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省武術志》中有關梅花拳部分存在的幾個問題

2020年由大象出版社出版的《河南省武術志》史料豐富，類別較全，內容厚重，是近年來河南全省對優秀傳統文化整理、發掘和弘揚的文化成果。這是一部長篇巨著，內容縱貫古今，橫陳百科，工作量相當艱巨，所以出現一些錯誤和問題并不奇怪。

因為這是第一次以官方的口徑對河南武術發展的歷史和現狀進行的記錄，具有一定的權威性。所以我感到有必要對梅花拳部分存在的錯誤與瑕疵提供與你們，請思考酌處。

一、梅花拳的源流問題

現在河南省習練梅花拳最多的地區是豫北，尤其是集中在清豐、內黃、濮陽、滑縣、南樂、范縣、臺前，長垣和開封等地。清豐、內黃一支屬于“原架”派，濮陽縣梅花拳在技法和源流上與“原架”派既有一致的地方又有差異。開封一支屬于“武子”梅花拳派。滑縣梅花拳是內黃縣傳過去的，但是在流傳過程中有變異。其他地方的梅花拳歷史都較短，如長垣縣是20世紀中葉從菏澤學到的。

我國梅花拳傳播的走向是明末清初由徐州傳到濮陽老人集，再傳到清豐、內黃，清康乾時期濮陽人蔡光瑞、韓華禮、孫盤龍傳到邢臺（順德府）一帶；內黃人楊炳（康熙壬辰探花、御前侍衛）在任時將梅花拳傳到北京，辭朝后率兒子、侄子、徒弟將梅花拳傳播到運河兩岸；濮陽人孟有德及山東人鄒志剛將梅花拳傳到清豐縣雷家村，雷家村雷信、雷之洞以及雷青云、雷登云等將梅花拳傳播到豫魯冀晉十數縣。武子梅花拳派認為他們練的梅花拳是孫武開創的，近代由河北冀州曹振譜傳到開封，實施二次“點燈”。所以，河南任何一支梅花拳，何以“溯其源頭，則從河北傳入”（上冊，第224頁）？河北邢臺梅花拳2006年申報成“國家非遺”，但是不能因此就改變了梅花拳的“流向”。事實上，邢臺梅花拳是從濮陽“老人集”傳播過去的。

這個“本末倒置”的結論與后面市縣一章中任何一地梅花拳的源流都不一致，也與前面“概論”中寫的“康熙年間河南內黃縣楊炳創立梅花拳，經幾代傳播，至清末在河南內黃，山東臨清、德州等地均有習練梅花拳者……”（上冊，第4頁）相抵牾。不知道本章的撰稿人根據什么武斷地下此結論。

關于鄒宏義的身份在志書中顛倒錯亂。在225頁說“王紅亮將拳技傳給鄒宏義，是為梅花拳第四代”，可是接下來的226頁又說“梅花拳創始人鄒宏義”；在222頁寫有“小張山立文武大法流通”，說梅花拳的“文武大法”是張山（張三省）創立的，224頁還寫有江蘇銅山北街的鄒宏義在“明朝崇禎末年（1628年）拜武林高人張三省為師”……既然如此，鄒宏義怎么被封為“梅花拳始祖”？關于“始祖鄒宏義”的內容大都是抄寫河北省大架梅花拳的資料，與河南省情況不符，所以敘事混亂，問題也多。

梅花拳有自己的根源經，認真地梳理一下還是能看清它的發展文脈。

二、非遺名錄的梅花拳名稱不規范

地域性是非物質文化遺產重要特征之一。本書第一章第六節開頭就寫有“2006年5月，梅花拳被國務院批準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2009年6月安陽市梅花拳被列入河南省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見217頁）這里面有兩個錯誤：

