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電影是基于科學原理與成就,對遙遠過去和未來作幻想式敘述的故事片,既源于現實生活也超越現實生活。作為具有前瞻性的一種類型電影,科幻電影反映了人們對未來的思考、對技術反噬的恐懼,以及對人與自然關系的反思。隨著人類需求的高速增長,人類僅將自然視作可榨取利潤的來源和滿足欲望的工具,造成了大量環境污染和物種破壞,忽略了人類也是生態系統中的一員,引發反噬。在普遍的生存危機之下,科幻電影開始借助藝術的形式拷問作為主體的人類的行為。加入不以人為唯一本位的哲學思考,利用認知轉化人類濫用自然的錯誤觀念,使人類意識到人與自然相互依存的平等關系。
美國科幻電影已然嘗試利用科幻電影這一具有前瞻性的藝術作品,審視并反思作為主體的人類的行為。中國科幻電影也在全球性的環境壓力下受到人類危機意識的影響,現代人類中心主義作為其創作底色始終存在。二者探討人與自然關系的意識相同,但在影片表達上則各有側重。故本文基于諾頓的“弱式人類中心主義”理論,通過對比二者對人類主體性的表達,總結中美科幻電影對弱式人類中心主義的選擇性展現與創新發展。同時,探索中國本土科幻電影創作的發展方向和思想格局,為當下科幻電影的創作帶來新的靈感。
一、隨時代發展的人類中心主義
(一)人類中心主義:以人為價值尺度
根據《韋伯斯特第三次新編國際詞典》的解釋,人類中心主義包括三個方面的含義。
第一,人是宇宙的中心。它誕生于中世紀神學世界,把人類中心論建立在地球中心說的基礎上。由于地球是宇宙的中心,而世界又是上帝為了人創造的。因而人是宇宙的中心,人可以利用、征服和統治自然界。
第二,人是一切事物的尺度。它誕生于17世紀的啟蒙運動,將人與自然對立并分離,單純強調了二者的主客體關系。人類尊重自然的態度消失殆盡,僅將自己視作唯一的理性存在。因此,它是造成生態危機的重要因素。
第三,根據人類價值和經驗解釋或認知世界。20世紀六七十年代,環境污染對人類的生存產生了直接威脅。由此誕生出將人的整體與長遠利益,作為終極目標與價值尺度的弱式人類中心主義。
(二)現代人類中心主義:建立于價值觀意義上
現代人類中心主義主要是建立在價值觀意義之上,其主要內涵體現在人與人、人與自然和人的主體性三個方面上。
從人與人的方面來講,現代人類中心主義強調了人類的整體利益及未來利益,遠重于暫時利益與局部利益。當代人類在發展的過程中,要將當代、后代及人類長遠利益作為整體進行辯證看待。從人與自然的層次來講,人與自然存在著相互制約的關系。現代人類中心主義強調人的生產活動,應在遵守自然的客觀規律下展開。從人的主體性上看,現代人類中心主義認為人與自然之間存在著一種對象性關系。在這種關系中,需堅持人的主體性地位。人作為能動的主體,自然作為被動的客體,主客體對立統一。
(三)諾頓的弱式人類中心主義:建立在理性分析基礎之上
布萊恩·諾頓是弱式人類中心主義的提出者,他認為現代人類中心主義必須建立在理性分析的基礎上。人應具有理性偏好,去追尋一種與之匹配的理性價值觀,并重視自然使人的價值觀改變的功能。
第一,自然只能滿足人的理性偏好。在向自然進行開發之前,要先依據審慎理智的理性偏好判斷人類的需求是否合理、是否應該加以某種限制。
第二,自然具有改變和轉化人的世界觀和價值觀的功能。雖然諾頓認為其他客體的價值,都取決于它們對人的價值的貢獻。但自然客體不僅能夠滿足人的需要,對自然的觀察和體驗還能夠改變人們掠奪自然的感性觀念。
第三,自然物種象征著一種理性世界觀。諾頓認為,若人們能夠保有一種理性的現實主義價值觀,從恰當的角度看待人類在自然界中所處的位置,并正確地認知和判斷自己的行為,那么就能較少地受物質主義和消費主義的影響,理性地對待自然。
它包括以生物學和進化論為基礎的本體論,即人類的生存、發展與進化,取決于人類與生態系統中其他物種的相互影響,因此人類不能忽視生態系統中的任何要素。人類關于生態系統的知識,或許會因為生態系統的微小變化而變為謬誤。
最后,是在自然面前保持謙卑的倫理學,即人類在面對復雜多樣的生態系統時,應保持高度警惕,并采取一種謙卑的態度。
二、弱式人類中心主義在中美科幻電影中的具體體現
