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遲中二南 圖/枕上濁酒
編者按
盛舟微笑著,任由魔氣化作的劍身潰散。凌川愣在了原地,他不明白為什么盛舟不動手。
風聲呼嘯,凌川恍惚了起來,他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么事一樣。他喃喃自語的問道:“你是誰?為什么不出手?為什么……我好像認識你一樣?”
“你忘了我么?凌哥哥。”她的聲音那么輕,仿佛一觸就會破碎。
“我是盛舟啊。”盛舟說:“你忘了么?盛舟渡凌川,落日……見青鴉。”
本期新人作者遲中二南《誤春山》帶我們進入了一場新穎又牽動人心的魔幻邂逅,劇情跌宕起伏,男主身份一再轉(zhuǎn)換,雖然偏虐,但是劇情能狠抓主要場面細致描寫,詳略得當,男女主讓人記憶深刻。作為新人作者遲中二南《誤春山》節(jié)奏感也把控的很好,劇情推進快,邏輯通順、文筆流暢,喜歡虐戀情深的讀者值得一讀。

他注定只能守在偌大的宮殿里,靜靜的等待著黑夜來襲。等待著睡夢中那個少女赤著腳,帶著笑意朝他走來。
盛舟去見凌川的時候,天正下著大雨。
雨聲噼里啪啦,風雷聲烈,仿若千軍萬馬奔騰而過。她蹲在屋檐下,仰頭去看那打在青瓦的雨滴。
這是盛舟第五次來找凌川,凌川推門而出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穿著青衣的少女正坐在臺階上,百無聊賴地盯著地面上水洼出神。直到,她看到了凌川。
頓時,原本如同被霜打焉了的盛舟飛快的從臺階上起身,就要往凌川身側(cè)湊。凌川不動聲色地避開了她,盛舟見狀也不惱,反而笑嘻嘻的問道:“那件事你考慮的怎么樣了?”
屋外雷聲轟鳴,幾乎要掩蓋她的聲音。凌川不答,轉(zhuǎn)身走到屋內(nèi),一片寂靜中只聽見雨打在屋頂上的聲音。盛舟跟著他進了屋,她看著前面凌川的背影,自顧自的說道:“可是以你現(xiàn)在的修為,想要復仇,就得入魔。”
聽到她這句話,凌川原本抬起的腳,頓在了原地。
盛舟沒有理會,而且大大咧咧的在屋里找了一個椅子坐下。凌川看見她坐在椅子上晃著雙腳,一副十足的稚子神態(tài)。屋里點著油燈,昏暗的光線在斑駁的泥墻上晃動。盛舟朝著凌川的方向看去,微微偏著頭:“你經(jīng)脈盡斷,武功盡失,我倒是好奇,究竟是何人與你有如此深仇大恨,居然將你重傷后還拋至無縫崖下。此舉分明就是要將你置于死地,不留活口啊。”
從盛舟口中說出的話聽起來駭人聽聞,然而她本人卻是笑意盈盈,絲毫不見其懼色。
說到這里,盛舟頓了頓,她看了凌川一眼,聲音里帶著戲謔:“若不是那天我碰巧在無縫崖下采藥,怕是你的尸骨早就涼透了。我救了你的命,你不感謝我,反而對我冷眼相待。你說說,世間哪有這般的道理?”
盛舟一邊說著,一邊從椅子上跳下來,凌川聽見她說:“怎么,你不會真的以為,憑借你現(xiàn)在的樣子,就能報的了仇?”
