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劇《打瓜園》中陶洪的人物形象與表演技巧

武丑是京劇丑行中的一個重要行當，它以武功和動作表演為主，同時也需要具備一定的喜劇表演技巧。武丑的角色通常是一些機智、靈活、勇敢的人物，他們在舞臺上的表演非常精彩，常常能夠引起觀眾的陣陣掌聲。武丑的劇目有很多，像是《三岔口》《時遷偷雞》《打瓜園》《擋馬》《連環套》等。

京劇《打瓜園》是武丑一出經典劇目，賣油郎鄭子明路過陶家的瓜園，因為天氣炎熱口渴難耐，私自從瓜園中摘了一個西瓜。被丫鬟發現后，報與陶家女兒陶三春，這位姑娘可不是凡人，她自幼隨父親習武，練得一身的本領，手上一根齊眉棍耍得虎虎生風！她質問鄭子明為何偷瓜，誰知道鄭子明也是個愣頭青，看到小小的丫頭言語不善，竟也蠻橫起來，結果錯上加錯，兩人打斗起來，陶三春敵不過鄭子明，跑回家中向陶洪求救。鄭子明見陶洪跛足而且年老，輕視陶洪，結果被陶洪制服，打斗中，陶洪見鄭子明身手不凡而又性格直爽，于是欲招其為婿。

《打瓜園》的故事雖不復雜，卻處處透露著趣味。一位是魯莽大漢，一位是火暴脾氣的姑娘，后面還有一位坡腳的老頭。這個組合，誰看了不會心一笑？看完這出戲，就好像讀了一篇武俠小說，篇幅不長但足夠精彩。

陶洪的形象是出乎意料的，用時髦的語言來說的話，就是：反英雄。人們印象中的英雄好漢都是高大威武、劍眉星目，身著白衣手執長槍風度翩翩。可陶洪呢？操著一口方言，身材矮小，一身粗布麻衣，頭發凌亂著，眉毛胡子一把抓，像個永遠收拾不干凈的流浪漢。更加可怕的是，他還是個駝背瘸子，左手像得過帕金森一樣蜷縮著，這樣的形象一出場，誰會想到他是一位武功高強的習武之人呢？可正是因為這種反差，才讓觀眾看后大呼過癮。

這樣一個詼諧有趣的人物，在京劇中應該如何表現呢？這得從幾個方面來說：

京劇中，為了體現陶洪的年齡感，在扮相上，主要以“白”來體現，白扎、白耳毛子、白發鬏，在形象上塑造陶洪的年齡感；在穿戴上，老黃色的面牌飄帶和秋香色的大帶等等，這些顏色都體現出了陶洪的年齡感。

陶洪是一位普通百姓，身上沒有一官半職，唯一的愛好就是舞槍弄棒。平時就喜歡和自家的家丁練武，比畫兩下。陶洪這樣的人物，如果是在金庸的武俠小說里面，就是掃地僧一類的人物，看起來和藹可親，不爭不搶，像個小透明，身上還有一些殘疾，沒有人會把他跟什么武林高手聯系在一起。但是一旦遇到麻煩，陶洪一出手打起來，才發現他身手不凡。故事里，鄭子明也算一個武功高強的人，但是在陶洪面前還是一次又一次地敗下陣來。

陶洪在劇中的形象是一位駝背和跛子的老頭。可是正是這樣一個身體有殘疾，行動不方便的人卻有一身好武藝。這樣一種反差，會讓這個人物更加地立體。陶洪出場時，雖是瘸子，但走起路來不算拖沓。說起話來也是中氣十足，像是個身體很好的老頭，這樣的人物設定，也符合“武丑”行當的特點。武丑是一個很吃功夫的行當，說起話來，要像文丑一樣干凈，念白要說得清清楚楚，也要有非凡的功夫，利落的身手。特別是在表演翻打的時候，要輕要穩準狠，行話叫作：干凈利落脆。所以說，怎么樣能夠把陶洪這個人物演活呢？首先需要演員有扎實的基本功。

一、從程式說起

京劇，是一門高度程式化的表演藝術，《打瓜園》中，處處體現著程式之美。陶洪的念白既不是韻白，也不是京白，而是京劇中另一個很有特點的念白叫方言版。在京劇中，大多數人物，或者說大多數主要人物，都是韻白。那次一等的。或者說一些特殊的人物，在劇中需要強調的角色，依照人物特點，會選擇念京白。比如《法門寺》中的劉瑾，《黃金臺》中的伊立。再有就是方言白，用方言白的人物多是為了強調市井小民的人物特點。陶洪的念白就屬于山西口音的方言白。觀眾在聽看戲的過程中，已經和演員達成了某種“默契”，當他聽到人物在說方言白時，自然地明白了，此時出場的人物是一位平頭百姓，社會地位不高。這也更能說明京劇在表演過程當中，已經高度地程式化了。就好像京劇中花臉這個行當，一看演員臉譜的顏色，就知道這個人是好是壞，是忠是奸。比如人們一看見白臉就知道這個人是一位奸詐的人，比如司馬懿、曹操。看見紅臉，比如關羽，就知道他是一位忠義之人，因為紅臉在京劇當中代表著忠義。