(一)相同點:人類要對自然界保持謙卑
布萊恩·諾頓提出的理性世界觀,其中一點共識為在自然面前保持謙卑的倫理學。指當人們在對自然做出評估、確定自己的進一步目標時,應對復雜多變的自然保持謙卑態度。這點共識,在兩部電影中均有明顯體現。
《獨行月球》中,女主角馬藍星望向浩瀚無垠的太空,發出“在宇宙面前,人類顯得格外弱小”的感嘆。面對為工作人員拍照的獨孤月,馬藍星也嚴肅地命令獨孤月在一切工作未完成之前,應始終保持高度警惕。面對危機四伏的宇宙,她理性地看待人類與自然環境的關系,謹慎行事,保證了同事們的安全。
在故事設定上,中方原本期望利用宇宙之錘擊碎π,再利用月球的引力捕獲散落的碎片保護地球。然而5號宇宙之錘受到太陽風暴的影響偏離預定,一部分碎片未能進入繞月軌道,碎片將直接沖擊月球。而基地正在碎片沖擊范圍內,基地內的所有人都面臨著生命危險,不得不緊急撤離。同時,這次撞擊事件引發了地球上的板塊斷裂、陸地被淹、城市被火山灰籠罩,導致地表有害氣體濃度超標。原以為勝利在望的人類被迫進入地下生活,不可避免地受到末日的影響。
一連串的“多米諾效應”都展現出星際與地球的力量不可預測,其復雜性揭示出自然系統中的每個要素都環環相扣。對人類有利的行為,未必能如愿向自然借力。
在《火星救援》中,火星風暴迫使主角沃特尼所在的小隊撤回地球,沃特尼被天線擊中飛出風暴,與隊友失去聯系,被迫一個人留在火星。
電影中多次利用全景及大遠景鏡頭,凸顯出主角在火星上的孤獨狀態,人類在自然面前的渺小可見一斑。在情節發展上,更是充分利用火星作為外在危機營造沖突。在第134個火星日,基地發生了爆炸。瞬間的失壓和極寒讓土壤中的微生物瞬間死亡,土壤失去了培養土豆種子的條件,已經培育好的土豆也被瞬間凍死,原本夠沃特尼生存到900多天的物資被迫減半,他面臨著因食物短缺在救援物資沒到來前便被餓死的結局。
僅僅是自然界的微小變化,便為人類的生存帶來如此嚴苛的挑戰。人類需要認識到自己的感官和理性具有一定局限性,固然作為高級的生命形態存在,但也僅僅是物質的一種存在方式。重要的是需正確看待人在自然中的位置,謙卑審慎的態度才是理性、客觀的。
(二)不同點
1.《獨行月球》中的弱式人類中心主義
(1)自然對人類的生存激勵
動物作為自然界中的一分子,與人類關系密不可分,具有改變人類世界觀以及價值觀的功能。且動物不僅能改變獨立個體的觀念,還能通過個體改變人類整體的價值觀,以《獨行月球》中的具體片段為例。
獨孤月被迫獨自留在月球,孤獨無助的他嘗試了無數種方法自殺。金剛鼠則是月球上除獨孤月外唯一的生物,除了承擔與主角的互動體現喜劇效果之外,在設定上則包含一種身份的隱喻性——它是“自然”的具象化存在。對獨孤月而言,金剛鼠是他在月球上唯一的伙伴。這也意味著在與世隔絕的絕境下,自然的存在是人類與其他個體和家園間唯一的情感鏈條。
在與金剛鼠相處的過程中,金剛鼠緩解了獨孤月的孤獨感,增強了他的求生信念。月盾計劃又通過全球直播二者的求生故事,激發地球人類的求生欲望。這種對人類心靈上的撫慰與向生的鼓勵,展現出了動物對人類的積極作用。
(2)自然與人類和諧共處
事實上,影片中獨孤月與金剛鼠間的關系及相處過程,存在著階段性的變化。二者在影片中的關系,也正是人與自然關系的隱喻。
前期獨孤月利用3D打印槍和袋鼠裝攻擊、誘騙金剛鼠卻總被反殺,體現出對于人類而言自然難以招架的力量。也揭示了人類意欲利用生產工具和科技手段征服、馴化自然不可行的必然結果。在這種純粹的對立關系中,人類不斷受到打擊和反噬,理應進行反思。
后來獨孤月渴望重返地球,終于選擇與金剛鼠握手言和。但此時二者剛剛解除對立關系,情感淡薄、關系脆弱。因此,當獨孤月發現返回地球的工具無法承受那么多重量,便毅然決然地拋棄了金剛鼠。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二者得以逐漸建立起一種表面嫌棄、實則相互關心的情感關系。在劇本設定上,金剛鼠的性格也被擬人化,賦予了人類的情感和思想,讓它可以更好與獨孤月相互溝通。