其一，2006年5月列入國家非遺名錄的是“邢臺梅花拳”，可以說跟我們關系不大，因為“邢臺梅花拳”列入國家非遺名錄，并不等于我國各地的梅花拳都是國家級非遺，不然我們內黃的梅花拳為什么在申報縣級、省級非遺成功后，現在還申報國家級非遺？所以在我們河南的志書上寫上這一條只能證明河南梅花拳的申遺比河北省晚了一步。如果是為了說明全國梅花拳的態勢，也應寫為“2006年5月，邢臺梅花拳被國務院批準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其二，“安陽市梅花拳”沒有被列入河南省非遺名錄，它至今還沒有申報過。2009年6月12日省政府下發豫政（2009）45號文件公布了第二批非遺名錄，內黃和清豐兩縣的梅花拳榜上有名。雖然內黃縣隸屬安陽市，但是不能因為內黃縣梅花拳是河南省非遺項目，“安陽市梅花拳”就是省級非遺了。例如，滑縣梅花拳雖然是內黃楊炳傳播過去的，現在又隸屬安陽市，但是目前滑縣梅花拳也只是滑縣的縣級非遺項目。

三、梅花拳的基本拳械內容不全面

在我省內梅花拳有幾個支派，技術內容不很一致，如果缺乏對這幾支梅花拳的深入了解，就難免掛一漏萬，或者抓不住重點。

1.關于梅花拳的特點

清豐、內黃十余縣的這一支梅花拳（稱“雷家支”或“原架”派），在拳法上既有“掌”又有“拳”，而且以“掌”為主，拳路呈長方形，所以又稱“四堵墻”，這在整個梅花拳體系中絕無僅有，獨樹一幟。這一顯著的特點在志書中卻遺漏了。

2.關于梅花拳的套路

梅花拳最顯著的特點是有“大順拗小敗”或者叫“大橫撕小敗”五勢，這五勢是梅花拳各個套路（包括徒手和器械）的技術基礎，因此“梅花拳五勢”是梅花拳的基本套路。國家體委編寫的《中國武術百科全書》、康戈武編著的《中國武術實用大全》，以及馬明達主編的《中國武術大辭典》等工具書中都將“五勢頭”作為梅花拳的代表性套路。在本志書中只是把其作為一個特點。

列舉的幾個套路中，“小梅花拳一路”及其他幾個套路等似乎都來自有關武子梅花拳的文章或書籍。豫北地區流行的套路，如兩趟架子、三趟架子、四路半、跑馬三錘，尤其是稀有套路“盤捶”等都沒有錄入。

梅花拳的器械套路非常多，最具有代表性的是“春秋大刀”和“棋盤大槍”。一般情況下，每次表演都是春秋大刀為“先鋒”先上場，棋盤大槍為“帥”最后壓軸。梅花拳器械對打套路最多，也非常賞心悅目，尤其是扎槍，有大花槍、小花槍、18槍、22槍、25槍、單刀進槍、雙刀進槍、大镋進槍、稍子進槍、大刀破槍……枚不勝舉。可是“器械套路”和“對練套路”兩個標題下僅有寥寥數語。

內黃、清豐梅花拳是最早列入省非遺名錄的梅花拳項目，之后濮陽梅花拳也跟進門檻。試想，如果調閱一下這幾個項目的申遺文本也不至于如此偏差。

四、梅花拳文場與武場部分沒有抓住核心

梅花拳有“文武二場”，并且“文場”領導“武場”，負責整個拳派活動。這是有別于其他拳種最大的特色。這部分的內容疑似抄寫“五勢梅花樁”的有關著作。不是“五勢梅花樁”的著作不能引用，而是因為“五勢梅花樁”拳畢竟和我們河南的這幾支梅花拳還不一樣，沒有說出我們自己的特色。

梅花拳文場的特色有以下三點：

1.梅花拳尊奉“天地君親師”。在梅花拳的拳堂和眾多弟子家都供有“天地君親師”牌位，并有嚴格的上香禮拜定則，體現了中國民眾“敬天法地、孝親順長、忠君愛國、尊師重教”的價值取向。梅花拳的文場就是用中華傳統的優秀文化塑造拳民的思想和道德品格。

2.梅花拳有本門的“拳訓”和“規誡”。梅花拳有本拳派制定的“五戒五要”和“習武規矩十二條”，要求梅花拳人自覺遵守。這些戒律以中國傳統的儒道文化為基礎，并隨著社會的前進不斷賦予新的解釋，以至于今天仍然具有時代價值。

