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箏協奏曲《晨興》的藝術特色和演奏詮釋

受西方音樂創作理論的影響，大部分現代箏曲趨向于采用非常規音高進行，使用人工調式定弦，并且追求豐富的和聲與新穎的彈奏技法。而《晨興》則與之不同，作曲家在樂曲的各個方面都經過仔細考量，盡可能地在樂曲風格和創作手法上都凸顯出中國傳統音樂特色。

該作品現有兩個演奏版本，版本的區別在于最后的急板部分，整體的曲式結構相同，只是在小節數上有細微差別，本文主要以原版樂譜作為探究對象。

一、《晨興》創作背景

《晨興》原名《晨夢初醒》，是作曲家陳哲受古箏演奏家毛丫委約，于2017年2月創作完成的一首古箏與鋼琴作品，并由毛丫老師于同年3月15日在日本東京首演。委約者毛丫老師自小生活在北京，如今身居國外，希望能夠通過音樂展現記憶中家鄉的生活場景，以此抒發對故土的思念之情，故委托作曲家陳哲以京腔京韻為主題進行創作。

《晨興》以京韻大鼓經典作品《丑末寅初》為素材，京韻大鼓起源于河北“木板大鼓”，后與“清音子弟書”相結合而形成，流行于京津地區，是我國北方說唱的代表性劇種。樂曲采用《丑末寅初》的時間線，以清晨為線索，具有濃厚的京腔京韻，充滿純正的老北京味道。傳統的古箏演奏一直秉承著右手彈聲、左手造韻的技法，《晨興》大量采用左手造韻，不僅滿足委約者的情感需求，更充分體現了古箏的演奏特色。

二、《晨興》的藝術特色

（一）《晨興》中京韻大鼓結構的應用

《晨興》借鑒了京韻大鼓的結構，京韻大鼓采用的是“板腔體”結構，其常用的板式有四種：慢板、垛板、緊板、住板，在具體的應用中需要根據唱腔以及內容而定。慢板是京韻大鼓中最常用的板式，其節奏較慢，多用于抒情段落并貫穿始終；垛板又稱“混板”，也是較常使用的一種板式，其節奏是“一板一眼”常用于慢板和緊板之間，起過渡作用；緊板顧名思義就是速度較快，在節拍上是“有板無眼”，其情緒激動，多用于全曲的最后部分；住板一般用于突然停止處，造成一種戛然而止的停頓感，用于營造音樂和故事情節跌宕起伏的氛圍。

《晨興》全曲選用G宮調式，在結構方面借鑒了京韻大鼓的“板腔體”結構，具體呈現為“散板、慢板、中板、快板、急板”，如表1所示。

1.慢板

《晨興》的散板運用了京韻大鼓中的慢板，由引子和主題動機兩個部分組成，由速度自由的連續泛音開始，體現出清晨的寂靜。接著通過一句漸強的長搖和刮奏來推動情緒的發展，由此引出主題動機，為慢板部分主旋律的出現做了鋪墊。

而后第14小節慢板處依舊采用京韻大鼓的慢板風格特點來描繪老北京的清晨，以此表達思鄉之情，可分為三個部分：

（1）第一部分“清新朦朧”，由兩個樂段組成，兩段主題一致，第二段是對第一段內容的擴充。從整體上看，該部分速度較慢，音區較高，旋律進行平緩，似乎具有說話般的音調，如同陳述往事一般。通過附點的使用來制造樂句的停頓，以此營造出語氣感，并運用大量左手的按弦造韻來模仿京腔的音調，整體的強弱起伏不大。仿佛在敘述兒時記憶中的北京生活，天色微明的老北京胡同，清新的空氣中偶爾傳來幾聲朦朧的鳥鳴，萬物漸漸蘇醒……

（2）第二部分“似乎有些掙扎的”，分為兩個樂句，第一句（25～28）旋律聲部由搖指加以滑音開始，加以鋼琴的烘托，營造出晨夢初醒時的掙扎感。第二句（29～35）用強弱對比變化將初醒的狀態描繪得更加生動形象。

（3）第三部分三個樂段的速度依次為52、56、60，音樂表現上也是層層遞進。第一段“蒼勁有力”，低旋律低沉，音色沉穩而有力，如同早起遛彎的退休老人；第二段“風度翩然”則將相同的旋律高八度演奏，相比前一段更具有張力，用以形容風度翩然的青壯年們的勞動場景；第三段“頑皮得意”不僅將旋律再次移高八度演奏，并且還做了許多加花的處理，聽起來活潑俏皮，生動地刻畫出孩童頑皮嬉鬧的場面。

2.垛板

剁板常作慢板和緊板的連接用，而《晨興》的中板正是慢板和快板的連接部分，采用京韻大鼓的垛板。由慢漸快開始，為平行雙句體結構，鋼琴與古箏輪流演奏主旋律，二者相互對話，旋律交相呼應。該部分通過主旋律四次不同速度，不同力度的演奏，以及不同程度的加花來將音樂的情緒逐漸往上推。

