有撞擊的聲音，還有粗重的呼吸和女人的呻吟的聲音。

現在的年輕人哪，他搖頭嘆息著，怎么著也得注意注意吧，這么沒有羞恥感嗎？他想伸手敲敲墻板，還沒等到他伸手，就為自己的這個想法嚇出了一身的汗。若真這樣做了，那不是在告訴對方自己正在關注那邊的事情嗎？

那邊總算沒了聲息，他困得不行，腦袋一歪，又睡死過去了，隔壁激烈暴風驟雨般的聲音影響起了睡夢中的他，迷蒙中，幻影雜亂地呈現著，那都是他這輩子不曾見過的奇異景象，亞當和夏娃的故事，就在夢中開演著，還有受欲望支配的蕓蕓眾生，都在一反常態地撕毀著自個兒的面具，一個個匪夷所思的怪態百出，所有這些，獨獨沒有隔壁正在受用的那一個。兩厘米，兩厘米之外，那是一個世界，管他發生了什么。

考驗張鼎的時刻到來了。

一個下半夜，從口渴中醒來的他，聽到隔壁傳來了嚶嚶的哭泣聲音。半夜里哭泣，所為何來？人不到傷心的時候，誰會沒事哭起來？要不要表示一下關心？一想到雖為鄰居，至今還沒有說過一句話，還是把這個光榮傳統繼續保持下去吧，女人哭啼，能有多大的事，突然的關心也許會被人誤認為別有用心，保護自己最好的辦法就是當什么也沒有聽見，就是那肉體交合之聲都忍過來了，還有什么不能忍的？只是哭聲不僅沒有停，反而更大了。張鼎到底還是說服了自己不去管身外的閑事。

另一個白天，他趕在蘇曼曼出來前離開了后園，直接到鎮上去吃早點。回到學校后，他希望能從別人的口中獲得一些關于蘇曼曼的消息，哪怕是一鱗半爪，可是，他什么也沒有聽到，而蘇曼曼壓根就沒什么反常的表現，他終于放心了，更加堅定了女人半夜不過是憋得難受自己跟自己使使小性子。

就這么的孤男寡女同住一個無人問津的屋檐下終究不是辦法，這娘們兒，用當下網絡上流行的話說，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最起碼不是一盞省油的燈，遲早還會弄出大動靜的，他不想自己沒頭沒腦地給卷進去。

張鼎鼓起勇氣敲開了頭兒的門，希望頭兒能把自己從后園撈出來，或者多安排幾個人住在后園。未及道明的意思頭兒自然是明白的，頭兒當時就咧開嘴笑了，說最厚道的張老師住在哪都是穩穩當當的，身正不怕影子歪嘛。就這么一句就輕輕松松地把張鼎打發走了。

張鼎好生奇怪那個與蘇曼曼有過魚水之歡的男人怎么就不再出現了，他們到底是什么關系？就算蘇曼曼是一個膽大妄為的人，大概也不至于初來乍到就大張旗鼓地把一個與她亂七八糟的關系的男的領進校園吧？這可是一個人多口雜的地方，這個女人比男人多得多的地方，最不缺少的就是花邊新聞，沒有，也能制造出一些。

張鼎在低頭批改作業的時候，不時有幾個徐娘半老的女同事拿他打趣，說他自從到了后園之后，氣色鮮亮多了，好像他張鼎來這個學校有很長的時間了，張鼎也只能哈哈一笑了事，更加堅定了不與蘇曼曼發生瓜葛的念頭。

怕什么來什么，看上去文文靜靜的蘇曼曼，只要進入后園，就像進入自己的家一樣，穿著之隨便，胸前的兩個球球，就在衣服里無拘無束地滾動著，這不是明擺著缺乏約束物嗎？撞見此景，張鼎不得不低下頭。蘇曼曼還有一個愛好，那就是無休無止地在網上購物，好像世界到了末日，再不趕緊消費，錢就失去了它應有的作用了。

有幾次．張鼎眼尖，看見提著大包小箱的蘇曼曼，他趕緊來了一個避讓。可這次，從一條巷子里出來，與氣喘吁吁的蘇曼曼遇上了一個正著，兩人的第一次對話也就開始了。好像是張鼎先開口的，說了什么，他事后完全不記得了，只記得她手里的那些東西都到了他的手里，而后，他們一前一后像小夫妻回娘家一樣進了校園，再向后園走去，好在那時已經放學了。把網購的物品放到了她的居室后，他就連忙出來，也終于證實此前他對于她的床是怎么安放的推測，果不出所料。

