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語義指向的角度看漢語的結果構式

【摘 要】結果構式是一種表達因果關系的構式，由動作和受動作影響產生的結果變化兩部分構成，結果變化的語義指向即受動作影響產生變化的主體是本文研究的焦點。通過研究發現，漢語中的結果構式可以分為三種，事物指向型結果構式、動作指向型、動賓指向型。事物指向型中結果補語的語義指向的是特定事物，通常為表示人物或事物概念的名詞，動作指向型結果補語語義指向的是謂語動詞，動賓指向型則不特定指向某一個名詞或動詞，而是指向由“動作+客體”構成的完整事項。

【關鍵詞】語義指向；結果構式；事物指向型；動作指向型；動賓指向型

【中圖分類號】H14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4）06—221—03

一、本文對于結果構式的界定

學界普遍認為“動詞+結果補語”構造（verb—resultative complement compound、以下簡稱“VR”構造）例如“打碎”“咬破”“涂紅”等即為漢語的結果構式，但是在實際使用中，VR構造可以靈活用于多個句式，如“把字句”“被字句”等，這些都可以作為單獨的研究對象，本文探討的結果構式僅為VR構造充當謂語的句子，根據動詞是否及物，可以分為以下兩個句式。

（1）A（動作主體）+VR+了；

（2）A（動作主體）+VR+了+B（動作的客體）。

本文所用例句皆取自《中國語補語例解》（侯精一，1999）或北京大學CCL語料庫。

二、語言分析方法——語義指向

語義指向分析是20世紀80年代中國的漢語研究者提出的研究方法。語義指向旨在弄清

句子成分之間的語義關系，一般指的是句子特定成分所包含的有可能在語義上與其他要素產生關聯的特性或能力，陸（1993）和彭（2005）對于語義指向的分析介紹如下。

a.砍光了

b.坎累了

c.砍鈍了

d.砍快了

e.砍疼了

f.砍壞了

劃線部分在漢語中被稱作“補語”，通過上述例句可以發現，與之產生語義關聯的不僅僅有謂語動詞（d.），還有動作的主體（b.e.）、客體（a.e.）、使用工具（c.f.）等，根據不同語境，補語的語義指向可以是主體、客體、動作本身等，本文將從語義指向的角度來分析漢語中的結果構式。

三、結果構式的分類

（一）事物指向型結果構式

1.主體指向型

主體指向型結果構式，指的是在不及物動詞句當中，動作主體受動作影響而產生結果變化的構式。即結果補語的語義指向為動作的施行者或自然變化的變化主體。謂語動詞一般由“睡、走、寫、聽、看、長”等可持續動詞充當。同時，結果補語多由“累、瘋、膩、煩、悶、傻、懶、糊涂、迷糊、怕”等表示人類的感覺或感情、或者如“高、粗、密”等表示事物屬性的詞語充當。例句如下。

（1）有話不能說，都快憋瘋了。

（2）搬貨搬累了。

（3）天天吃土豆真是吃怕了。

（4）樹干長粗了。

如上述例句所示，在此類結果構式中，動詞“憋”“搬”“吃”“長”都是持續性動詞，

結果補語“瘋”“累”“怕”“粗”均為表示感情、感覺或屬性的形容詞。表示動作主體長時間持續做某個動作，導致產生了后續結果。無論是動詞還是結果補語，指向的均是動作主體。朱德熙（1982）曾指出，漢語中謂語一般由動詞或形容詞承擔，因此，上述例句可以改寫如下，更加直觀地觀察到原因事象和結果事象。

（1）（我）有話憋著不能說。→（我）快瘋了。

（2）搬貨。→ 累了。

（3）（我）吃土豆。→（我）怕了。

（4）樹干生長。→ 樹干粗了。

2.客體指向型結果構式

客體指向型結果構式指的是主體對客體施加某種作用，導致客體發生狀態變化。動詞通常為及物動詞，結果補語通常由表示狀態變化的動詞或形容詞充當。例句如下。

（5）花生都炒糊了。

（6）這是整套的茶具，別拆散（san）了。

（7）你能撞響那口大鐘嗎？

以上例句當中，動詞“炒”“拆”“撞”屬于持續性及物動詞，動作的主體是人，結果補語從語義指向上來看分別指向“花生”“茶具”“大鐘”，即動作的對象（客體）。值得注意的是，這些句子中的動詞詞義中并不包含“糊”“散（san）”“響”的結果狀態，這些句子之所以成立，與動作進行的力度、持續的時間、頻率等相關，本文將此命名為“非必然性結果構式”。為了方便觀察原因和結果，可以將上述例句拆分為。

