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中武術文化價值研究

中華武術為中國民間技擊藝術，是中華文化的瑰寶之一，也是世界范圍內獨特的文化形式。武術文化是伴隨著中華武藝的發展，逐步發展演變完善。武術來源于武藝，武藝在世界其他地方也存在著。但只有在中國的社會文化條件下，中國的武藝逐步演變成武術。中華武術中特有的鋤強扶弱、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等俠義人文精神，尊師重道、仁者無敵、愛國救國等中華民族精神內涵，是中華武術與世界其他武藝截然不同的地方，是中華武術能夠上升至中華武術文化的重要原因，是中華武術能夠在中國大地繁衍傳承不衰的根本所在。

《水滸傳》是中國四大名著之一，小說表現了“官逼民反”這一封建時代農民起義的必然規律，塑造了眾多梁山英雄的群體形象，深刻反映出北宋末年的政治狀況和社會矛盾，具有極高的文學價值、藝術價值和文化價值。《水滸傳》自成書以來，已經逐步發展形成了自己獨特的“水滸文化”。書中梁山好漢的武術描寫和武術精神，成為《水滸傳》中最為精彩、最為吸引人的一部分，同時也深刻地影響著現代中華武術文化。

一、《水滸傳》中的武術描寫

（一）《水滸傳》中的武術名稱

真正意義的武術一詞最早出現于清初，民國時期稱“國術”，新中國成立后沿用了清朝的“武術”名稱。《水滸傳》作為一部成書于元末明初的俠義小說，書中關于武術活動、武打場景的描寫栩栩如生，體現了“以武載俠”的文學表現手段。書中雖然沒有出現“武術”這個詞匯，但是多以武藝、本事、手段等稱呼出現。《水滸傳》中“武藝”共出現107次，“本事”出現82次，代指武藝的“手段”出現31次。如書中第十一回，“王倫動問了一回，驀地尋思道：“我又沒十分本事，杜遷、宋萬武藝也只平常，如今不爭添了這個人，他是京師禁軍教頭，必然好武藝，倘若被他識破我們手段，他須占強。”這里武藝、本事、手段三者皆代指了武術。

（二）《水滸傳》中的武術器械

中華武術的武術器械主要來源于兵器。《水滸傳》第二回就提到了十八般武藝，但書中的108位梁山好漢，所用的武術器械遠遠不止十八般武藝。《水滸傳》中出場的武術器械種類繁多，不僅有傳統意義上如刀、槍、棍等制式兵器的描寫，還有不少民間如板斧、鋼叉、禪杖、鋤等武術器械描寫。武術器械的廣泛性，增強了《水滸傳》的現實感和生動性。

《水滸傳》中的武術器材與英雄人物的出身、身份做到了有機統一。如禪門弟子魯智深、武松所持的是禪杖、戒刀。同時，不少梁山好漢的江湖綽號也與使用的武術器械有關，或與所持武術器材來源相關。最重要的一點，書中描寫的英雄性格與所持兵器的特點基本統一。如盧俊義出身豪富，家世清白，做事謹慎，非理不為，非財不取，使用的兵器丈二鋼槍表現了其心懷坦蕩、正直善良的人物性格。

在《水滸傳》之前的唐宋豪俠小說中，作為“百兵之祖”的劍是主要的武術器械。而在《水滸傳》中，梁山好漢卻極少用劍的，只有公孫勝、黃信使用的是劍。而公孫勝使用的劍是作為法器使用，并不是兵器，這也現實地反映了當時劍已經由兵器轉變為帝王貴族的裝飾用品，成為權利和身份的象征。

近代隨著熱武器的出現，軍事武術器材逐步消失，與民間武術器械相互融合發展，成為中華武術發展重要的物質載體。2002年僅洛陽武術家史洛生搜集資料還原了民間武術器械350余種、580件兵器。武術器材多樣性成就了中國武術器械的瑰麗奇觀。如很多民間武術器械如繩鏢、連梃，并不能滿足軍事器械的戰爭需求，卻在民間有著對應的套路，具有一定的生存空間。而歷史上常見的“弓、弩、牌”等軍事兵器，由于只有單一的攻防功能，不具備武術套路中要求的攻防兼備，在現代武術器械中逐步消失。

