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蔥郁

作者簡介：路來森，山東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散文學(xué)會會員。作品散見于《山東文學(xué)》《福建文學(xué)》《北方文學(xué)》《黃河文學(xué)》《陽光》《延安文學(xué)》《人民日報》《光明日報》等報刊。

一

行走，行行重行行，對我來說，總是一件快樂的事情，特別是在夏天，感覺怎么走都好。滿目皆綠，叫人心曠神怡，心神俱醉。

夏日，早晨，行走在田埂上。田埂，土厚，土肥；田埂上的草，又密又深。

田埂，是田與田之間的界線，把一塊塊的土地間隔開。因此，田埂必須是凸起的，高出相鄰的兩塊土地許多。

草深及膝，每走一步，都是一次陷入。陷入草青青之中，陷入這個早晨的清涼之中。有清露，露珠綴綴，明亮似散落的一地星斗，經(jīng)腿一碰，就碎了——碎裂的露珠，美感已逝。露珠，打濕了褲腳，讓人感到一陣清涼。

濕漉漉的草，綠意格外濃，濃如堆翠，一堆一堆，一汪一汪，一地的綠，在眼睛里流淌，浮漾。情不自禁地，覺得日子格外飽滿、美好，神清氣爽。好想唱一曲，羞于高歌，只好輕聲哼唱——滿身心的喜悅。

蚱蜢似乎被露水打濕了翅膀，在草叢里跳來跳去，很容易被人捉到。輕輕觸碰它一下，它便頹然而“逃”，被厚厚的青草遮蔽。一種俗名草知了的蟲，極小，但五官俱全，形態(tài)如知了，只是通體翠綠。在晚間，草知了齊聲叫，傾耳聽之，只聽見一地唰唰的聲音。似是一齊在吶喊，鋪天蓋地，淺水漫過一般，叫出一份夏夜的清爽。但早晨的草知了只是靜靜地臥在草葉上，密密麻麻的身影構(gòu)成了一幅美妙的畫面。它們或靜默或喧囂，都是大自然中的一道風(fēng)景。

太陽越升越高，草露晞。

一切，都變得越加明凈起來。每一片草葉，都亮亮堂堂。草葉的表面，開始呈現(xiàn)出一種油質(zhì)的滑潤感。草色，也愈加深厚了。沉郁、黏稠，那份綠是一種深海的綠，有一種潛流暗涌的動勢。一些蚱蜢晾干了翅膀，開始了飛騰，撲打撲打的扇翅聲，像是打響的竹板，在半空中洋溢開來。此時的草知了已完全隱去。它們畏懼炎熱的陽光，一旦太陽升起，便只能躲進(jìn)茂密的草葉中，靜靜地等待夜幕的降臨。一直到第二天早晨，飽吸一頓露珠后，復(fù)再隱去。

田埂上，有幾棵桑樹。在太陽的照耀下，桑樹的葉片散發(fā)著熠熠的光，綠意盎然，明晃晃的，遠(yuǎn)望，如一團(tuán)流光。

草叢間的草花，仿佛一下子全睜開了眼睛，乍然而放，在綠草間爭艷。花很多，疏疏，層層，盡管花朵并不大，卻依舊搖曳著身姿，仿佛是精心打扮的小娃娃一般。它們或嬌艷欲滴，或清新淡雅，散發(fā)出迷人的芳香。它們時而高亢歡唱，時而柔和低吟，仿佛在述說著什么。風(fēng)和日麗，有了眾多草花的綻放，風(fēng)愈加和暢，太陽愈加明麗。草花，是綠草上的明珠，珠光閃爍，這草也就愈加翠綠。

桑樹枝頭傳來陣陣蟬鳴聲，清脆嘹亮，如同動聽的音樂，在夏野上飄蕩，讓這夏的滋味更濃。有亞籃子鳥驀然從田埂上飛起，“嘎啦嘎啦”地叫著，一飛沖天。亞籃子鳥短促的翅膀不停地?fù)溟W著，在半空中，在陽光下，留下一道道閃爍的痕跡。

田埂上的人，越來越多。

有老人牽著牛，在田埂上放牧；有孩童趕著幾只羊，在田埂上嬉戲。牛黃，羊白，草綠，田埂上的色彩豐富而飽滿。有了人的活動，大自然便錦上添花，燦爛芬芳。

二

田埂的兩邊，是玉米地。此時，玉米還沒有秀穗，正是瘋長的時候。

大片的玉米地，似青紗帳，放眼望去，只有無盡的綠，綠意濃稠，濃稠得化不開。有風(fēng)吹來，葉片搖曳，發(fā)出唰唰唰的聲響，似乎在訴說一個季節(jié)的浪漫。