（5）（主語）炒花生。→ 花生糊了。

（6）（你）拆茶具。→ 茶具散（san）了。

（7）（你）撞那口大鐘。→那口大鐘響了。

3.主客體以外的第三者指向型結果構式

主客體以外的第三者結果構式，指的是受動作影響的既不是做動作的主體，也不是動作的對象，通常指向的是做動作時用到的道具、人的身體部位、或者是原材料受動作影響下而產生的新事物等。而結果補語的語義指向的也是這些第三者。例句如下。

（8）斧子不小心砍壞了。

（9）哭紅了眼睛。

（10）第一個坑挖深了。

在例句（8）中，謂語動詞“砍”的主體和客體都被省略了，但我們可以推測出主體應該是人，客體可能是樹木等物體，該動作所包含的結果通常是動作客體受動作影響產生“斷了”等狀態，主客體之間的第三者“斧子”在一定條件下才會產生“壞了”的結果，即與動作的力度、持續的時間等因素有關；例句（9）中動作“哭”作為不及物動詞并無客體，也并不含有“紅（顏色）”這一語義特征，其和結果補語“紅”并無必然關聯，但是由于“哭”所使用的部位是眼睛這一身體器官，最終導致了這一身體器官的結果變化；例句（10）中動作“挖”的主體是人，客體應為“土”，其長時間進行的結果是產生了“坑”這一新事物，結果補語指向的是“坑”這一新事物，并且是對其的評價，即最終呈現的效果偏離了作者的期望，比期望的深了。在該類型的結果構式中，充當結果補語的多是以下形容詞。

矮，薄，草，長，丑，粗，錯，短，多，肥，高，厚，壞，寬，美，淺，軟，少，深，松，彎，稀，細，小，斜，硬，圓，窄，直，結實，整齊，周密……

為了便于觀察原因和結果及其語義指向，以上例句也可以拆分為。

（8）用斧子砍（樹）了。→ 斧子壞了。

（9）哭了。→ 眼睛紅了。

（10）挖了第一個坑。→ 坑太深了。

（二）動作指向型結果構式

動作指向型結果構式指的是在這一構式中，結果補語的語義指向的并非某一具體事物，而是謂語動詞。從筆者收集到的例句來看，這一類型的結果構式中謂語動詞既有“砍”、“按”、“辦”等的可持續性動詞，也有如“猜”等的非持續性動詞。結果補語大多由“歪”、“準”等這樣的表示對動作的評價、或如“好”、“住”、“完”等表動作完成度的詞語承擔。例句如下。

（11）這一刀砍歪了。

（12）誰能猜透他的心思呢。

（13）沒想到把這件事辦砸了。

（14）穴位要按準。

（15）商品價格要控制住。

（16）沒嚼完就咽下去了。

從《中國語補語例解》中收錄的例句來看，在動作指向型結果構式中充當結果補語的通常是以下形容詞。

遲，久，緊，快，慢，猛，偏，巧，輕，熟，透，晚，嚴，早，重，準，充分，合理，熟練，周到，周密，仔細這些形容詞并非是修飾事物屬性的，而是修飾動詞的。具體而言，修飾的是動作的完成度、動作的準確度或對其進行的評價。從功能上而言，更接近于副詞的用法。因為此類構式中動作和結果補語緊密相連，所以無法像事物指向型構式那樣清楚地拆分出原因事象和結果事象。

由于在漢語中不存在格標記，因此在動作指向型結果構式當中，充當結果補語的形容詞究竟指向的是動作主體、還是動作客體、還是作為副詞修飾動詞的，并不能從形式上進行判斷，必須從意思上來進行辨別。如果上述例句修飾的是動作主體或客體，那么可以將其改寫為以下形式，改寫后的語義關系都是明顯錯誤或者有歧義的。

（11）刀→ 歪了。（×）

（12）心思→ 透了。（×）

（13）這件事→ 砸了。（？）

（14）穴位→準。（×）

（15）商品價格→住。（×）

（16）食物→完了。（？）

然而，如果將動作和結果補語放在一起，改寫為以下狀語的形式，每句話的邏輯關系都是成立的。

（11）砍（得）歪了

（12）猜透了

（13）辦砸了

（14）按（得）準

（15）吃完了

（16）控制住

因此，此類結果構式相對于第一類，結果補語在語義上指向的是動作，是對動作的完成度或者對動作完成后的結果進行的評價，稱為“動作指向型結果構式”。

（三）動賓指向型結果構式

動賓指向型結果構式，指的是與結果補語相關的，并非具體的人或事物，也非某一個特定動作，而是由“動作+客體”構成的完整事件。結果補語語義指向的部分含單獨的主謂關系，表示的是一個動賓構成的整體。例句如下。