既然已經開口了，就跟男女間沒有了窗戶紙一樣，蘇曼曼立刻搬來了一個切成了兩半的柚子，這大概就是剛才提在手中最沉的那一個。張鼎想說點什么，蘇曼曼卻喜笑顏開地去了自己的屋。人走了，卻把自身的氣息留下了一點兒。對著蘇曼曼放在桌子上的半只柚子，張鼎不知如何處置，對于零食，他一向熱情不高，放在那兒吧。

同一個辦公室里的女教師果然在拿提包裹的事兒做文章了，你一言我一語地制造著熱點。張鼎的臉立刻紅了起來，這時候可不能保持沉默，沉默意味著默認，他什么都沒做，連動機都沒有，就不明不白地淪為笑柄實在是太冤枉了。

冬天的一個很冷很冷的夜，張鼎正想上床，讓被子驅走他身體里的寒冷，門卻被推開了。他原本就沒有反扣上門的習慣，屋子里又沒值錢的東西，從來這個學校，還沒有誰上他的臥室做客，實在沒有關門的必要。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蘇曼曼。蘇曼曼一臉甜美的笑，這讓他不得不調整慣有的心態。

張老師，這日子悶得慌，我想出去走走，你肯陪同嗎？

去哪？聽到這話，張鼎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激靈，這可是他連想都不敢想的，但在情況沒有明了之前，他覺得不應該馬上就拒絕，即使要拒絕，也要有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應該給女孩子留有余地。

附近不是有一個古鎮嗎？哪天放學后，我們悄悄地去，你有車，蹭一回你的車，行不？她吐了吐舌頭，做了一個鬼臉。

這？這，也不是不可以……

我知道，整個學校也就你張老師是一個正人君子，跟君子同行，我沒什么不放心的。這話的講究可就大了，用好話罩住你，別多想，她也就是想出去解解悶，沒別的意思。都上升到正人君子了，那就按君子的路數行事吧，不是說君子有成人之美嗎？

約定的日子也到了，張鼎告誡自己不要向異性同事獻殷勤，說是出去玩，那也得玩得干干凈凈，作為男性，他可以花不多的錢，請她吃一次飯，回來后，各自歸位，該怎么過，還得怎么過。

蘇曼曼的情緒很高，快樂得像一只出籠的小鳥，不時擺出各種不同的姿勢自拍或者要求張鼎給她拍，她也不住地給張鼎拍照，張鼎連忙懇求她不要把照片發到抖音或者其他的自媒體上。這話招來了小美人的大笑。

蘇曼曼說，張老師，你以為你很老嗎？你年輕著呢，學校里那么多男同事，比你年輕帥氣的還真不多，你怎么就按照老年人的路數出牌呢？這話一出口讓張鼎的確有些不好意思，多年來，他就是這么的謹小慎微，事實上，他也自知自己沒有驕傲或者瘋狂的資本，別人的這情那情，不適合他，他所能有的是本本分分地過日子。

我何嘗不想……這話他實在沒有底氣說出來，后半句是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

不想什么？看似文靜的蘇曼曼，原來是這般的火辣。

算了，不說了，繼續逛街。

不逛了，我餓了。

在古鎮的一家裝飾得有些現代的小飯店里，他們落座了，點了各自喜歡吃的，因為要開車，酒是不敢喝的，而蘇曼曼卻不干，說她想來點兒白酒，張鼎申明，他只能用飲料奉陪。

蘇曼曼的酒量讓張鼎眼界大開，只是喝著喝著，言語漸漸含混起來。來，為我喜得知己，再干一杯。這都將對面的男的引為知己了，張鼎只當是酒話，同時也在竭力地阻止她繼續喝下去。

回來的路上，蘇曼曼一直在笑著說著，后來不笑了，可能是酒醒了不少吧，她說到了她自己，說她都三十出頭了，三十好幾的人，結果被人當了猴耍，哭聲也便替代了笑聲。張鼎有些無措，不知道誰耍了她，不敢問，不敢聽她倒出更多的苦水，原來光鮮的外表都不一定像肉眼看到的那樣精彩。

車到了終點，夜不算深。不需要再次強調，蘇曼曼在離學校還有些距離的漆黑的地方下了車，并且不馬上進入校同，跟聰明人打交道，就是這么爽。進入校園后，張鼎還是覺得做了虧心事一樣，除掉不安就是不自在。今夜他和一個女同事算得上約會了，盡管沒有男女間的那些事，男人和女人也許就不該走得那么近。

蘇曼曼的燈火提前亮了起來，門是敞開的，剛剛還在流淚的她，此時已在哼著快樂的小調兒，仿佛她心中所有的垃圾污垢經過淚水的洗滌通通化為烏有了。上帝在造人的時候，總會賦予女人一些神來之筆，之前還是烏云密布，只不多的一會兒，便又是晴空萬里了。看一個女人，最最不能的是斷章取義，今天說你是她知己，明天有可能啥也不是。