（三）《水滸傳》中的武術技術

武術技術是武術文化的核心要素，武術技術的首要條件是具備攻防屬性。武術技術的表現主要有兩種，一種是單人進行的武術表演，另一種是雙方空手或以器械方式進行搏擊。這兩種表現形式在《水滸傳》中表現得淋漓盡致，與唐宋時期的豪俠小說有著截然的不同。如聶隱娘、紅拂女、虬髯客、昆侖奴、荊十三娘等俠士的描寫，僅僅以單方面的輕功、劍術為主，沒有武術對打等技術層面的描述，因此留給后人的只有奇幻武功的想象力和浪漫主義色彩的文學技巧。

《水滸傳》中的武術技術從器械分類上分為徒手搏擊術和器械術。徒手搏擊術包含拳術、散打，在書中都有生動的描寫。其中拳術最生動的描寫是第二十九回武松醉打蔣門神，拳術中“敵不動、我不動；敵微動、我先動”在武松的“玉環步，鴛鴦腳”體現得淋漓盡致。在器械術對打中，書中也隨處可見。如第九回林沖棒打洪教頭中，林沖采納以退為進對打戰術的高超，用“跳、轉、掃”描述了林沖棍術的精巧。

《水滸傳》中的武術技術從來源上分為軍事武術和民間武術。在第二回王教頭私走延安府中，高俅呵斥王進的武藝是街市上使花棒賣藥的，將軍事武術和民間武術給嚴格分開了。從書中的描寫也看出，有軍隊背景的好漢的武術技術是高于民間好漢的武術技術。同樣在五十七回，呼延灼在敗退路上仍然連續打敗穆弘、穆春、解珍、解寶、周通、李忠等民間好漢。

《水滸傳》中的武術技術從習武形式上分為演武和比武。演武的發展逐步產生出現代稱為的武術套路。比武則由于規則、組織等當時社會方面種種條件的限制，沒有成為主流的武術技術習武形式。在書中由于從文學角度考慮，比武場景較多，演武場景相比較少。但是從不多的演武場景可以看出，如書中第七回破落戶每日看魯智深演武使拳，說明當時在拳術、劍術上已有了一定的武術套路。

二、《水滸傳》中的俠義精神

俠義精神一直是中國民間最崇尚的一種人文精神，是中華武術文化長盛不衰繁衍傳承最主要的原因。俠以義為本，如果舍去了義，就不能稱其為俠，故此有俠義之說。

《水滸傳》中俠義精神的主要體現在懲強扶弱、見義勇為、抱打不平的“俠”精神。如楊雄被潑皮欺負，素不相識的石秀便上前打抱不平。《水滸傳》就是通過好漢所為將“俠”的精神生動地展示出來，并以充滿現實主義的武打場面將“俠”從唐朝的類似神仙的劍俠、游俠，拉近到貼近現實世界的人物，為武術的發展注入了強大的文化意蘊。

《水滸傳》中的俠義精神還體現在重諾守信、不期報答、兄弟之情的“義”精神。魯智深得知好友林沖遭人陷害，一路保護林沖直到安全，即使自己再次浪跡天涯也毫不后悔，充分體現了對弱者、朋友的“義”。在書中，描寫最多的是朋友之“義”，在書中“聚義”共出現了76次，說明了梁山好漢“義”的精神不僅包含了以往個人行為上的“刎頸之交”的“義”，而且提升到了群體意義上的“義”。

《水滸傳》中的俠義精神還體現在抵抗外敵、愛國主義的“忠”精神。《水滸傳》又稱《忠義水滸傳》，這個“忠”體現了當時平民階層自發的盡心為國的民族意識萌芽。梁山好漢提出的“替天行道”的口號，以及宋江所做《滿江紅》詞中“忠心愿平虜，保民安國。”可以看出，絕大部分梁山好漢的理想是幫助國家鏟奸除惡、平叛治亂和抵抗外敵，他們找到了“忠”與“義”的完美結合。在招安后梁山好漢平方臘、征大遼的具體行動也體現了“忠”的精神。