屋外的風透過門縫吹進來,猛烈的幾乎將燭火吹滅。門吱呀吱呀的響了一陣,像是行將就木老者的喘息。
凌川不答,任由盛舟一個人唱獨角戲。見狀,盛舟裝模作樣的嘆了口氣,撇了撇嘴,只能放棄接下來已經(jīng)打好的腹稿,準備離開。
燭影晃晃,盛舟走到門框那里時,像是突然間想起了什么似的。她扶著門框轉(zhuǎn)過身子,她的聲音伴隨著雨聲響起,帶著轟隆的雷聲和潮濕:“我知道你不屑于與我們這些魔教之人為伍。但我勸你,你可要想清楚了,若不為魔,永生永世,你就只能拖著這副殘敗的身子懷著恨意入土,若入魔,還有一線機會,讓你手刃仇人。”
“是生是死,是魔是仙,只在你一念之間。”
雨好像變大了起來,遠遠的傳來不知什么動物的長嘯,在黑夜里顯得尤為凄厲。最后,盛舟還說:“若是你想開了,愿意聽我一勸,你可以來魔界的寒淵找我,我可以教你魔界的術法。”
她的聲音消散在雨中,模模糊糊的,凌川聽的并不真切。
凌川已經(jīng)不記得這是第幾次做這個夢了。
他又一次回到那天,天陰沉沉的,是下大雨的前兆。
無數(shù)個黑影在混亂的光影中穿梭,凄厲的呼喊混雜著一張張看不清的面孔,到最后,夢境到這里便戛然而止。
凌川掙扎著從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里掙脫開來。他從床上坐起,冷汗遍布,記憶席卷而來,被震斷經(jīng)脈,七竅流血,眼前所見的全是慘死的村民。不知是誰一把抓住他的衣領,高高的將他從無縫崖上拋下去時,烏云聚集,第一滴雨落在凌川臉上,掉進他烏蒙蒙的眼睛里。
這是凌川蘇醒后最初的記憶。
凌川自幼時便生活在無縫崖腳下的一座小村子里,村子名喚清虛村。之所以叫這個名字,是因為村子前頭的山頭上,正好隱居著一處修真門派,名喚清虛門。修道之人可騰云駕霧,因此深得眾人敬畏。一旦成為門派弟子,今時便不同往日。只可惜,清虛村雖坐落在清虛門腳下,然而近些年來,村中也只有一位稚子,名喚青鴉,得到了清虛門長老的青睞,踏入仙途,帶著全家一同上山享清福去了。
說起來,凌川還與這位青鴉有過些許淵源。二人雖為同齡,但因凌川比青鴉稍長幾月。青鴉便常喚凌川為“凌哥哥”。幼年時凌川和青鴉一同打棗摸魚。后來青鴉入了清虛門后,凌川就再也沒有聽過她的消息。
山下的草木萋萋,青鴉離去后的第十二年,魔教無故來犯,血洗了清虛村,全村除凌川外無一人幸免。而也正是那日,凌川被一刀刺中,經(jīng)脈盡斷,丟在了無縫崖的下方。
凌川一閉眼就會重新看到那日的場景。他想要復仇,可事到如今,經(jīng)脈盡斷,以他現(xiàn)在的修為,復仇一事難于登天,唯有入魔才有一線生機。可他若入魔,便是淪落到跟仇人一般的地位,若是不入魔……自己又能如何?
黑暗里凌川痛苦閉目,無人知曉他的掙扎。
三日后,魔界,寒淵旁。
一身玄衣的男子停步于此。舉目望去,遠處白茫茫一片。他遲疑了片刻,最后似是下定了決心,抬腳邁進那片積雪之中。
這時,天陰沉沉的,有風猛烈地吹過,響起嗚咽般的長鳴。
茫茫荒原,周圍空寂無人,雪厚幾尺。一道黑氣如閃電一般在空氣中劃過,瞬息之間,從蒼穹之上飄落的雪花已被劈成兩半。
樹下,正是施法念咒的凌川。
這是他來到寒淵的第二十三天,凌川在這里找到了盛舟,并且跟著她一起修行魔道。
盛舟正在一旁吃著棗子。見狀,便將口中的棗核吐了出來,道:“果真是修煉的好苗子,這才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你便能凝氣為劍了。”
鵝毛般的雪花隨著寒風飛揚,凌川收了術法,向盛舟走去。盛舟遠遠的往他的方向拋了一把什么東西。凌川下意識的接住了,拿到手里一看,居然是一把棗子。
棗子……
模糊的記憶突然間清楚了起來,隔著一層霧氣,凌川突然間想起了很多年前,那時青鴉還沒有離開,自己遠遠地看著棗樹下那個孩子回過頭,露出了單純的笑容。
孩子的眼睛那么清澈,迎著朝陽,仿佛在發(fā)光。
凌川出神,盛舟見他半天不出聲,跑到凌川面前擺了擺手,道:“給你把棗子你就傻了?怎么,沒吃過棗子啊?”
雪落之中,盛舟的聲音將凌川喚回了神。凌川沒理她,把棗子放進口袋中徑直往前走去。盛舟跟在他說:“你干嘛不理我,我救了你的命,還教你術法。你不叫我一聲師傅也就罷了,總得拿出點誠意給我吧?”
聽聞這話,原走在前面的凌川突然停下腳步。盛舟不妨,一下子撞到他的后背。正當盛舟揉著鼻子準備發(fā)火之時,凌川問道:“你想要從我這里拿到什么?”