3.緊板和住板

緊板和住板的運用體現在快板和急板中，《晨興》的快板節拍變化較多，融合了京韻大鼓中的垛板、緊板和住板，是樂曲主題的展開和擴充，節奏更加復雜多變，速度進一步加快。通過重音位置的改變加強音樂的動力性，不斷推動音樂的發展，使聽眾無法捉摸作曲家的意圖，并對后面的急板形成強烈期待感。快板將激動的情緒愈演愈烈，從而將音樂推向高潮，引出急板部分。

急板則全部采用京韻大鼓中的緊板，速度是144，利用大量十六分音符進行，凸顯“風馳云走”的緊張氛圍，用以描繪老北京人忙碌的生活場景。與大部分現代箏曲不同的是，它的結尾不像通常的現代箏曲一般回到慢板旋律后再結束，而是直接由急板一氣呵成，在干凈利落的掃弦和拍板中結束全曲。

縱觀全曲，作曲家以速度的不斷變化來推進情緒的發展，樂曲每一段落速度推進均是由慢漸快或由快遞減，通過層層遞進，描繪了清晨萬籟無聲到初醒的朦朧，再到旭日東升萬物蘇醒，人們陸續出門勞作的繁榮場景。

（二）唱腔與唱詞的應用

《丑末寅初》是京韻大鼓具有代表性的經典之作之一，其運用的唱腔有：長腔、平腔、挑腔三種。作曲家在《晨興》中采用了《丑末寅初》的唱腔及一些唱詞音高曲調，其具體運用如下：

1.對長腔的模仿

《晨興》的散板第4小節處運用了《丑末寅初》中“丑末寅初，日轉扶桑”的音高素材，借用唱詞“丑”和“初”中四度與二度的音程關系，預示了主題動機。樂曲第5小節的長搖則是在模仿京韻大鼓常用聲腔中的“長腔”，長腔有著聲腔持續較長、音域寬廣的特點，富有表現力，善于展述感情，在京韻大鼓作品中常用于結束句，在此處的應用更多是對主題動機情感上的渲染并引出后面的內容。

2.對平腔的模仿

樂曲的慢板（14-22小節）是對平腔的模仿，平腔是京韻大鼓的基礎唱腔，其旋律線條起伏較為平緩，多為級進，音調帶有陳述性，如同說話一般，常用于敘述故事，具有口語化的特點，常見于慢板。該部分旋律進行較為平緩，速度緩慢，通過左手的按音來模仿說話的語氣，如同故事的旁白一般鋪墊主題內容。

3.對挑腔的模仿

《晨興》在慢板中亦有《丑末寅初》旋律的借鑒，如36小節“蒼勁有力”處借鑒了《丑末寅初》“我聽也聽不見，在那花鼓樓譙樓上，梆兒聽不見地敲，鐘兒聽不見的撞……”在慢板中不斷地出現該句的素材并加以發展。此處是對京韻大鼓“挑腔”的模仿，挑腔在京韻大鼓中的使用較為頻繁，常用在句頭，其特點是先將音上挑而后再下行，作曲家在此處安排古箏使用左手靈動的上下滑音技巧來造韻，將挑腔模仿得栩栩如生。

三、演奏技法探究

（一）左手按音

《晨興》中大量使用各式各樣的左手按音技巧來模仿京韻大鼓的唱腔，具體演奏分析如下：

1.滑音

滑音是常用的古箏傳統演奏技法，可大致分為上滑音、下滑音、回滑音、點音等不同的呈現方式。上滑音演奏時右手先彈左手后按，而下滑音則反之，正常的上下滑音通常是二度或者三度按滑。在實際演奏中根據樂曲的表達需要，對滑音的幅度有不同的要求，特別是在傳統曲目或者模仿戲曲聲腔的旋律中常常會出現一些微分音。回滑音是上滑音和下滑音的結合，通常是右手撥弦，左手先上滑將音高上提，而后馬上回滑至原來的音高。點音可以理解為下滑音的快速行駛，通過左手的迅速按弦使音色具有跳躍感。古箏左手的按弦技巧千變萬化，在譜面上只能標示出它的大概技法，在實際演奏中則要根據樂曲的內容來決定它的具體的應用形式。

在樂曲的散板和慢板部分，古箏聲部旋律大部分是對京韻大鼓中的平腔的模仿，通過上下滑音來模仿其音調。在演奏時上滑音往往較快，一口氣按到位；下滑音則較慢，左手需要用手腕帶動支撐，以按弦時“畫個彎”的方式營造出婉轉的音色效果。二者相結合，從而體現出清晨朦朧清新，萬物初醒的慵懶感。

