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海戲《皮秀英四告》中皮盾的角色塑造

從事戲劇表演20余年來，從多情小生到帝王將相，從商場老板到農村青年，從剛正不阿的黨員干部到樸實善良的普通農民，從正面人物到幽默小丑，我表演了很多角色，但給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還是淮海戲《皮秀英四告》里的皮盾這個丑角。

《皮秀英四告》是淮海戲的傳統戲保留劇目，流行于蘇北宿遷市、淮安市、鹽城市以及皖東北一帶，它講述了一名貧苦女子狀告不義之人、懲惡揚善的故事：

退任閣老黃彥忠嫌貧愛富、逼婿李賢貴退婚。誰知小姐黃桂英頗為癡情，表面答應父親退婚，暗地里卻和李賢貴相約后花園，讓丫鬟送去財物資助他赴京趕考。更夫皮盾得此消息，竟然冒名頂替，潛入后花園殺人劫財，嫁禍于人。黃彥忠為此狀告李賢貴并賄賂縣官戈自明，李賢貴辯解無門、獲罪下獄。李賢貴的嫂子皮秀英心中不服，擊鼓鳴冤，又遭暴力驅逐。萬般無奈之下，她央求哥哥皮盾和她一起進京，定要還李賢貴一個清白。途中，皮盾害怕真相敗露，意圖殺死皮秀英，誰知皮秀英大難不死，獨身來到京都，喊冤告狀：一告嫌貧愛富的黃彥忠，二告貪贓枉法的戈自明，三告殺人劫財的皮盾，四告自己丈夫李賢明。不承想自己丈夫就在眼前，最終大堂之上，夫妻相認，兇人伏法。

在該劇中，皮盾以丑應工，是一個不可忽視的重要角色。他心狠手辣，為了謀財不惜殺死丫鬟，嫁禍給自己的妹婿，赴京途中害怕事情敗露，甚至想要殺害自己的親妹妹。因此，在表演中，要充分運用淮海戲中的各種手段，將此人的陰險狠毒之特點呈現在舞臺上，才能使這一人物活靈活現地展現在觀眾面前。

最初接觸這個角色，還是在戲校學戲的時候。那時的我還不能很好地理解什么叫表演、什么叫戲，整天就是背臺詞、學唱腔、走身段，老師怎么教，我就怎么做，就是簡單地、機械地模仿老師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根本談不上深入理解皮盾這個角色的性格特征、心理變化以及他在劇中所擔的分量與作用。能夠中規中矩地完成一場戲，就已經很滿足了，演出效果當然也就不是很好。

進入劇團后，隨著年齡的增長和經驗的積累，我漸漸不再滿足于“照葫蘆畫瓢”的表演方式，開始認真琢磨皮盾這個角色。我逐步認識到皮盾在《皮秀英四告》中是個非常重要的角色，是延展劇情、激化矛盾、展開沖突的關鍵所在。在劇中，他先是冒領小姐贈送給李賢貴的銀子，被丫鬟發現后殺人滅口，再把殺人的罪責嫁禍給李賢貴，把一樁普通嫌貧愛富的婚事變成嫁禍殺人的命案，這才引起皮秀英為救小叔李賢貴上京告狀；在送妹妹皮秀英告狀途中，又把上京告狀危及自己生命的親妹妹推下山崖，讓人深刻認識到為了私利而置親情于不顧的人性之惡，同時將皮秀英上京告狀的生死艱辛鮮活地展現在觀眾面前，使得整個故事懸念陡起，戲劇高潮因此形成。

為此，我在精讀劇本的基礎上，對皮盾這個人物進行了深入細致的分析和研究。在對人物的性格、心理、行為習慣以及語言特征熟悉掌握后，初步確立了人物的表演基調，從而樹立起自己對塑造這個角色的自信心。

當然，僅有自信心是不夠的。如何才能活靈活現、入木三分地表現出皮盾這個人物的特殊性呢？我仔細觀摩前輩們的表演，特別是淮海戲表演藝術家楊云法的演出，認真聆聽導演的講解和分析，通過反復磨煉和不斷揣摩，我將“以形傳神，形神兼備”作為角色創作的追求目標，對皮盾的表演和動作進行了一些特別設計，將人物“邪”“惡”“丑”突出地呈現出來，以丑襯美，既讓觀眾感受到皮盾的“可恨”“可氣”更“可惡”，同時也能強化皮秀英果敢、勇毅的人物特征以及觀眾對皮秀英的憐惜、贊美之情。通過不斷思考、琢磨、練習、改進、提高，終于讓皮盾活生生地呈現在舞臺上，為觀眾塑造出了一個頗具特色的舞臺人物形象。具體說來，在塑造皮盾這個人物時，我主要做好以下幾點。

