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著國仇家恨報考軍校

□ 田久汝

我家祖籍是湖南鳳凰，因父親在外謀生，為交通方便暫移居沅陵。我出生在長沙，從幼兒到10歲讀小學生活于沅陵。老家鳳凰美，但很小，魅力在于小中蘊藏著奇。明清兩代為征服苗疆，這里曾鼓角烽煙五百年，特殊的地理位置使鳳凰成為湘西重鎮(zhèn)。戰(zhàn)爭縱貫鳳凰的歷史，滲透到它的各個層面，影響也沉淀到它的風俗中。鳳凰自古就是座軍城，社會的、自然的各種條件養(yǎng)成鳳凰人的品格、體質(zhì)都適宜作軍人，上個世紀初便有了“無湘不成軍”之說，可鳳凰人接著講：“無竿不成湘”，（鎮(zhèn)竿通常指代鳳凰，自明嘉靖三十三年也就是公元1554 年起，就一直被稱為鎮(zhèn)竿城），因為湘軍中的攻堅部隊是以鳳凰人為骨干的竿軍，鄉(xiāng)俗崇武，青年人以馳騁疆場建功立業(yè)為榮，因此我的身體里也灌注了從軍的基因。

在我剛上小學時，語文課本中有一句：“臺灣糖，甜津津，甜在口里痛在心。”記得老師講，臺灣原是我們國家的，后同日本打仗，我們敗了，臺灣被日本強占去了，這是我們國家的恥辱。老師要我們牢記，長大后要雪國恥，把臺灣奪回來，將小日本鬼子打敗。當時雖年幼，但老師的語氣神態(tài)和簡短的課文，至今仍記憶在心。1939 年全面抗戰(zhàn)開始，沅陵雖屬大后方，但下江逃難者日益增多。流亡學生積極宣傳抗日，一首《松花江上》廣為傳唱：“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九一八，九一八，從那個悲慘的時候，脫離了我的家鄉(xiāng)，拋棄了無盡的寶藏，流浪、流浪……哪年哪月才能回到我那可愛的故鄉(xiāng)，什么時候才能歡聚一堂。”這歌詞深深震撼了我幼小的心靈。當時沅陵有從長沙遷來的機關、學校，已成為日本鬼子飛機轟炸的目標，百姓跑防空警報成為平常事。9月初我10 歲，上小學四年級。一天中午突然警報響了，母親帶著妹妹和我，在父親的催促下慌忙離家跑到府坡山下的防空洞，父親因陪來客未與我們一起。大約下午兩三點鐘，日軍飛機飛臨沅陵城區(qū)上空，投下炸彈和燃燒彈，人們在防空洞內(nèi)神情緊張，大氣都不敢出。我和妹妹緊緊依靠著母親，母親則用手緊緊擁抱著我們。待警報解除，人們從防空洞魚貫而出。這時，聽人說府坡下楠木街的房子被毀，正在燃燒，我們的家正好在這條街上，母親牽著我們急匆匆趕回家。只見被炸的街口房屋倒塌，有的正在燃燒，街道兩邊有被炸及燒死的人的尸體。當我們走到自己家門口時，見房子正在大火中熊熊燃燒。我們在街上人群中大聲呼叫，來回奔走，尋找父親下落，幸好不久找到滿臉黑灰的父親。我們一家人站在家門口注視著這無情的大火毀滅幾小時前溫暖的家。萬惡的日本鬼子使我們的家園一霎間化為灰燼，無限歡笑轉(zhuǎn)眼變成凄涼。我們一家成了無家可歸的流浪人，開始了漫長的逃難生活。顛沛流離中，我在乾城（現(xiàn)稱吉首乾城）小學畢業(yè)，初中在永順就讀，1944 年才回到沅陵。因此，我心里早早埋下國仇家恨的種子，立志當軍人，一雪國恥。