許是他的聲音太過于冰冷,讓原本有些怒氣的盛舟也愣住了。饒是這樣,片刻后,盛舟還是打量了他全身上下一遍:“我還能要什么,要我說,你全身上下,也就只有那塊玉佩值點錢了。”
聽她提起玉佩,凌川臉色突然一變。凌川道:“原來你是為了這個而來,可惜,誰都別想拿到這枚玉佩。”
見狀,盛舟覺得有趣。她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雪花,瞧了凌川一眼。她說:“實話跟你說吧,我逗你玩的,早在救你時我就發(fā)現(xiàn)你那玉佩了。要我說其實那也不是什么好東西。不過看你這樣子,難道玉佩是你老相好送的?怪不得這般寶貴。”
荒原里盛舟的聲音格外的大聲,盛舟見凌川突然間沉默了起來。很久之后,他才說道:“那物是故人所贈。”
故人是誰,他卻再也不肯說出口來。
風聲幾乎要把凌川的聲音給蓋住了,盛舟聽得并不真切。她問道:“原來是故人所贈。既是如此,你那故人現(xiàn)在身在何處?為何沒跟你一起?”
荒原無人,盛舟模模糊糊聽見凌川說:“我也不知。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她,可惜隱隱約約打聽到一些消息便斷了。”說到這兒,凌川頓了頓,又道:“更何況已經(jīng)過了許多年,就算她站在我面前我也不一定能認出來。我唯一記得的,只有她腰側(cè)一處宛如月牙的胎記。”
凌川的聲音消散在風里,等他們終于到了寒淵住所的所在地后,盛舟說:“若是有緣,你們自會重逢。只是……”
只是后面的話,盛舟并未說出。凌川并沒有注意到少女臉上的欲言又止的神色。天已經(jīng)黑了下來,遠處,黑暗緩緩來臨。
誰也沒有想到,僅僅是半月,凌川的功力已是突飛猛進。
盛舟自從那日后不見了蹤跡,凌川并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后來路過枯樹旁一處雪坡時,遠遠地瞧見一個人影,他呼喚了一聲。隔著紛飛的雪花,凌川看見那個人影聞聲扭過頭來,看見來者是凌川后,下意識露出了笑容。
那是盛舟,她眼神明亮,像是灼灼的雪光。
凌川恍惚了起來,他好像要想起什么,可終究還是消散了。
凌川每日就呆在寒淵練功,寒淵常年冰天雪地,無人涉足,卻在那天來了一個魔修。
那魔修是來尋盛舟的,盛舟不在,他便等候在一旁。凌川聽見那名魔修問道:“敢問這位閣下是如何結(jié)識尊上的?看你的模樣,似乎并未在魔界出現(xiàn)過。”
尊上。這個詞一出口,震的凌川恍惚了一下。魔修只有會對魔尊這么稱呼,凌川猛地抓住那名魔修的手,強忍著情緒問道:“你剛才在說什么。”
他抓著的手越來越緊,那雙漆黑的眼睛在日光下發(fā)生灼人的光芒。
那名男子看到這一幕,有些不解,他說:“難道你不知道,魔尊就是盛舟大人?”
凌川松開了手,一陣一陣嗡嗡的耳鳴在耳邊響起。
寒淵之中氣氛突然間壓抑了起來。當盛舟回來時,看見的是坐在一旁的凌川,他注視著自己,眼神冰冷到可怕:“我問你,你就是魔尊?”
見他戳破自己的身份,盛舟沒有絲毫的驚慌。她笑了起來,微微歪著頭,說道:“哦?你是聽誰說的?真是遺憾啊,我還以為能多瞞幾天呢。”
“可惜啊,被你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了。”盛舟說著,一步一步靠近凌川。無數(shù)個黑氣怒漲出來,鋪天蓋地的籠罩在整個寒淵的上空。盛舟輕聲說:“既然如此,今日,便了結(jié)你我之間的積怨吧。”
雪落了下來,寒氣中,黑色的魔氣瘋狂的縈繞在凌川周圍:“是你……是你殺了清虛村的人!是你把我打下無縫崖!”
他說完,便徑直沖了上來,化氣為劍,直挺挺的朝著盛舟刺來。盛舟疾步向后退去,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她并沒有動手,而是直面上那一劍。
那劍刺中盛舟的胸膛,血流了下來,染紅了青色的衣裳。
盛舟微笑著,任由魔氣化作的劍身潰散。凌川愣在了原地,他不明白為什么盛舟不動手。
“太好了,你終于走到這一步了。”盛舟說:“我等這一刻已經(jīng)太久了。久到……我以為已經(jīng)等不到你了。”
風聲呼嘯,凌川恍惚了起來,他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么事一樣。他喃喃自語的問道:“你是誰?為什么不出手?為什么……我好像認識你一樣?”
