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舊時光

我由衷地討厭那座鄉鎮。

討厭深夜幽黑的小巷，充斥了各類鬼神傳說；討厭貼滿小廣告的電線桿與墻，討厭平日塵土飛揚、雨后泥濘不堪的村道；討厭露天的在潮濕悶熱空氣里發酵惡臭的垃圾場；尤其討厭地上布滿腳印、昏暗骯臟的公共廁所。

討厭亂糟糟的十字路口，不斷有鳴笛聲響，騎行時一次又一次扭頭，小心翼翼地避讓；討厭隨處可見的垃圾，還有散落在垃圾桶附近的；討厭滿口臟話的混混，突然出現在巷口，只能扭頭脫逃。

但我也從心底懷念那份煙火氣息。

懷念早起走街串巷的小販的叫賣：“豆漿油條，新鮮出爐”“蒸豆腐，美味的蒸豆腐”“普寧豆干、洪陽粿汁”；懷念上學路上熱鬧的菜市場：“來斤魚”“今天菜怎么賣”“蘋果香蕉梨，水果樣樣有”；懷念傍晚歸家路上路過的田野，隨風起伏的麥浪和憨厚的老牛；懷念夜晚清風送來動物的交響樂，輕松從容。

我尤其懷念，深夜路邊昏暗的小店，在沸騰的水中泡入柔軟的粿汁皮，撈起到碗里按喜好加入一份份配料，撒上一層蔥花，再澆上一勺滾燙鮮美的雞架湯或海鮮湯。白花花的粿汁與配料在湯中起伏翻滾。先喝口湯，鮮美開胃，熱氣從碗里一直傳遞到心里。或是，從升騰蒸汽的蒸屜中抽出一層，淋上特制面糊，一震一搖，鋪滿一層，加上配料，推進又抽出，熟練地用兩塊板推出褶皺，切斷裝盤，再淋上親手熬的鹵汁，一份熱騰騰的腸粉新鮮出爐。

當路燈準時亮起，柏油路代替了泥沙道；當垃圾桶并排置放，公共廁所干凈整潔；當汽車偶爾響起的喇叭與嘶吼的馬達聲替代了自行車清脆的響鈴，路口亮起了紅綠燈；當深夜的街道被燈光籠罩，我知道我討厭的舊時光永遠地離去了。但相應的，田地有的被收購，有的失去了勞動的長者，荒廢成野草地，各類小販消失了蹤跡。我所懷念的舊時光，也這么遠去了。

只余一句：再見舊時光，以作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