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甲午沉艦系列水下考古調查工作中,致遠、經遠、定遠、鎮遠等鐵甲戰艦因歷史上赫赫有名而廣受大家關注,但同時,還有一些沒那么有名但在戰斗中發揮重要作用的戰艦也不能遺忘。這里主要介紹“超勇”“揚威”兩艘戰艦的水下考古歷程。
為尋找“超勇”“揚威”兩艦位置,2021年8—9月,國家文物局考古研究中心聯合遼寧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丹東市文物局共同實施大鹿島水下文化遺產調查項目,物探隊員與水下考古隊員在大鹿島海域開展了為期78天的掃測和搜索工作,最終發現并確認北洋海軍在甲午海戰中沉沒的超勇艦,并通過物探掃測鎖定了揚威艦的位置。
沉艦身世
超勇、揚威為一對姊妹艦,形制相同。繼1874年日本侵臺事件后,1879年3月發生的吞并琉球事件又一次將中日關系推到危險邊緣,中國的海防壓力再度驟增。然而,清政府1874年籌購鐵甲艦未果后,僅從英國購入數艘“蚊子船”,而日本則從英國訂購了“扶桑”“金剛”“比睿”三艘裝甲軍艦,中日雙方海軍實力進一步拉大。這時,清政府著手外購更先進、更強大的軍艦,在清海關的再度牽線下,英國阿姆斯特朗公司最新設計的無防護巡洋艦成為清政府最早的外購巡洋艦,這便是超勇與揚威。二艦也被稱為“撞擊巡洋艦”(ram cruiser),但這個稱謂是否恰當,學界一直存在爭議。也有學者將其歸類為“魚雷撞擊巡洋艦”的范疇。

李鴻章主持購買超勇、揚威二艦的初衷是其可作為鐵甲艦的輔助,他將這種軍艦稱為“碰船兼快船”。眾所周知,北洋海軍有名的戰力武器是鐵甲艦,但在擁有鐵甲艦之前,李鴻章手握北洋海防專款,總理衙門不同意立即購買鐵甲艦,因此權衡之下,購買新式巡洋艦不啻為較好的選擇。1880年1月15日,超勇、揚威二艦在紐卡斯爾下沃克(Low Walker)的查爾斯·米切爾船廠(Charles Mitchell Co.)開工,船廠編號為406、407。1880年11月4日和12月9日,兩艘巡洋艦分別下水。清海關外籍官員金登干原擬以黃道十二宮的“白羊座”(Aries)和“金牛座”(Taurus)作為兩艦下水注冊名,但李鴻章已擬名為“超勇”“揚威”。在最后的整備工作完成后,兩艘嶄新的中國巡洋艦已做好了回航的準備,但這次駕駛軍艦回華不再像之前的蚊子船那樣,需要雇傭英國海軍或商船的官弁、水手。一支龐大的中國接艦隊伍已在北洋海軍督操丁汝昌、總教習葛雷森(William Hughes Clayson)的率領下來到了紐卡斯爾,巡洋艦將在這里掛上龍旗,第一次由中國海軍官兵駕駛回華。二艦還在建造時,赫德和金登干就開始籌劃回航事宜,討論的關鍵點在于是否需要給二艦購買保險。1880年3月5日,巡洋艦剛剛起工時金登干便建議:如果掛清朝國旗駛回,則可以考慮不購買保險。丁汝昌和葛雷森也認為保險并非必不可少,最終沒有為巡洋艦購買保險。二艦于1881年8月17日離開普利茅斯開啟了歸國遠征,1881年10月24日下午,二艦終于抵達旅順口,入港下錨。此后,超勇、揚威二艦協同新購的鎮中艦、鎮邊艦開始在旅順口駐守,成為北洋海防最早的遠洋機動力量。