風帶走了他的問話,也帶來了盛舟的聲音。
“你忘了我么?凌哥哥。”她的聲音那么輕,仿佛一觸就會破碎。
“我是盛舟啊。”盛舟說:“你忘了么?盛舟渡凌川,落日……見青鴉。”
血從她的嘴角流了下來,仿佛一朵艷麗的花。
凌川的心突然很慌,他顫抖著雙手想要抓住盛舟的身子,可他再怎么努力都無法抓住。盛舟向后重重地倒去,飛濺的雪花落在少女臉上。那張臉此刻看起來那么的安詳。
就像多年之前,那個棗樹下的孩子,扭過頭沖他微笑的臉。
風吹起盛舟的衣服,露出了被血染紅的胸膛。那個黑色的宛如月牙的胎記,得以重見天日。
他想起來了,可一切都太遲了。
盛舟已經(jīng)很久沒有回憶過往事了,在她從尸山血海中爬出來后。
她成了魔尊后便不愛說話,不似舊時的脾性。諸人只知道有個魔修一統(tǒng)了魔界,卻少有人知,這個魔尊,竟是個驚才艷艷的修道女子。
那時,她還不叫盛舟,她叫青鴉,她的家也不在這冰冷的魔界,而是清虛村。
清虛村依山而立,草木萋萋。小時候青鴉喜歡站在自家屋頂朝清虛門的方向望去,她曾聽村頭教書先生說過,那里有些很多騰云駕霧的仙人,他們是世間最尊貴無比的存在。
幼年時的青鴉很羨慕那些人,因此她天天爬上屋頂朝清虛門望去,渴望能一窺仙人的真容。然而仙人沒有看見一個,青鴉卻因踩碎了屋頂?shù)拇u瓦,吃了自家爹娘一頓竹板炒肉。
每當這時,她總會找同村的玩伴哭訴,哭啼啼的把紅腫的手心露給那個男孩。男孩只比他大上幾個月,卻少年老成。他看著青鴉的傷口,小心翼翼捧起受傷的手吹著氣。
青鴉記得那個男孩叫做凌川,盛舟渡凌川,落日見青鴉的凌川。
青鴉喜歡和凌川玩,她把隨身攜帶的一塊玉佩送給了凌川,作為信物。盛舟說自己以后也會成為很厲害的仙,誰都知道這只是一個孩童的幻想。修仙之路,艱難坎坷,哪怕清虛門就在離清虛村不遠的山上,數(shù)百年來村里也未有一人踏入那修仙之途。
因此那時,所有人都以為那只是青鴉孩子氣的話。
清虛門是青鴉在八歲那年來的。所有人在那日都看見御劍而行的仙人停在青鴉家門口。那名仙人仔細的看了看青鴉,贊曰此童是修道的料子。
仙人說,你可愿隨我拜入清虛門,修道成仙?
時至今日盛舟仍然記得當年的景象,她那時欣喜若狂,幾乎是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青鴉想,自己終于要成為仙人了。
她太年幼,并不知曉命運從不厚待世人,也并不曉得世間之事,大多事與愿違。
清虛村的村民目送著青鴉一同被仙人接走。與之一同前往的,還有青鴉全家老小。行至清虛門門口時青鴉轉(zhuǎn)頭眺望,她已看不見清虛村,更遑論那個一同嬉戲的玩伴。
青鴉的心變得空落落的,她悵然若失,突然間覺得修仙也不一定是好事。
隨著仙人離來清虛村后,青鴉入了清虛門,然而并沒有人教她修仙。日子久了,就連青鴉都在懷疑自己是不是修仙之材時,她卻被掌門的首席弟子葉羽喚去了無縫崖上。
無縫崖高數(shù)千尺,如刀削一般佇立在云霧之中。青鴉不知師兄為何要喚她前來,只是當她站在懸崖邊面對葉羽時,青鴉聽見葉羽說,只怪青鴉運氣不好,誰讓她擁有了……那件法器。
法器?這個詞甫一說出口,青鴉就震驚的向后退了幾步。
她不明白為什么葉羽提起了這個,更不明白這人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那件法器只有幾年前討水的路人知曉,除非……
葉羽抽出長劍,步步緊逼青鴉。他說:“你想的沒錯,那路人的確是偽裝的散修,修為低下,只能靠著倒賣法器為生。那日他們在你家中借著討水的名義,瞅見了屋里放著的法器想要買下。誰知你爹娘說是祖上傳下來的物品,日后要留給你用的,說什么都不肯賣給他們。”
葉羽說到這里,不屑的笑了笑,他看著青鴉,劍身發(fā)出長嘯:“你爹娘不肯賣,倒是有幾分見識。只可惜也只能到此為止了。你當真以為自己是百年難遇的修仙奇才?那不過是哄騙你的鬼話罷了,若不是為了那件法器,你連清虛門的大門都踏進不了一步。”
無縫崖上的風大得出奇,葉羽一步一步靠近青鴉。他的聲音冰冷,像把刀剮著青鴉的心臟:“如今你全家老小已進清虛門內(nèi),是生是死誰人知曉?只要你們死了,那件法器就能歸我之手。實話告訴你吧,今日喚你前來,就沒打算讓你回去!而你那父母,早在今日,已被掌門找個原由處死了。”
“你現(xiàn)在去死,說不定還能跟他們趕在一起投胎,重做一家人呢!”