3.梅花拳有自己的四大節日。梅花拳人每年要過四大節日，即“三月三桃花節”“六月六荷花節”“九月九菊花節”“臘月初八雪花節”。梅花拳的節日按“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哲學思想設立，與時令順序相繼，與大自然節律相應。在這四個節日里要集會祭拜祖師，商議拳務并亮拳較藝等。

因而可以說，梅花拳的文化特色鮮明，內涵豐富深厚。

五、楊炳內容中的幾點錯誤

楊炳是有歷史文獻記載的梅花拳重要的代表性人物，提到他的地方較多，但是出現的錯誤也多。

1.楊炳的辭世時間是1747年，在本志書其他章節均有明確記載（如840頁、928頁），唯有關鍵的第一章第六節寫成不詳（上冊，第225頁）。

2.楊炳中探花后授御前侍衛（二等侍衛）兼京營都司，各種志書上均有記載。本志書第一章第六節寫了“據說楊炳在科場得意之后，并未接受清廷所授官職……”（上冊，225頁）一段；而接下來的226頁又寫他“1742年辭朝返鄉”，等于說他康熙五十一年（1712年）中探花，1742年辭朝，在京城任職整整三十年；下冊916頁還記有楊炳“授御前侍衛兼京營都司，主管京城防務”……前后錯亂、自相矛盾。楊炳在他的《習武序》中，寫著這樣一段話：“竊思由泮水以登鷹揚，由鷹揚以升會武歷至殿試。圣祖仁皇帝特授探花二等侍衛，恩至重也。屢蒙皇賞，情至厚也。每與同朝比武較藝，僥幸俱捷，名至美也。”從這段自述中知悉，楊炳不僅接受了康熙的授職，而且還干得不錯“屢蒙皇賞”，任職期間還“每與同朝比武較藝，僥幸俱捷”。所謂“據說”沒有根據，也不符合實際。

3.楊炳《習武序》內容有前言、立教條目、習武規矩12條、或問、一貫之道、后贅詩文等六部分（可見下冊928頁對《習武序》的介紹），并非如第一章第六節所說的是“詳述豫北梅花拳傳承譜系”（上冊，225頁）。

4.楊炳是內黃人，不是滑縣人。在下冊第575頁，出現“康熙年間滑縣人楊炳精于梅花拳”。

5.楊炳中的是“康熙壬辰科探花”，可是在下冊1056頁寫有“滑縣梅花拳由考中康熙壬辰科榜眼的楊炳首傳。”

6.楊炳在內黃的著名弟子有“岳金梁（字擎天）、武登科（字鎮遠）、表侄周明久（字健庵）、兒子楊兆熊（字夢葉），在內黃諸多弟子中上述4人最有名氣，也最受器重。后來他們都曾參與《習武序》的校訂”。但是撰稿人引用這份資料時，把岳金梁、武登科、楊兆熊三人遺漏了，只剩了個“表侄周明久”，成了一句“楊炳在豫北廣傳弟子，周明久為楊炳表侄”（上冊，225頁）。于是下面的“在內黃諸多弟子中上述4人最有名氣……”讓讀者對“上述4人”不知所云何人。

六、兩處與黨史相悖的事件

1.“鹽民運動”問題。上冊226頁寫有：“比如孫盤龍、韓化禮在鹽民運動的進步作用。”這里說的“鹽民運動”是20世紀30年代初中共直南特委和濮陽中心縣委領導組織的以濮（陽）、內（黃）、滑（縣）為中心的冀南豫北10余縣鹽民大規模抗擊和驅逐國民黨緝私鹽警的運動，是冀豫邊區早期革命史上一次具有重大影響的事件，豫北地區梅花拳拳民是這次斗爭的中堅力量。然而濮陽縣八公橋的孫盤龍、韓化禮是康熙年間人，梅花拳五輩傳人，他們兩個怎么能穿越時空在200年后我黨領導的鹽民運動中起到“進步作用”？