因此在中期,二者拿到宇宙之錘返回基地時,金剛鼠意外被遺忘在半路,獨孤月最終選擇冒著生命危險返程拯救它。在生死存亡之際,金剛鼠也運用自身能力帶獨孤月返回了基地。這一行為,讓金剛鼠成為地球的“頂流”,也成了人類的英雄。這次“英雄”的讓位,既是一種敘事上的喜劇調劑,也蘊含著人類對動物的情感認同。
影片結尾二者即將對抗π+時,獨孤月將生存機會讓渡給金剛鼠,自己承擔起為人類犧牲的命運。金剛鼠則滿懷對獨孤月生命的焦心與牽掛,掙扎著想要與同伴共同面對這個終局。二者之間的互相關心,都加深了這段跨種族友誼的珍貴性,也完美呈現了人與自然之間相互給予的雙向關系。隨著自然生物在科幻電影中的地位不斷提高,人類的絕對主體性被弱化,故事的走向有了更多元的可能。
2.《火星救援》中的弱式人類中心主義
(1)自然與人的雙向互助關系
從沃特尼的身份設定開始,影片就在為后續的求生行動做準備。出于極端環境下的生存本能,沃特尼從植物學家的職業意識出發,首先便想到了利用火星自然。他將植物學、化學、物理學知識應用到實際,便一步步構建起了人與火星自然環境深入接觸與交流的開端。
沃特尼所在團隊的科研任務,本是人類探索火星的計劃。而沃特尼的個人重點科研任務,便是收集土壤便于地球上的科學家進行分析。此時二者是人類利用火星自然的單向關系,人類具有絕對的主導權。然而當沃特尼為了求生,意外完成了土壤加工、肥料制作、土豆播種、制造液態水之后,代表著他在荒蕪的火星上播種了生命,而火星培育出的土豆也對他的生命進行反哺。沃特尼與火星的生態系統實現了互補,人與自然重新建立起了雙向且平等的關系,蘊含著二者協調、互助的價值觀念。
(2)極具變化性的生態系統
沃特尼在火星上培育土豆,充分考慮到了自己對土壤、液態水和肥料的需求。然而,生命創造的過程中充滿了無數阻礙,自然發展的進程中也問題重重。由于地球與火星的生態環境不同,人類需要根據火星生態系統中的要素變動,應用不同的科學知識。
加工出可供植物吸收養料及礦物質的土壤,是培育土豆的一大要點。火星與地球的土壤極為相似,雖然貧瘠但依舊可用。然而,火星土壤內的礦物需要細菌或真菌分解后,才能作為營養被植物吸收,否則將無法培育生命。
因此,影片中沃特尼利用成員的排泄物制作肥料的行為,不僅僅是為了增加劇情的喜劇效果,更重要的是將地球獨有的微生物混入土壤中,讓微生物來分解礦物質,從而使得火星土壤也擁有地球土壤的“活性”。
沃特尼及時發揮了主觀能動性,巧妙利用了生物學知識完成土豆培育。他面臨的土壤危機,也揭示出生態系統的無限變化性。只有時刻緊跟自然變化的腳步,不斷更新對于自然的認知與理解,人類才能更好地利用自然,讓全人類得到發展與延續。
三、結語
科幻電影作為反映人類精神文化的藝術形式,無法避免從人類中心主義的視角進行創作。然而,人類在環境壓力之下產生的危機,迫使人類開始主動思考在自然、科技、法律、倫理方面的隱患。無限的憂思,使得人類中心主義的內涵根據時代不斷變化發展。由此,平衡自然與人類關系的弱式人類主義理論應運而生,并逐漸發展成社會中具有普適性的環保觀念,既為電影提供了參考價值,也成了電影當中隱性的創作底色。人類對自然的人文關懷以及對自我命運的審視與思考,都蘊含在文藝作品的每個設計當中。
然而,并非所有科幻電影都有能探討人類處境等科學、哲學問題的能力。與觀眾對新穎主題與電影格局的熱切期待所不匹配的,是影片創作上的局限。中美部分科幻電影仍在反復沿用相同的故事模式,僅在視覺上呈現了人類拯救地球、科技異化后機器人入侵等故事的表層皮毛,鮮少深挖故事背后更深層的問題與觀念,忽略了其在哲學、社會、文化等層面的巨大討論空間。因此,在創作電影故事時可適當運用哲學思維。將充滿人文精神的哲思注入科學幻想當中,在硬核的科學技術中思考人類存在的意義。
當下美國的科幻電影主題豐富、日趨成熟,除本文提到的例子外,已然創作出像《降臨》《湮滅》等將哲學命題納入影片探討范圍中的電影。中國的科幻電影則方興未艾,但也已然呈現出《流浪地球》系列與《宇宙探索編輯部》等優質作品。如何創新故事模式,如何對影片探討的命題進行更大范圍的拓展和更深度的思考,便是中國本土科幻電影亟待走出的下一步。筆者和觀眾共同期待創作者們能夠打破常規,讓中國科幻電影走向更廣闊的天地。
(作者單位:北京工商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