當(dāng)我走近那片玉米地，站在它的邊緣向內(nèi)張望，我便能真切地感受到那種濃郁的綠意。我的視線穿過這片無邊無際的綠海，盡管只有十幾米的范圍，但每一寸都充滿了生命的活力。那是一種無法言喻的綠，一種交織著無數(shù)層次的綠。

我走進(jìn)一塊玉米地，站在一株玉米旁向田地深處望去，似乎能真切地感受到那種濃郁的綠意，它有自己的深度和厚度。視野所及，皆是綠意盎然的景象。那擠擠挨挨的葉子，是層層疊疊的綠。

風(fēng)在頭上盤旋，是青澀的味道，是甜絲絲的味道。

也許，剛剛落過一場雨，地頭上，還堆積著一小灣一小灣的淺水。幾天之后，灣水沉淀，剩下淺淺的一灣清水，水草在里面生長，嫩綠的梗葉，在淺水中浮蕩，投下碧影一片。

草青，水碧，夏天在一灣淺水中生長。

走進(jìn)一塊玉米地，就走進(jìn)了一片濃郁和蒼翠之中。陽光在玉米地里篩下斑駁的碎影，像是許多支離的思緒。地面，有稀疏的雜草，濃蔭下，地面上的草纖弱極了，但仍然倔強地洋溢著自己的一份綠。綠，皴染著地里的每一寸肌膚。一片片玉米的葉片，似乎成了我手中的毛筆，蘸著黏稠的綠汁，書寫這個季節(jié)的記憶。風(fēng)，微弱，在一棵棵玉米間碰撞，在一株株玉米的縫隙里蹣跚。風(fēng)，疲憊，窒息了一片玉米地的空氣，沉悶而燥熱。厚厚的綠在風(fēng)中攪動，彌漫……

順著玉米稈向上看，看到綠色的縫隙，看到縫隙中的天空，藍(lán)藍(lán)的天空正在被一根根的綠線編織成一幅美麗的圖案，在半空中散花般綻放。

進(jìn)入夏天，像所有農(nóng)作物一樣，花生也在快速生長，進(jìn)入瘋長期，也進(jìn)入盛花期。

花生分蘗、散枝，枝條從底部竄出，甫出地面，便葉片紛綻，對對長出。卵形的葉片，厚實、肉質(zhì)，膠質(zhì)感的表面蠟染一般，散溢著一種沉厚的綠。那份綠，給人一種蒼然之感。那種綠，注定是一種沉淀果實的綠。在火熱的夏季，花生的花開得正盛，嫩黃色的小花如同一只只展翅欲飛的蝴蝶，那么輕盈那么歡快。我喜歡花生花的那份嫩黃，那是一種干凈、明亮、柔軟的黃，仿佛散發(fā)著淡淡的甜香。

特別是一場夏雨之后，站立在一塊花生地邊，遙望一片花生的生長景象，最是怡人。整齊地鋪展著的綠，地毯一般，平整、舒展，愜人心意。無須風(fēng)吹，就會有綠浪滾淌的感覺，浪不大，微波蕩漾，似夏天里的風(fēng)，清涼徐徐。

在這片花生地上，蒼翠的綠覆蓋了整個地面。在這綠色的海洋中，點綴著黃色花朵，它們散發(fā)出夏日的氣息，綻放著夏日的風(fēng)采。

紅薯，夏季里正是伸蔓的時節(jié)。藤蔓已經(jīng)爬滿地面，紅薯地的綠是一種嚴(yán)絲合縫的綠，是一種無差別的綠。藤蔓如夢幻般縱橫交錯，層層疊疊，葉片繁茂得如同綠色的錦繡，密密麻麻地覆蓋著大地，仿佛要將整個世界都擁抱在自己的懷抱之中。我覺得，紅薯的綠是一種貼地之綠，是一種郁郁之綠，它以謙卑的姿態(tài)孕育出豐碩的果實。

走過夏季，漫步在郁郁蔥蔥之間，感受著大自然的恬靜與生機。每一片葉子，每一朵花，都在無聲地訴說著生命的奇妙和力量。這是對大自然的敬意，也是對自己的生活最暢快的書寫和表達(d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