另一個程式化的表演，體現在陶洪出場之后的念白，每一出戲的人物出場時，都會念定場詩和自報家門，這已經是京劇的固定流程了。這跟戲曲的形成有很大關系，有一種說法是戲曲產生于田間地頭，早期戲曲都是在鄉間表演，是人們在祭祖、祭天時，表演給神仙看的。那時候沒有固定的舞臺，找一處空曠之地，搭個簡易的棚子，就開鑼唱戲了。大家農忙之后，聽到敲鑼打鼓，會圍過來看一看，家中有事的話，又走了，所以，流動性很大，那么怎么能讓新來的人們聽懂呢？或者說怎么銜接之前的劇情呢？這個時候就需要演員在舞臺上把這個劇情說明一下。這個說明后來慢慢就形成了固定的表演方式：自報家門和定場詩。定場詩，就是演員在表演這個人物時，自己把自己的人物特點、性格身份，告訴給觀眾。比如陶洪這個人物，他是什么樣的性格特點，是什么身世、是什么性格呢？于是，他說了四句打油詩：雖然年邁喜剛強，亞似當年小二郎。一身武藝無人擋，從來不愿見君王。短短四句，讓觀眾明白了陶洪是怎樣的人物。這在京劇當中都是普遍存在。

二、從戲劇節奏說起

《大瓜園》的戲劇節奏也值得我們說道說道，說到戲曲節奏就繞不開我們京劇的一大特色，那就是鑼鼓經。京劇的伴奏有文武場之分。這個武場講的就是板鼓、大鑼、小鑼和鐃鈸。鑼鼓是全劇的節奏，也是演員的心理節奏，還有烘托劇情氣氛的作用。這出戲就很好地展示了武場是如何烘托劇情氣氛的。這出戲沒有轟轟烈烈的大場面，更像是一篇短小精悍的小短文。所以故事的開頭，鄭子明的出場，用了聲音較輕的小鑼作為主要樂器來伴奏，鄭子明唱上兩句，控制劇情整體節奏，使節奏是偏向于緩慢的，讓觀眾更容易進入劇情，也與后面激烈的劇情形成對比。在鄭子明遇到陶三春時，這個劇情開始加快。鄭子明與陶三春對打，與陶三春的丫鬟對打，都是在一步一步地使矛盾上升、節奏加快。此時大鑼的占比越來越多。就在此時，陶洪出場卻又用起了小鑼，節奏突然放緩，從劇作來說，是為了讓觀眾在之前的緊張情緒后，有一個暫時的放松；從劇情上來說，是讓大家知道，陶洪介紹自己，他的自報家門和定場詩，都是告訴觀眾，我叫什么名字，我的家庭情況是什么樣子，觀眾再一次知道人物的來龍去脈。此時這小小的放緩是極其重要的，就像蓄力，為的是能夠讓觀眾更舒服地看到矛盾沖突最激烈的場次。所以，陶洪的出場是極其重要，也是極其必要的。

三、從打斗說起

陶洪與鄭子明的打斗部分也是非常值得研究、值得探討的部分。打斗部分，是整部戲的高潮部分，所有的鋪墊都是為了這場打斗。在《故事》這本書里，羅伯特·麥基把這叫作：故事高潮。“故事的高潮”是一系列幕的組合，漸次構成一個最后的幕高潮，又稱故事高潮，從而引發出絕對的而不可逆的變化。

雖然這是這部戲的高潮部分，但是也不是一味地追求快，這里有一些小的停頓，小的節拍。在第一次打斗時，“急急風”（鑼鼓經名稱）就像是他們各自的心理節奏，仿佛兩人是剛剛碰面的斗牛，誰都想一下子把對方頂翻在地，所以第一段的打斗都是不遺余力的，打得飛快，打得兇狠。陶洪雖然是一個跛子，駝背，左手還有殘疾，但是完全不落下風，鄭子明完全沒有想到，自己也算個武林高手，年齡，體型，體力上占盡優勢，可是沒想到，自己竟然敗下陣來，他打又打不過，氣也氣不著，頓覺自己憋屈得很，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至此，“停頓”產生了！這絕妙的“停頓”，形成了“節拍”，這就好像音樂中的休止符，周杰倫唱《雙節棍》時那段美妙的鋼琴段落，合適的停頓非但不會打亂整部劇的節奏，反而會讓整個節奏更加地流暢，讓觀眾大呼過癮！

陶洪的武藝高強怎么來體現呢？演員在表演陶洪這個人物的時候都需要不斷地把“第二自我”抽離出來，時刻地審視自己，讓自己始終保持著陶洪的外部形象，不能夠因為專注于打斗而突然忘記陶洪這個人原來是左手有殘疾的，或者說是一個瘸子的人物設定。他在打斗的過程當中，要時刻把自己的手做一個殘疾狀，走路是一個瘸腿狀，這對演員的演技，對演員的基本功要求都是很高的。京劇演員在演這出戲之前，平時的練功中，就要不斷地重復，一遍又一遍練習，才能達到忘我的境界，才能夠使陶洪這個人物形象能夠在舞臺上立得住。

京劇《大瓜園》實在是一出不可多得的精彩好戲，觀眾看得過癮，演員也演得過癮。它處處體現出京劇“說之唱之舞之蹈之”的藝術特點。要想演好這出戲，需要演員不斷地練習與精進。塑造人物，成為人物，這是演員的使命和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