酒這東西一旦沾上注定是要失態的，隔壁的蘇曼曼噼里啪啦地弄出了震耳的聲響，繼而又傳來了快樂的歌聲，好像撿著寶貝似的。半夜了，還在低低地唱歌，只是調兒轉換成了哀傷。張鼎想勸她早點兒安睡，明天還要上班，話到嘴邊了，還是咽了下去，人家給你一點兒顏色，你就準備開染坊嗎？你又是她的誰？或唱或笑，那是人家的自由。

那夜，生活一直有規律的他，還是失眠了，他分外地想自己那個不一般的辛苦的女人，這會兒也不知睡沒睡，如果她知道自己跟另一個女人夜晚一起游玩一起喝酒，不知會做何感想。這樣的事情不能再有第二次，次數多了，會發生什么，他也不知道，這輩子，除掉妻子，他還沒有和別的女人走得這么近。

蘇曼曼也和張鼎已不是以前的見了面連招呼都沒有的鄰居了，如果遇上需要出力幫忙的活兒，張鼎還是能隨叫隨到的，兩人沒有暖昧，但有不易覺察的親切，有時也能在走廊里閑聊幾句，這樣的聊天，就是愛搬弄是非的人，也無從節外生枝。

只是這樣的機會并不多，看蘇曼曼有表達的傾向了，張鼎就會裝作很忙或者突然想起了什么的樣子匆匆離去，某次偶一回頭，他竟然看到了她眼中的怨意。

隔壁不時還是有動靜傳來，有時是歌聲，有時又是哭聲。無論是歌聲還是哭聲，憑經驗判斷，都有點兒像抑郁癥的前兆。想到這，張鼎出汗了。要不要把蘇曼曼反常的舉動跟頭兒說？才這樣想，張鼎立刻否定了這個想法，假如真的跟頭兒說了，還不知他怎么想呢。

全校幾十號老師，獨獨你張鼎知道一個女人的秘密，這說明什么呢？畢竟隔了一道墻，隔道墻猶如隔了一座山。倘若是同性，怎么開導怎么勸說都可以，異性就另當別論了，尤其是年輕漂亮的異性。再說，現代女性不至于鉆死胡同，為了愛而做出不理智的事兒，這樣的可能性應該是極小的，正所謂：天涯何處無芳草，墻里秋千墻外道。

意外和昨天哪個先到，真的是無法預料。張鼎正在上課，忽然看到有不少同事都在朝他居住的后園跑，神色之慌張，表明出了什么不可接受的事兒。張鼎也按捺不住內心的慌亂，急切地要知道一個為什么，攔住一個正打算去后園的同事，同事搖頭嘆息說，蘇曼曼，不該呀！

蘇曼曼怎么了？他也無心上課了，急急忙忙向后園跑去。向來寂靜的后園頓時像燒開了的水，人們嘰嘰喳喳地說著，有人流下了眼淚。

張鼎看到蘇曼曼像深睡一般躺在床上，臉比天花板還要白，地上丟滿了撕碎的照片和紙張，在一張殘缺的照片上，他還是認出了曾經來過一次的那個雙手揣在褲兜里的男人。

誰是張鼎？有人高聲問。

張鼎循聲望去，原來是穿戴整齊的警察。警察也很快就來到了張鼎的面前，示意他出去一下。另外一個警察則忙著拍照取證。

張鼎面前的警察一副不可冒犯的威嚴，向張鼎提了很多問題，基本都是圍繞蘇曼曼最近有哪些表現，當問到昨夜蘇曼曼的異常時，那警察坐不住了。你、你還算個人民教師嗎？明知道人家女孩子有不同尋常的表現，就連一句開導的話都沒有？

張鼎覺得分外委屈，淚水也不爭氣地帶下來了。我、我怎么知道她會走這條路，再說，男女有別，我一個男的，過多地干涉人家的私生活，這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吧？他更是不一般的激動，似乎有許多的話要說，說這話的時候，兩只手胡亂地揮舞著。

夠了，就目前來說，還不能定性為自殺，你的嫌疑最大，你最近哪兒也不要去，隨時都會傳喚你。警察一邊說，一邊怒目圓睜地敲打著桌子。

我這是何苦來哉？就因為是鄰居我就成嫌疑人嗎？這到哪兒說理去？

說傳喚，警察遲遲沒有再來，案件也很快定案了，一瓶安眠藥讓一個年輕的生命再也沒有醒過來。事情就發生在一墻之隔，墻的另一邊住著一個身體啥器官都正常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