一道寒光冷冷劈來,刀弧優(yōu)美的如同女子流轉(zhuǎn)的水袖。那道刀光徑直沖青鴉而來,容不得反抗。刀光穿透了青鴉破舊的衣衫,穿過她的胸膛,血飛濺了起來,溫熱的,和著心跳一起流淌出來。
“就這樣去死吧。”葉羽說,他居高臨下的看著倒地的青鴉,伸手將這個瘦弱的孩子提了起來,高高的懸在無縫崖的虛空中:“怪只怪你命不好,誰讓你沒辦法守護屬于自己的東西呢。”
他松了手。青鴉最后所看見的,是昏暗的,翻涌著烏云的天空。
“葉羽當時以為我死了。”血從盛舟嘴里流了出來,滴在了雪地里:“可惜我活了下來,我從無縫崖上跌落,因緣湊巧,得到魔界一個將死魔修的功法,我入了魔,并且在這十年內(nèi),修為大增,一統(tǒng)了魔界,成為人人口中的那個心狠手辣的魔尊。”
“我以為這樣,我就可以復仇了。”盛舟斷斷續(xù)續(xù)說著,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露出了微笑:“可我沒想到,葉羽的劍上有毒,那毒不僅能讓人無法生長,更會腐蝕心臟,所以這么多年我一直是少女的模樣。我原打算成為魔尊后就立刻著手準備,率領魔界諸人攻打清虛門,報此血海深仇。誰知,因為此毒,我竟時日不多。”
凌川慌張的抱著盛舟的身子,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么。盛舟的身子越來越冷,幾乎要和雪一樣了。凌川弓下身子,緊緊地抱著盛舟,他的背像一棵枯萎的樹。
雪地里盛舟抓住了他的手,用盡最后的力氣:“大仇未報,遺憾啊,我本以為此生不再有機會了,誰知那日在無縫崖下遇見重傷的你。一見你那玉佩,我便知你是凌哥哥。我又驚又怒,不明白究竟是何人將你重傷至如此模樣,直到我暗中打聽,查清有一股魔界勢力屠殺了清虛村時,我便明白了一切。”
“我以盛舟的身份救你時,我就剩下三個月的時間。我那時在想,若是能把魔尊之位傳給你,是否你能借此復仇?我知你以為屠殺清虛村的是魔教中人,可我告訴你,魔教那日并沒有一人經(jīng)過清虛村!那分明就是清虛門的修道之人,見你暗地里打聽我的消息,怕當年殺我之事敗露,才偽裝成魔教對清虛村痛下殺手!”