1894年9月17日午時,黃海大東溝海戰爆發,超勇、揚威二艦位于北洋艦隊的最內側,按海戰后日軍繪制的戰斗航路圖,日軍第一游擊隊橫過北洋隊列,對超勇艦、揚威艦進行了猛烈炮擊,在敵軍密集的炮火下兩艦先后發生火災。據鎮遠艦上的美國洋員馬吉芬(Philo Norton McGiffin)回憶,兩艦上層的軍官住艙涂著厚厚的油漆,且連接艦艏艉的走廊匯聚了氣流,因此一旦中彈火勢便很快蔓延。日本高千穗艦此時也觀察到超勇艦向右舷傾斜,無法運動,但仍用前主炮向右舷方向射擊。隨后日軍第一游擊隊邊右轉邊射擊,將超勇艦火力完全壓制。同時揚威艦轉舵向后方遁走。兩艦在海戰爆發僅十余分鐘后就喪失了戰斗力,但兩艦官兵與日軍第一游擊隊堅持激戰數小時,寧死不降最終戰至沉沒,沉沒后兩艦管帶黃建勛與林履中拒絕救援,蹈海殉國,兩艦合計戰死182人。
沉艦尋蹤
根據前期工作收集線索和口碑調查資料,本次水下考古工作隊以尋找超勇、揚威二艦為工作目標,主要依靠物探掃測與潛水探摸。日本海軍軍部1862年版、1904年改正的《黃海北部及渤海海圖》上,清楚標注出揚威艦位置,即揚威艦沉在大鹿島南部偏西離岸約4公里的地方。本次計劃以此點為中心,往周邊外擴2公里進行調查,列為1號調查區。大鹿島的南部區域,分為西部、東部兩個片區,分別標為第1、2號區域,面積約44平方公里。

超勇艦
工作船從大鹿島碼頭出發至工作海域大概有十多海里,40—50分鐘才能到達工作海域,7—9月黃海海面隨時風起云涌,工作船常常頂著7—8級海風航行于工作區域。風起時,海浪往往會高于1米,工作船搖擺幅度如游樂場“海盜船”一般。經1個月持續的潛水調查,在物探工作人員和水下考古隊員的艱辛努力下,終于在超勇艦疑似沉沒海域發現露出海床表面的遺跡。所發現沉船遺址水深17米,沉艦還有部分艦體出露海床面,艏部朝向北方大鹿島,殘長33米,寬約9.7米,兩側舷板分布清晰,舷板最高出露有80厘米。沉船表面受損嚴重,艦體內鐵構件散亂,形成諸多凝結物,并掛滿漁網。磁力儀顯示有150噸左右的鋼鐵殘骸。人工用鋼釬刺探沉艦長度不小于50米,埋深1.5米以上。超勇艦遺址保存有一門主炮,炮管前端殘損約1米,現長度6米,炮身保存完好,口徑10英寸(25.4厘米),為阿姆斯特朗26倍徑后膛火炮,重達25噸,這也是目前發現的最大口徑北洋軍艦主炮,幾乎每位下水第一次看到主炮的隊員都會驚嘆于其之巨大。圍繞該主炮,進行了水下照片拼接,形成三維模型。

遺址中采集到17件與致遠艦同形制的歐洲硬瓷碎片、銅鎖、掛鉤、“嘉慶通寶”銅錢等遺物。此外,還發現一件軍刀銅護手,長12.5厘米,寬7.6厘米,內鑄有北洋海軍的徽標,由錨、纜組成,表明使用者應為軍官。

揚威艦
對明確記載在歷史資料及地圖中的揚威艦,我們在物探掃測過程中在位于大鹿島南面3海里處發現一處密集的磁異常區。物探掃測使用漁船,磁力儀采用船尾拖曳式探測,旁掃采用船側拖曳式探測。探測面積約1平方公里,磁力儀可見最大約7000nT的磁異常值,推測為海床下埋藏的沉艦遺跡,體量100噸左右。

此后,水下考古隊員進行多次潛水調查,在密集的磁異常區周邊進行搜尋,但海床面見沙波紋,無任何跡象。隊員潛水對磁力點進行人工鉆探,下探2米深,未及硬物。再進行高壓水槍沖沙,用鏟子進行挖掘,下挖超2米深,面積約2平方米,也未有任何發現。綜合淤積情況判斷,需要調用專門的抽沙設備進行揭露,才有望找到泥下沉艦。
超勇、揚威這對姊妹艦一同在黃海海戰中戰至終章,為國捐軀,其與經遠、致遠二艦共同譜寫了中華民族反抗外來侵略者的悲壯歷史。為了這段不能忘卻的歷史,為了銘記我們的民族英雄,為了更接近甲午海戰的歷史真相,2021年水下考古隊員歷經海上驚濤駭浪,克服重重作業困難及阻礙終于發現并確認超勇艦遺址、物探鎖定揚威艦位置,這是持續開展甲午沉艦系列水下考古調查與研究工作的又一重要收獲。調查進一步驗證了甲午沉艦(近代鋼鐵沉艦類遺址)水下考古工作方法。如今距離超勇、揚威二艦沉沒已有130個春秋,當我們凝視從大鹿島海域提取的北洋海軍將士遺物時,仿佛與這段歷史再次建立了聯系,從130年前的鐵甲艦到今天的航空母艦,它們在時刻提醒著我們:只有國家強大,百姓才能安居樂業。
(作者馮雷為遼寧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副研究館員;于海明為國家文物局考古研究中心副研究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