1945 年8 月，經(jīng)過艱苦卓絕的抗日戰(zhàn)爭，終于迎來了日本無條件投降。

1948 年8 月我高中畢業(yè)，看到報紙上刊登的陸軍軍官學校在長沙招生的廣告，心中非常高興，這正是圓我理想報效國家的大好時機。征得家長同意，我立即從沅陵到長沙報考。當時報名人數(shù)眾多，大概有好幾百人，考場就設在湖南大學中樓教室，樓周圍有武裝衛(wèi)兵執(zhí)勤。當時就感到軍校招生考場的氣勢與一般學校不同。經(jīng)筆試及嚴格的身體檢查，我被軍校錄取。在長沙共錄取百名新生，集中住宿，發(fā)黃色軍服、襯衣、綁腿和長沙招生區(qū)符號。我們從長沙乘火車至武昌徐家棚等船，不久過江至漢口乘登陸艇沿長江到重慶，沿途飽覽三峽風光，抵達重慶后暫住朝天門碼頭，候車至成都，由成都步行至雙流營區(qū)。我被編入23 期2 總隊入伍生3 中隊。入伍生的軍事訓練和生活要求非常嚴格，區(qū)隊長說，這是養(yǎng)成教育，就是要將我們從老百姓訓練成一個真正合格的軍人。我們的訓練從著裝整理內(nèi)務、疊被子、立正稍息的站姿、敬禮、齊步正步走開始。先徒手后執(zhí)槍，立正時要求挺胸收腹，兩腿挺直，膝蓋靠攏，兩手伸直中指緊貼褲縫。區(qū)隊長會用拳頭敲打?qū)W員的胸部，或者在身后用腳踢膝彎處。正步走俗稱踢正步，抬腿瞬間要有力。這些動作區(qū)隊長隨時檢查，嚴格要求按制式操演。體能訓練，單杠從引體向上，掛肘上，立臂上到正面上；跳馬從分腿跳到并腿跳；射擊從瞄三角開始；簡易測繪制圖在公路上實習；擦槍后由區(qū)隊長戴白手套檢查……入伍生的訓練是在緊張嚴肅的日子里度過的，在雙流的幾個月除了行軍到成都參加元旦活動及22 期1 總隊畢業(yè)閱兵儀式外，雙流城是什么樣的都不知道。入伍生訓練快結束時，在雙流至成都公路中間段一個村鎮(zhèn)中舉行一次戰(zhàn)斗演習，還進行了一次野營訓練。

入伍生訓練結業(yè)時，2 總隊進行了升學考試，考場在大操場，每人一個小板凳，間隔距離一公尺，嚴禁交頭接耳。筆試之后升學分科，有步科、騎科、輜重科，我本想報輜重科，向副中隊長和區(qū)隊長征求意見時（都是湖南人），他們都說輜重就是在部隊里負責貨物運輸?shù)钠嚤l(fā)展前途不大，步兵乃軍中主兵，發(fā)展前途廣闊，聽從他們的意見我選擇了步科。2 總隊入伍生升學分了一個輜重中隊、兩個騎兵中隊，劃歸1 總隊，住成都西較場。步科轄3 個大隊，9 個中隊，第1、第2 大隊住成都皇城，第3 大隊住北較場校本部。我分在3 大隊8 中隊，住北較場武擔山下，從入伍生上等兵升為軍校學生下士，發(fā)了軍校學生圓形領章，又發(fā)了一套黃棉軍服、皮靴，中隊找到裁縫給每人量身，將黃軍服改成合身的衣服、馬褲，但這套衣服只能在星期日放假才能穿，還有升為軍官生輪到當見習值星官時、畢業(yè)離校時才能穿。

我們中隊住在北較場校本部，各方面都嚴格要求，尤其是軍風紀，衣服領扣、扎腰皮帶時，不單前面衣服要平整，后背的衣服，也要求平整，不能有褶；在校區(qū)、校外行走，要兩人成排、三人成列；見軍官要敬禮。一區(qū)區(qū)隊長姓湯，上尉，18 期學長，他說，軍校就是開明專制，要求絕對服從，著裝就可以看出一個軍人的精神面貌，服從命令是軍人的天職。