三、《水滸傳》中的武術道德

武德即武術道德，是武術在不斷吸取中華民族傳統文化中的智慧和倫理上，形成的中華武術文化中特有的武術價值觀，其實質上是中國傳統倫理精神在武術領域內的體現。《水滸傳》成書期間，正是武術逐漸從軍事技術中獨立出來蓬勃發展時期，也是武德逐漸形成的過程。

《水滸傳》中武德的首要表現在習武者的自身道德觀。書中的好漢如宋江、魯智深、武松、晁蓋、盧俊義等得到了人民群眾的喜愛和傳頌，究其原因在于他們具有仁義、正直、謙讓、寬厚的優秀品質和道德觀。如第四十回，晁蓋阻止李逵濫殺無辜，體現了晁蓋的愛護百姓的仁義價值觀。武松打虎為民除害后得到賞賜的一千貫，但是他把錢送給眾獵戶。這種做法契合了中華傳統文化中謙虛、寬厚的美德。相比之下，書中的史文恭，雖然武藝高強，數次打敗梁山好漢。但是投靠的曾家莊莊主曾長者原是大金國人，而且見寶起意奪了獻給梁山的夜玉獅子馬，違背了民族大義，人品低劣，因此曾家莊被滅，史文恭被殺，這表現了習武無德的悲慘結局，也體現了當時社會提倡“習武先習德”的主流武術道德觀。

《水滸傳》中武德其次表現在習武者的比武道德觀。書中對打場景較多，但是其中不少場面體現了中國傳統文化的“禮”為先，“和”為貴的優秀思想。如十四回，楊志與周瑾比弓箭，楊志讓對方先射三箭，這體現了比武的“禮”，周瑾射空后，楊志只射他不致命處便了。這表現了中華傳統品德的“和”。在第九回，洪教頭起頭用的招式是把火燒天，狂妄粗魯；而林沖用的是撥草尋蛇勢，低調謙讓，兩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結果洪教頭幾乎一招落敗。洪教頭的招式是很不符合“禮”，相比之下，林沖的招式是符合“禮”的要求，所以林沖作為一個外人即使打敗了柴進莊園的教頭，莊客們沒有氣憤，反而一起大笑，反映了當時社會“禮”的比武價值取向。

《水滸傳》中武德最后表現在習武者的勇武價值觀。中國傳統文化向來有“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的追求真理精神，在《水滸傳》中，梁山好漢為了實現自己心中的正義、理想，既有不畏強權、奮不惜身也要拔刀相助的魯智深、武松等好漢匡扶正義的“勇”，也有勇赴國難、不怕犧牲的梁山好漢征大遼保家衛國的“勇”。書中的梁山好漢大多數都武功高強，但是他們反抗的對象是社會的不公和政治的黑暗。武松的信念是平生只要打不明道德的天下硬漢，如魯迅所言“勇者憤怒，抽刃向更強者”。梁山好漢用個體或集體的行動詮釋了勇于向比自己強大的惡霸、黑暗的官府斗爭的“勇武”精神。

四、《水滸傳》中的武術文化傳承

（一）《水滸傳》中武術文化的價值體系

雖然在世界范圍內其他國家也存在著技擊武藝，如西方的擊劍、日本的武道。但是由于它們缺乏在文化意蘊層的精神，這就是中華武術一直鄙視的“注重招式、落入下乘”，因此沒有形成為武術文化。而中華武術發展中不斷吸收中華傳統文化精華，實現了文化層面的融合，形成了世界上獨特的武術文化現象。

《水滸傳》自成書以來，其中包含的武術文化在中華武術發展中起到了承先啟后的作用，對近代和現代武術發展影響巨大。它對我們研究武術文化提供了詳實的歷史資料，對于在新時代如何傳承發揚中華武術文化，實現“文化自信”有著重要的意義。