2.“冀西抗日游擊隊”問題。上冊227頁有這樣一段文字，“1943年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以梅花拳為骨干發起了著名的鹽民暴動，開展與國民政府統治的武裝斗爭，拉開了冀豫南北暴動序幕。1939年楊秀峰成立的以梅花拳為骨干的冀西抗日游擊隊，抗擊日寇，保家衛國、屢建戰功。”這中間與黨史相悖的地方有三處。

其一，鹽民運動前面已經說了，發生在20世紀30年代，具體來說是在1931年前后。1943年是抗日時期，我黨與國民黨結成抗日統一戰線，我們斗爭的主要對象是日本侵略者，“開展與國民政府統治的武裝斗爭”屬于次要矛盾。

其二，我黨歷史上領導過“冀南暴動”，沒有發動過“冀豫南北暴動”。“冀南暴動”是1935年初至1936年春，中共直南特委發動的一次規模宏大、歷時持久，以抗日討蔣為旗幟，以分糧吃大戶為內容，以武裝斗爭為主要形式的農民游擊戰爭。這次暴動以河北省巨鹿、任縣為中心，重點是南宮、廣宗、平鄉、隆平、堯山等地，與我們河南沒有關系，或者說“關系不大”。

其三，楊秀峰，河北遷安人，新中國成立后擔任過河北省人民政府主席、高教部部長、教育部部長、最高人民法院院長等。1937年“七七”事變后，他根據中共中央和北方局的指示，投筆從戎，率領一批平津進步青年奔赴冀西，開辟抗日革命根據地，任冀西抗日游擊隊司令員、中共晉冀豫區黨委委員。1938年5月，楊秀峰率冀西抗日游擊隊挺進到河北南部平原地區，參加冀南抗日根據地的創建工作。工作范圍包括冀西十三縣（平山、獲鹿、井陘、靈壽、行唐、高邑、曲陽、元氏、贊皇、臨城、內邱、邢臺、沙河），這與我們濮陽、內黃沒有關系，與梅花拳更沒有關系。出現這個錯誤的原因在于這段文字是抄寫河北省邢臺地區梅花拳的資料。

七、其他錯誤

第一章第六節還有幾處文字錯誤的地方。226頁“清豐雷家收雷有洞”，應為“召市村雷之洞”；接著“滑縣王登榜于孟有德膝下為徒”，應為“內黃縣王登榜”，他的師傅不是孟有德而是鄒志剛。再往下，“鄭玉德、徐讓德、李進德”中的徐讓德應為“徐世德”。227頁，焦士虎“在東海岸收白金斗為徒”，應為“在菏澤高莊集東趙莊趙芙家中收白金斗為徒”，查菏澤地區沒有“東海岸”這個地方，菏澤地區不臨海，哪里來的“東海岸”？疑似筆誤。接著下面又“八公橋北靳莊十二輩師爺史金標清保皇帝”，這個史金標在傳播梅花拳上有貢獻，但是那時已經是清朝末年，腐敗的清政府已經搖搖欲墜，辛亥革命即將爆發，此時“保清朝皇帝”是逆潮流而動，把它也作為正面的“功績”載入史冊，豈不是有辱我們的“武術志”嗎？另外，這一節多處出現“師爺”二字，這是梅花拳門內自家人對高于自己兩輩以上長輩的稱謂，怎么能寫到史書上，讓讀者也一句一個師爺地念下去？

另外，武子梅花拳傳人曹振譜的名字不統一。“曹振譜”“曹振甫”“曹振普”交替出現。誠然，梅花拳的歷史人物大都缺乏歷史資料記載，究竟是哪個字難以定奪，但是在同一本書中應該統一，不要讓讀者產生疑惑。

此外，記述體例、風格不甚一致，一些人物介紹在不同章節里反復出現，內容雷同，有些縣市人物“生不入志”，有些縣市沒有這個規矩，好像事先沒有統一口徑。

梅花拳部分，我總感到負責撰稿的人對梅花拳不太熟悉，沒有讀過梅花拳的《根源經》，沒有讀過《習武序》，對近些年來出版的有關圖書和論文掌握的較少，又加上梅花拳有幾大分支，面對有關資料不知道孰對孰錯，如何取舍，所以出現一些問題就難免了。

（作者為中共安陽市委統戰部原常務副部長，河南省梅花拳代表性傳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