（17）他編瞎話編慣了。

（18）他擺譜兒擺慣了。

（19）今年插秧插早了。

（20）他等他女朋友等煩了。

在例句（17）當中，謂語動詞是“編”，結果補語是“慣”。從語義指向上來看，結果補語并非單獨指向謂語動詞的“編”或其賓語“瞎話”，而指向的是由謂語動詞加上其賓語組成的詞組。例句（18）（19）（20）也同樣，結果補語“慣”“早”“煩”分別指向“擺+譜兒”“插+秧”“等女朋友”具體事項。通過轉換為以下表達可以更清楚地觀察到這種指向關系。

（17）他習慣于編瞎話這件事了。

（18）他習慣于擺譜兒這件事了。

（19）今年插秧這件事做早了。

（20）他對于等他女朋友這件事煩了。

根據筆者目前收集到的例句來看，動賓指向型結果構式并不多，充當結果補語的僅有“慣”和“煩”兩例。“慣”字含有“經常做某事”的含義，“編”僅表示動作，并不含有時間或頻率之意。“早”為表示時間的詞，“插”僅表示動作，并不含有時間相關之意。例句（20）中的動詞“等”僅表示動作，結果補語“煩”表示的是人的情緒，“等”這一動作和“煩”這一人類情緒并無必然關聯。因此可以說，在動賓指向型結果構式中，謂語動詞和結果補語的結合是自由的，二者即便無相通的語義特征也是可以成立的。

（四）動作指向型和動賓指向型之間的關系

在動作指向型結果構式當中，結果補語的語義指向謂語動詞，在動賓指向型結果構式當中，結果補語指向的是謂語動詞及其賓語，二者相互區別，但也有共通之處。可以說，動賓指向型是從動作指向型派生出來的，根據動詞的性質，某些條件下，動作指向型可以變為動賓指向型。例句（11）—（16）當中的謂語動詞“砍、猜、辦、按、嚼、控制”雖然都是及物動詞，但是其賓語都有明顯特征，如“砍”通常可以理解為賓語是“樹、木頭”等物體，因此，在句子當中即便不出現賓語，也不影響聽話人或讀者理解。如果將其動賓關系補充完成，便成了動賓指向型結果構式，如下所示。

（11）砍這一刀砍歪了

（12）猜他的心思猜透了

（13）辦這件事情辦砸了

（14）按這個穴位按（得）準

（15）嚼食物嚼完了

（16）控制商品價格控制住了

然而，在動賓結果構式當中，有些動詞如“編、擺、插”雖然也是及物動詞，但是其賓語并無固定特征，動作和客體的結合是任意的，比如動詞“編”除了“編瞎話”以外，還可以表示“編花籃”、“編辮子”等意思，讀者或聽話人無法僅根據動作來確定其賓語，必須要結合語境才能判斷。因此在結果構式當中，也必須出現賓語，才能避免歧義。

總之，判斷一個結果構式是動作指向型還是動賓指向型，必須結合具體語境。動作指向型和動賓指向型兩者之間的轉換關鍵在于動詞的語義性質。即如果謂語動詞是多義詞，賓語特征不唯一，那就需要在構式中出現“動作+賓語”的形式來幫助讀者或聽話人理解句意。

四、結語

本文從語義指向的角度對漢語的結果構式進行了探討，根據構式中結果補語的語義指向，可以將其分為三類，即事物指向型、動作指向型、動賓指向型。事物指向型結果構式又可以細分為動作主體指向型、客體指向型、主客體以外的第三者指向型。其中主客體以外的第三者指向型通常可以指向動作進行過程中所用的道具、動作進行所涉及到的人的身體部位、在動作作用力的影響下而產生的新事物。結果補語不僅可以表示受動作影響的主客體的狀態變化，也可以是對新生事物的評價；動作指向型構式中結果補語語義指向的是謂語動詞，通常是對動作的完成度、動作完成后的結果評價；動賓指向型構式中結果補語指向的是“動作+其客體”，動作指向型可以看作動賓指向型的省略形式，是否可以省略賓語主要取決于動詞的及物性及詞義。漢語中除了文中探討的動補結構做賓語的情況以外，諸如“把字句”“被字句”等也可以表示結果狀態，動補結構在這些句型中如何產生變化，動作和結果的結合是否受限制、受何種限制等問題尚未觸及，這些將作為筆者今后的研究課題。

參考文獻：

[1]呂文華.談結果補語的意義[J].語言教學與研究，1982（10）.

[2]陸儉明.語義特征分析在漢語語法研究中的運用[J].漢語學習，1991（1）.

作者簡介：李曉娣（1988—），女，漢族，河南南陽人，碩士研究生，商丘師范學院，助教，研究方向為中日對比語言學、外語教育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