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夜晚都是燈火的誕生日（組詩）

路口的桃樹

很久沒有在春風里這樣

舒緩又自在地走過一段路了

我繞過一條在城市里默默

趕路的河。繞過小橋。繞過欄桿

一株桃樹像位潑辣的少女

滿頭簪花，攔在路口。我把手

伸向桃樹那條伸過來的枝杈：一不

留神，我就和春天握了個手

大地上的鑰匙

我轉向內心去尋找

內心開了一個口子，從那里望進去

一座汪洋大海，在

春風中輕輕晃動

我并不知道自己怎樣擁有了這座大海

三月末的花朵，一個個舉著鎖孔

我從花樹下走過

帶著內心澎湃的洋流

我是一柄行走在大地上的鑰匙

當我在一朵花前站定

花朵也開了個口子，從那里望進去

一粒粒花粉，像紛繁的星球

在宇宙間輕輕轉動

四月三十日的十四行

五月，樹木將舉行加冠禮

此刻已是他們成年前的

最后時分：在這個臨界點，在這個前夕

風比往常更為放肆

這不難理解：五月，夏季將至

誰不想慶祝一番？喝得

搖搖晃晃，一吐胸中塊壘

那就碰杯吧！跟眼前這樽波光粼粼的池塘

那就碰杯吧！在這個反復無常的四月

那就碰杯吧！當喬木們端起了紅酒杯

那就碰杯吧！當灌木們端起了啤酒杯

那就碰杯吧！當野花們端起了白酒杯

在他們身后，緊密的樓群

蜂箱一樣陳列

貓

黑夜，放大了我的瞳孔

我踮著腳尖，粘稠的空氣

令我焦慮，我開始

模仿風聲，模仿發動機聲

山林中的小型發動機——呼呼，嗚嗚

盤旋的樓梯：一棵藤蔓交纏的大樹

此刻我需要坐在樹梢上想一些事情

黑夜：我放大了的瞳孔

一切事情都在我的視野之內

沒有哪個人類不需要我的安慰

當我踮起腳尖，在那條直線上舞蹈

現在，我已平靜下來

莽莽山林藏起了一場狂風

坐在黑暗的枝葉里，我用靈魂

同這世界談著虛妄的生意

數燈游戲

每個夜晚

都是燈火的誕生日

每個夜晚

都有一群數燈人

他們的工作

總是在一五一十中開始，又在

頭暈眼花中落幕

數不清的燈火

最后都會生出翅膀

變成飛蛾，撲向

那一座座在黑暗里

燭焰般佇立的大樓

并被鑲嵌在

烏藍色的天幕上

一簇簇燈火

遠遠近近地撒落

仿佛滿天繁星

一閃一閃的

默數著大地上

我們這些

一閃一閃的生命

春天的潛水者

三月二十二日，陰翳

灰藍色在空氣中流淌

人群貼著地面，一刻不停地

游動，仿佛每個人

都有要到達的目的地

十幾株春風中的柳樹

揮舞著柔臂，她們

更像是潛水者：一群異域來客

她們一頭扎進這個春天

到底在尋找什么？一定

不是尋找她們腳下的

那一朵朵黃色的小花

哪怕那些小花，開得

像一枚枚沉落海底的金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