第一，角色定位。根據多年的舞臺實踐，丑角名家楊云發曾對淮海戲丑角表演進行了分類，并加以總結。他將淮海戲的丑行分為“大一丑”“小耍丑”“奶丑”?！按笠怀蟆钡纳矸荼容^高貴，大多是官宦人家的浪蕩公子，在表演上，一般都是“龜背蛇腰眼似鷹，頓脖聳肩身后引，甩手抖腿走篩糠，高談闊論氣死人”；“小耍丑”的身份大多是下層人物，諸如跑堂、伙計、更夫、媒婆這一類的市井小人，他們大多是“骨頭輕、身架小，嘴上胡子往上翹、上場亮相瞇瞇笑、一刻不停耍腰腿”；“奶丑”的身份類似于娃娃生，演的都是淘氣調皮、天真幼稚、有一些無賴的少年兒童，他們在舞臺上常?！靶贝┡圩油岽髅?，一舉一動都在跳，說話離譜不牢靠，撒潑打滾瞎胡鬧”。在《皮秀英四告》中有兩個丑角，一個是縣官戈自明，他是七品縣令、貪官，這個人物畫臉“豆腐塊”，嘴掛“三柳須”，與京劇丑行中的那些縣官不相上下，他在淮海戲的表演中應定位在“大一丑”；而另一個丑角就是皮盾，他是個更夫，他心狠手辣，因此在造型上要給他臉上畫一個壁虎或者蝎子，使得他一出場觀眾就能對他的性格了然于胸。在傳統的表演中，此人基本上屬于“小耍丑”的范疇，但我覺得他又不完全是“小耍丑”，在他的身上還應有一點“凈”角的狠辣與粗鄙，一味地調笑并不能很好地表現出皮盾陰險、狠毒的角色特點。

第二，動作設計。行當不同，在表演藝術上難點、重點也各有側重?；春虮硌葜校赜小吧强词?，旦角看扭，丑角看走”的說法。淮海戲中的丑角，功夫大多在腿上，“丑角演得好不好，就看腿腳倒不倒”。腿上功夫到位，不倒架子，這丑角基本就算合格了。如今，在淮海戲舞臺上常見的丑角步法主要有“挨窩走”“鱉爬走”“腳尖走”“膝蓋走”“拍腳走”“耍水走”“排水走”“彎腳走”“矮步走”等基本程式。此外，還有“鬼扯轉”“豬掉腰”“雞刨塘”“野雞溜”等身腿結合的身段程式。這些身段步法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大多是由淮海戲著名丑角表演藝術家楊云發根據現實生活中常見現象加以模擬，并進行藝術化創造而成的，鄉土氣息濃郁，極具表現力。丑角一經登場，腳步一邁，一個逗人發笑、丑態畢現的人物便落入觀眾眼里，刻進觀眾心里，令人忍俊不禁，難以忘懷?；春颉镀ば阌⑺母妗分械钠咂房h令、貪官戈自明，其表演風格為走四方步，搖頭晃腦，官架十足。皮盾作為一個“小耍丑”在表演上與他截然不同，在身段、步法等動作上必須符合自己的身份特點。既要用“小耍丑”的本行動作程式來表現皮盾的冒領財物時的陰險、奸詐，又要適度借用“凈”角的表演程式來體現皮盾殺人時的狠辣與粗鄙。這樣的動作設計和表演才能充分體現人物特點，使得整個人物更加飽滿、鮮活。因此，在表演上不僅要認真研究文本內容，還要綜合應用淮海戲固有的傳統程式并加以創新發展，盡可能地將唱念做打有機結合起來，尤其是要充分運用丑角特有的各種肢體動作來刻畫角色的陰、奸、狠、辣，只有這樣，整個舞臺表演才能栩栩如生。

第三，在語言和唱腔上下功夫。丑行是一門聲、色、藝并重的藝術。丑角以揭露、諷刺生活中的丑人丑事為要，但并不全部都是一味粗俗、下作得展示丑態，而是要在表演中化丑為美，把哪些丑的內容以美的藝術、美的形式表現出來，給人以美的享受。用極具感染力的藝術之美來展現、塑造人物的內心世界也是一個丑角演員應該努力追求的目標。

丑角表演的美不同于其他角色行當，丑角的唱和念也別具一格，吟、唱并重，具有非常鮮明的個性色彩。在傳統的淮海戲丑角唱念中，詼諧幽默是基本要求。到了當代，僅靠這一點來塑造人物顯然是不夠的。既享傳統戲曲營養，又發揮自身的藝術創造力，是對當代演員的必然要求。在《皮秀英四告》的演出中，如果能將小生的儒雅、老生的穩健，甚至旦角的細膩等演唱風格融入丑角的幽默唱腔之中，在丑行的表演中加入其他角色行當的藝術元素，必然能夠形成獨特的表演風格，大大拓展丑角這一行當的表現形式，增強藝術感染力。

付出總有回報，“天道酬勤”是我們應該永遠記住的名言。通過在《皮秀英四告》演出中塑造皮盾這個角色，我得到了一個結論，就是每個演出的機會，都要用心去對待，相信你的用心會讓每個臺下的觀眾都能感受到，如果你的表演能貼近生活的話，就能讓他們發出會心的笑聲和熱烈的掌聲。

皮盾，一個陰險狠辣的刁民形象，不僅使得整個劇目波瀾迭起，同時又為全劇增添了喜劇色彩，使得整個舞臺呈現多姿多彩，讓觀眾在緊張中得以放松，在殘酷中體驗美好，極大地豐富了觀眾的觀劇體驗，受到觀眾和專家學者的一致肯定。皮盾這個丑角的形象塑造，令我受益匪淺，是我在舞臺表演上的又一次鍛煉和提高。今后我將精益求精，不斷汲取各方面的經驗，充分發掘淮海戲的表現手法，力爭融會貫通，創造出更加靈動、鮮活、深受觀眾喜愛的戲曲舞臺人物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