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如梭,歲月如刀,蒼老了父親的容顏。他越來越老了,就像院內那棵滄桑的老槐樹,布滿斑駁痕跡。三年前,眼睛黃斑病變影響了他的視力,腦中風恢復后卻有手腳麻木的現象,種菜的愛好不得不擱淺下來。但他舍不下耕作多年的菜地,在一個盛夏的日子,正式將侍弄菜地的任務移交給我和妻子。
父親退休后,一直住在縣城邊緣的單位院落里。幾塊菜地就在院落后面兩三里地,那里曾經是茅草、灌木混雜的荒地。他砍荊掃棘,斬草除根,深翻泥土,挑撿石頭,硬是開墾出一塊菜地。他的菜地經營得十分出色,翻地、施肥、澆水、薅雜草,像疼愛他的子孫般真摯地疼愛著。一年四季,菜地郁郁蔥蔥,讓我們飯桌上時常飄蕩著蔬菜的香甜。
接過父親那些菜地,我們不敢怠慢,下班后或周末常去菜地侍弄,竭力把它們弄得井井有條。
翌年三月,春回大地,萬物復蘇,處處呈現出一派生機。我在菜地勞作休息間隙,掃視四周,滿眼新綠,芳草如茵,膨脹的大地格外豐腴、活潑。后來,目光游弋到一處荒坡地,只見有株枯樹立于低矮的雜草叢中。它軀干不大,兩只手掌可以握住它。枝條上沒有一片綠葉、新芽,顏色呈褐色,與山坡上茂盛的草木、艷麗的野花相比,缺乏生氣,顯得凄涼,一副死氣沉沉的模樣。我指著它憐憫地對妻子說:“怕是沒有挨過嚴冬的風霜刀劍,已經失去生命了?!彼龑ξ业恼摂帱c頭認可,接過話茬,說道:“它的樹干應該還有水分,并沒有完全干枯腐爛,砍下來適合做幾個絲瓜、瓠瓜頂子呢。”
生活中,有時因為陰差陽錯會換來意想不到的結果。也許是年紀大了便容易健忘,我們光顧菜地時,總是忘了還要下手收拾那株枯樹。大約過了一個月,目光不經意地觸及,發現它枝條上生長出了不少綠葉,竟然意外地枯木逢春、死而復生了。我無比驚訝地走近它,細細打量。鮮嫩翠綠的小葉子,光潤、明麗,彰顯出蓬勃的活力。清風徐徐,那一片片新葉,乘著和煦的春風,在枝頭上情意綿綿地舞蹈,帶給人的春意和溫暖同樣濃郁。
一個詩人說,石頭會唱歌。其實,這株枯樹也在唱歌,唱著一首生命的歌!而我,只看表面便妄下斷語,差點使它的身影消失于曠野,細想起來,歸根結底是因為自己知識匱乏,對植物生長了解不夠深入,我僅知道向陽的樹木會“早逢春”,但實際上也有些樹木,或許是基因差異,或者是生長所需的營養跟不上,或許一些其他未知因素的存在,未必遵循自然生長規律,一反常態,像個慢性子人兒,不急不火,懶洋洋的,從而蘇醒得比較晚一些。植物,如同大自然的詩篇,蘊含著神秘的生命密碼。就像這株枯樹,復蘇的腳步姍姍來遲,十有八九背后隱藏著一個關于生命的奧秘。
那個周末上午,我在枯樹下尋思良久,悟出了不少東西:它的頑強生命力,以及悲愴面孔下復蘇腳步的延遲;我判斷事物的膚淺,以及辨別生命體征的短淺目光……
令人深感惋惜的是,去年夏天,這棵枯樹不是生病枯萎,而是被人活生生地砍掉了。我發現它時,軀體早就不知去向,只剩裸露的樹樁向著天空悲傷流淚,詮釋著一段曾經不平凡的歲月。我無法把握它的命運,但它留在了我的記憶里,不止一次行走于我的文字里,讓我細細地重溫它站立荒坡上的身姿。據有關資料,苦楝樹,楝科,屬落葉喬木,樹皮灰褐色,葉片卵形、橢圓形,最高可長到二十米……
作者簡介:謝立軍,湖南省散文學會會員,湖南省邵陽市作家協會會員,現供職湖南省洞口縣某事業單位。作品散見《中國綠色時報》《林業與生態》《參花》《百花》《湖南散文》《娘子關》等數十家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