升學后增加了一些學習科目，如三民主義、步兵操典、戰(zhàn)役戰(zhàn)術、戰(zhàn)例、筑城、情報、測繪等，還分英語、俄語班（但未開課）。北較場大操場左邊墻是一個高土坡，那是靶場，我曾被派到靶場壕溝里報靶，現(xiàn)在還記得“一左二右，三上下，四左右”的靶上環(huán)數(shù)。一次中隊學馬克沁重機槍射擊時，從左邊前面小門抬進來一副擔架，上面躺著一個老百姓，說是被子彈打傷的，當時我就很奇怪，這樣高的墻，子彈是怎么飛過去的，還傷了人。教官解釋，可能射擊時打得低，子彈擦到地面上的石頭或者堅硬光滑的東西，改變了飛行方向，子彈飛越墻頭，繼續(xù)飛行，這叫飛彈，它的飛行路線是不規(guī)則的，同樣具有殺傷力。北較場后面有一段城墻，我們在這里學攀爬城墻，還學習徒手和持武器走天橋、跳天橋。學校為了激發(fā)同學們的愛國思想，讓我們向民族英雄學習，還教我們一面背誦岳飛的《滿江紅》一面打拳。

10 月，我們升學為軍官生中士。自到成都之后，有時幾個中隊在電影院包早場電影，散場后就地放假自由活動，幾個同學相邀到成都的公園和名勝游覽，如：少城公園、青年宮、武侯祠、杜甫草堂、春熙路等。成都的飲食雖然有名，但因囊中羞澀，我們連小館子都不敢進。

9 月15 日，校長蔣介石來到學校，我們列隊到中山堂聽他訓話，他說的浙江話我們聽不太清楚，大概是勉勵我們努力學習。他的臉色有些紅潤，精神不錯的樣子。

12 月下旬，蔣介石又來到學校，我們在中山堂聽他訓話。這次他講完話后，出乎意料地走下臺，依次走過各中隊隊列，使我能更近地看到他，這次他的臉色不好，顯得有些蒼白。

蔣介石每次來校都住在北較場黃埔樓，原由練習營擔任衛(wèi)兵，后改由我們學生擔任。第一次我們區(qū)隊擔任學校圍墻衛(wèi)兵，第二次擔任學校大門衛(wèi)兵。

1949 年底，重慶解放，國民黨許多部隊敗退至成都，軍校準備西遷，因蔣介石在成都，第1、第3 總隊率先離開成都，我們2 總隊3 大隊住在北較場擔任北較場衛(wèi)兵，所以只能等蔣介石離開成都后我們才撤離。我們從成都行至大邑，在地主劉文彩的莊園休息一天后，第二天在大邑縣附近與解放軍先頭部隊遭遇，結果總隊長被打死，這時各中隊的中隊長、區(qū)隊長都不見了（當時我們學生穿的是灰色軍服，軍官中隊長、區(qū)隊長穿黃色軍服，隊伍中沒有看見一個穿黃色軍服的人），學生隊伍群龍無首。這時，同學們自己組織起來協(xié)商連夜返回成都，回到北較場。解放軍進駐北較場后，軍代表前來將我們收編，我們從成都到新都，入西南軍政大學川西分校學習。

在軍校一年多，我從一個血氣方剛的小青年，鍛煉成具有強健體魄，具有愛國、革命精神的軍人。后來我加入中國人民志愿軍參加了抗美援朝戰(zhàn)爭，在祖國和人民需要的時候積極完成了作為軍人的使命。

/ 田久汝獲得的抗美援朝衛(wèi)國保家紀念章。

/ 田久汝獲得的中國人民志愿軍抗美援朝出國作戰(zhàn)70 周年紀念章。

如今我雖已是耄耋之年，仍需進一步發(fā)揚傳承黃埔精神，在以習近平總書記為核心的黨中央領導下，堅決反對“臺獨”及任何分裂勢力，為祖國的統(tǒng)一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