（二）《水滸傳》對現代武術文化發展的影響

利用價值哲學的文化價值分層理論，《水滸傳》對于現代武術文化發展的影響首先是武術技巧層面。嚴格來說，在宋代以前，只有武藝沒有武術，武術是宋代以后逐步從武藝中演變而來。《水滸傳》中就武術技巧的描寫，已經分為實用性為主的軍事武術和表演性為主的民間武術。在書中武術套路的出現，如王進和史進、盧俊義和燕青、公孫勝和樊瑞等師徒傳承的門派雛形，促進了明清時期的流派門派、武術套路的大發展。受《水滸傳》影響，不少門派和武術套路如“太祖長拳”“楊家槍”“羅家槍”“岳家拳”往往附會于前代英雄。《水滸傳》中雖然絕大部分古代武術器械由于不適應現代健身鍛煉和武術競賽的需要，被時代淘汰。但書中的各式雜式器械如斧、鞭、叉、三節棍、流星錘等便于演練的器材，在現代武術器械中也可以看到它們的身影，與之配套的器械武術套路也豐富了中華武術文化內容。

《水滸傳》對于現代武術文化發展的影響其次是武術功能層面。宋代社會上已經出現了專業武術表演者。如書中七十四回，就詳細地描寫了泰山廟會相撲獻圣，這是由官方組織的有規則、有組織、有勝負的武術競賽，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近代中國的武術比賽模式。如民國時期的霍元甲赴滬比武，賽事就是中國武術競賽結合了西方拳擊的回合制、時間制，基本形成了現代武術競賽的雛形。《水滸傳》中的武術套路的出現，由于其動作連貫性展示的動態美、攻防均衡的結構美、急緩結合的節奏美、步法身法精神結合起來的造型美、學習自然界規律學習模仿“天人合一”的意境美，構成了中華武術獨特的美學吸引力，加快了武術在社會上的傳播和推廣，成了現代武術中最主要的競技形式和表現形式。特別是在現代電影和影視劇中，由于中華武術的美學內涵，被《英雄》《臥虎藏龍》《黑客帝國》等電影成功借鑒吸收，在全世界形成了新的武術發展高潮。

《水滸傳》對于現代武術文化發展的影響最明顯的是武術精神層面。書中不吝筆墨贊揚的梁山好漢俠義行為和朋友之義，對后世的習武者樹立了武術精神導向。其提倡的尊師重道、見義勇為、勇于斗爭、義氣為重、崇德尚武等武術精神，深深地影響了中華武術文化精神的內涵，初步形成了“為國為民、俠之大者”的武術精神。這種精神在近代中國遭列強入侵，民族意識覺醒過程中逐步上升為愛國主義為核心的民族精神，激勵著一代代中華兒女為了中華民族獨立自強、國家繁榮昌盛而前仆后繼、頑強斗爭。特別是在新時代，隨著中國經濟的加速發展，世界政治地位的快速提升，中華武術文化以其愛國主義的民族精神和優秀的民族文化載體，在文化自信中重鑄輝煌，煥發了新的活力。

五、結論

本文研究結果認為：《水滸傳》真實地描寫了當時武術發展的情況，反映了宋代武術已經初步形成以武術套路、功法、格斗為內容的武術體系。《水滸傳》中濃筆重墨描寫的俠義精神是武術得以傳承發揚的重要原因之一，體現了懲強扶弱、抱打不平的“俠”精神，重諾誠信、兄弟之情的“義”精神和抵抗外敵、愛國主義的“忠”精神。書中宣揚了“習武先習德”的武術價值觀和仁義、正直、謙讓、寬厚的武德價值觀；褒揚了“禮”為先、“和”為貴的比武價值觀；提倡不畏強權、匡扶正義、保家衛國的“勇武”精神。《水滸傳》其“忠義”思想在近代逐步上升為愛國主義為核心的民族精神，對于重鑄武術文化自信、實現文化自信有著極強的借鑒意義。

（作者單位/鄭州大學體育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