在不同的樂句中，滑音的具體使用方式也有所區別。如中板部分從第58小節“力度充分、慢起漸快”處開始的按音就不再是柔和婉轉的，而是需要帶有一些棱角，此時的音樂形象較為陽剛。左手的滑音需要準確按至二度或者三度的固定音高；節奏上多為附點，即使是在沒有明確標示附點的地方，按音也需要帶有附點的效果；按弦時要求左手提前在要按的弦上做好準備，做到按音時快速上下滑，做到音色干凈利落不拖泥帶水；右手在彈奏時要做到音色扎實、重音明確且富有爆發力。

到了樂曲第82小節處，作曲家試圖刻畫出“悠悠蕩蕩、不緊不慢”的女性的形象，因此這里的按音不再需要“棱角”，上下滑音需要從容自若，每個音的銜接都要做到流暢、不露痕跡。彈奏時右手要利用手腕和掌心的呼吸帶動，音色的過渡要均勻自然，像拉著一縷煙一樣不能讓旋律間斷；左手的按音則需要配合右手的旋律，滑音的時值要分配得當，按弦時用手腕帶動，不可過快過硬，從而使右手的旋律更加婉轉連綿。

2.顫音

顫音是古箏演奏中不可或缺的重要技法之一，它能夠對古箏彈奏的音色起到潤色的效果，使音韻更加豐富，同時也具有在聽覺上延長音長的效果。顫音可分為重顫和輕顫兩種，顧名思義兩者的區別就在于兩者按弦的力度不同。顫音的演奏方法通常為：右手撥弦，左手在該弦上持續地上下顫動，使音色達到略有波動的效果。在演奏顫音時需要注意左手按弦不可過于用力，保持手腕放松輕輕顫動即可，輕顫不可改變音高，重顫須在樂曲規定的音高內顫動；另一方面，演奏時需要保證顫音頻率的均勻，如遇到需要減慢的情況，過渡一定要自然。

顫音也是京韻大鼓中極其關鍵的一部分，它能夠很好地表達音樂情感，在實際的演唱或演奏中，演員也會根據自身對樂曲的理解來使用顫音，以達到增強情感的效果。《晨興》用古箏音樂模仿京韻大鼓，顫音自然是必不可少的，在慢板和中板部分就有許多顫音的運用。如慢板21和31小節處，這兩處顫音的后面都帶有附點，在此處使用綿密的輕顫，以達到在聽覺上使音延長的效果，從而使音樂能夠延續下去。此處若沒有顫音的潤色，音樂上就會有一種中斷的感覺。

慢板第36小節處的顫音使用則不同于前面綿柔的輕顫，此處為了凸顯出“蒼勁有力”的老年人形象，右手在低音區彈奏，左手需要堅定有力地加以顫音，以此體現出老年人飽滿的精神面貌。

（二）特殊演奏技法

在現代箏樂作品的演奏中，作曲家為了擴大音樂張力、豐富音樂色彩，常常使用一些非傳統的演奏技法，《晨興》中就使用了許多拍板、掃弦、止音等技巧以及各種特殊技巧來模仿京韻大鼓中的打擊樂或渲染音樂情緒。

（1）散板第3小節處，是一種特殊的泛音形式，要求演奏者從泛音點向琴碼處移動再移回，配合漸弱漸強的處理，造成泛音在音高音色上的來回變化，讓人耳目一新，在體現出清晨時分的靜謐的同時又能更好地吸引聽眾的注意力。

（2）第7小節處出現了一個“拍擊”的記號，此處的拍擊用于模仿京韻大鼓中的打擊樂，要求演奏者按所示區域用手掌拍擊琴體或琴弦。在演奏時需要放松肩膀和手臂，利用手臂自身的重力，左手拍擊低音區，右手拍擊琴頭位置。演奏時干凈利落并帶有“彈性”，所謂彈性即在放松狀態下拍擊琴弦帶來的回彈力，若是在緊張狀態下則感受不到彈性。

（3）在樂曲結束處最后一小節也出現了拍擊的技法，與樂曲開頭的拍擊形成了呼應。在京韻大鼓的表演中，演員常常會在完成演唱時擊鼓，以表示表演就此結束，此處的拍擊不僅僅是與開頭的呼應，更是對京韻大鼓演唱習慣的模仿，形成強烈的終止感。

四、結語

隨著現代作曲理論技術的發展，出現了大量現代箏樂作品，現代箏曲大多追求唯美的旋律，豐富的和聲，夸張的表現力，深受聽眾喜愛，而傳統音樂受到的關注卻似乎不如以往。作曲家陳哲創作《晨興》這一作品，將古箏音樂與戲曲相結合，旨在傳承并發展中國傳統音樂文化，將傳統音樂以新的方式呈現在聽眾面前。本文通過筆者自身的演奏對樂曲進行一些內容和技巧方面的分析，希望能夠為其他演奏者提供一些參考和借鑒。

（作者單位：福建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