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出去玩

○李 根

慧敏給了劉江和劉城兄弟倆一些巧克力和果凍，讓他們陪我玩一會兒。他們經常在樓下玩，聲音很大，但只有那人來家的時候，我才能出去和他們玩一會兒。

劉江他們玩，我看著他們笑。劉江問：“那個人是傻子的爸爸嗎？”他們都搖頭。劉城問我：“傻子，那個人是你爸爸嗎？”我也不知道那人是誰，我只能看著他們笑。劉江說：“你問她不是白問嗎，她又不會說話，她是個傻子。”別的小朋友說：“是啊，她路都不會走，就會笑，就會流口水。”劉江說：“她不是傻子，她比傻子還傻，我媽說她是腦癱。”“什么是腦癱？”“就是腦子里一團糨糊。”他們哈哈地笑，他們說學校的老師比喻笨蛋就會說那個人腦子里是一團糨糊。他們笑，我也笑。劉江說：“那就叫她王糨糊吧。”“王糨糊，王糨糊，哈哈哈……”我們笑得很開心。

以前只有下午的時候，外婆才會推著我去廣場待一會兒，有人對外婆說，為什么不把我送走，外婆就會看著我嘆氣，我會看著外婆笑，因為外婆說我笑聲可好聽了。慧敏和外婆帶我去過那種傻瓜學校，那里的孩子都長得很奇怪，有的腦袋是方的，有的腦袋是扁的，到處都是小孩的哭喊聲，地球毀滅了一樣。慧敏說尿不濕也沒人操心給換，她舍不得我在這兒，那就養著吧，要不然怎么辦。外婆有時候看著我也總會說，我的孩兒，可怎么辦呀。好像我的名字就叫怎么辦，她們倆試過我到底是不是個傻子。外婆對我說，妞妞。慧敏也對我說，妞妞。開始我以為她們要和我玩，就看著她們笑，可她們一直妞妞妞妞的，一點意思都沒有，我就不理他們了。慧敏抬手說，你不理我，我可打你啦！

外婆教過我很多東西。她說她這輩子不求別的，只求我能自立，能活成人就行。她還說她不敢死，可還是死了，死就沒有敢不敢的，敢不敢都得死，死就是躺著不動了。外婆死的時候看著我哭，我看著她笑。

劉江和劉城也會讓我加入他們的游戲，他們會帶著我去小區幼兒園蕩秋千。他們把我蕩得老高，他們說這叫“空中飛人”，我有點害怕，死死抓著繩。他們邊蕩邊笑，我跟著他們大聲笑，我再害怕也不會哭，因為他們會丟下我不管。有一次，他們走了，把我留在了那里，我狠狠哭狠狠哭，他們說，我們不和鼻涕涎水的傻子玩，然后就朝我吐著舌頭走了。后來慧敏來了，我看著慧敏笑，慧敏看著我哭。慧敏就愛哭，晚上我睡覺老能聽見慧敏哭。愛哭不好，沒人愿意和鼻涕涎水的傻子玩。大人們也說哭哭哭，晦氣都哭出來了。不知道晦氣是什么，但我肯定再也不哭了。

今天，劉江和劉城吃完慧敏給他們的零食，就準備玩賽車，劉江和劉城有遙控小汽車，其他孩子準備推著我的輪椅和遙控車比賽，劉城是遙控小汽車的駕駛員，我是輪椅車的駕駛員，劉江是裁判，他喊“一、二、三，開始！”幾個小孩就開始推著我跑，我坐在輪椅上嚇得都喘不上氣了。我覺得我的輪椅比遙控小汽車都快，輪椅車太快了。我不由得握緊雙手，蹬緊雙腳。我還是被輪椅車閃了出去，摔在了地上，我輸給了遙控小汽車，我的腿蹭破了皮，流出了血。他們說我可真笨，然后，他們把我放在一邊，就去捉蝴蝶了。

他們邊玩邊說：“傻子真可憐，她什么都不會，連蝴蝶都不能抓，只能坐著。”劉江說：“這是報應，我媽說傻子是狐貍精養的。”“啊？那傻子長大了也是狐貍精。”“你們見過狐貍嗎？”“沒有，我也沒有。”“啊啊啊，快跑，傻子會變成狐貍把我們吃了。”他們邊跑邊喊：“啊！狐貍精。”“啊！狐貍精。”然后，他們用尿和泥巴往我身上扔，他們說小孩的尿能辟邪。

回家后，慧敏給我用碘酒擦傷口，她邊擦邊哭。劉江的媽媽說小孩子磕磕碰碰是難免的，劉江和劉城出去玩也是土一身泥一身，身上也總受傷，老百姓的小孩子沒那么嬌貴，可慧敏還是流淚。睡覺的時候，她又拿出那個人的照片給我看，她動不動就拿那人的照片給我看，還一直問我，這是誰？這是爸爸。慧敏還說，你爸走了，你可怎么辦呢？我不想知道怎么辦，我只想出去玩。劉江說下次玩過家家，他們選我當新娘，別的小姑娘都不當新娘，她們覺得當新娘很羞，只能讓我當新娘，但還缺個新郎，沒人愿意當我的新郎，最后他們決定把劉江家的狗牽出來給我做新郎。

睡覺的時候，慧敏把我抱得很緊，我覺得有點喘不過氣來，我額頭上濕濕的，慧敏又在哭。我抬頭看她，她也看我。她哭著笑，笑得慈愛而悲傷，她邊哭邊說：“媽媽以后會經常去看你，那兒有小朋友陪你玩，有人照顧你，媽媽沒有辦法啊，實在沒有辦法，媽媽給你生個小弟弟，他長大就能照顧你了。”

那晚，慧敏一直在哭。而我坐在秋千上，被劉江和劉城蕩得老高。我沒有抓穩繩，一下被蕩飛了出去，我和蝴蝶一樣飄飄悠悠地飛走了。草地上有慧敏和外婆向我招手。天上一直下著毛毛細雨，我的額頭濕濕的。那張照片飄來為我擋雨，我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