“凌哥哥,你糊涂啊。”盛舟說:“你我真正的仇人,是那該千刀萬剮的清虛門!我一統(tǒng)魔界之后,才知魔界有道傳承,第一屆魔尊擁有號令魔教中人的能力。而下一屆魔尊,只有殺了上一屆魔尊,才有資格繼承傳承。如今我將要死去,只有逼你向我動手,才能將魔尊之位傳授給你。”
雪花悄悄的飄落,盛舟的聲音已幾不可聞:“現(xiàn)在,你做到了這步,真是太好了,凌哥哥,你一定要替我,替大家,報仇。”
她說著,手不由自主的從凌川手中掉落。凌川看見她的頭歪在了一邊,慢慢閉上了眼睛。這個曾威震整個魔界的魔尊,此刻尸體躺在雪中,小小的,看起來異常柔弱。
大雪落了下來,仿佛是一場無聲的挽歌。
半年后,魔教血洗修真門派清虛門。
那一日血流了數(shù)里地,無數(shù)清虛門門派弟子慘遭殺害。據(jù)后來凡間傳言,說那日率領魔教的是一位身穿玄衣的男子。該男子眉目冰冷,面容姣好,卻魔氣縈繞。
他似乎并不是圖謀什么,只是單純的殺戮罷了。
男子踏著長階一步一步走向清虛門掌門,掌門早已經(jīng)被重傷,見他過來,恐懼的拖著受傷的身子往后退去。旁邊的魔修朝男子一拱手,低聲道:“尊上,清虛門上下,除了這個掌門,其他皆死。”
男子點了點頭,腰側(cè)的玉佩在風中叮叮當當?shù)陌l(fā)出響聲。
清虛門掌門知曉自己難逃一死,只是當他瞥見男子身側(cè)玉佩時,卻目露驚恐。他像是看到惡鬼一般,大喊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是凌川?可是凌川早已經(jīng)被我一刀刺死,尸體用火燒盡了!”
“是啊。”男子聞言,反而點了點頭,他的劍往下滴著鮮血,掌門只聽見他說:“凌川早已經(jīng)死了,我不是凌川,我叫薛雲(yún)。”
“可惜,她至死都以為我是凌川。”
薛雲(yún)還記得在清虛村里,他第一次見到青鴉時,朝霞和著光影投射在地上。
那個孩子正在樹下仰著頭看著樹上的另一個孩童,大聲呼喊“凌哥哥”時,聲音清脆的如同山澗的清泉。
那時薛雲(yún)站在沾滿露水的枯草叢中,遠遠的看著他們打著棗子,看著那個叫凌川的孩子和青鴉坐在樹下打鬧時,他說不清楚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或許是羨慕,又或許……是嫉妒。
薛雲(yún)自小父母雙亡,因此生活的異常艱難。他覺得自己低人一等,因此自輕自賤,性子孤僻了起來。
薛雲(yún)不太與村中其他孩童玩耍,唯獨與青鴉有熟悉幾分。他還記得青鴉每次見到他總會露出笑容,喊他一起玩,雖然每次薛雲(yún)都會拒絕,但是下一次,青鴉還會照舊邀請他。
次數(shù)多了,薛雲(yún)也答應了一兩回。每次那個孩子總會非常開心的帶著他捉魚打棗。薛雲(yún)看見孩子下河摸魚時腰側(cè)的月牙般的胎記。他那時在想,若是有一天他和青鴉走散了,是否能憑借這個胎記,將對方找到。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后來的薛雲(yún)無數(shù)次想,自己究竟為什么會被那個孩子所吸引。也許是青鴉太過于明亮,像山間升起的朝陽,不由自主的吸引著他這種陰暗的人的目光。縱使他明知是飛蛾撲火,卻還是義無反顧的,跟隨著那個孩子的腳步。
可是薛雲(yún)沒有想過,青鴉有一天會離開。那日仙人來訪時,他腦子里“轟”的一聲,空白一片。他知道青鴉終究是要離開了,他和她莫須有的一點機緣,也在那日御劍飛行逐漸消失的背影中,被冰冷無情的斬斷了。
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薛雲(yún)更加的孤僻。薛雲(yún)每天都會站在村邊遠遠的朝著清虛門的方向眺望,他相信青鴉會回來的,無論她是凡人還是仙人,她一定會回到屬于自己根的地方。
然而青鴉沒有回來,村民們都說,青鴉怕是得道成仙,早就忘了他們這群凡人。
所有人都這么說,就連凌川也不例外。只有薛雲(yún)相信一定發(fā)生了什么,讓那個孩子不能回來。
于是,多年前開始,薛雲(yún)借著凌川的名義,開始在四周打聽起青鴉。
他不敢用自己的身份打聽。因為對于眾人來說,薛雲(yún)與青鴉,根本沒有多少交集。那個孩子的名字,是與凌川連在一起的。只有用凌川的名義,他才能不引起懷疑,才能打探出自己想要的消息。
他在四周奔走,打聽著青鴉的下落。沒人知道修仙的青鴉到底去了哪里,直到數(shù)年后,他在無縫崖的下面,遇到一個采藥的老伯時,才有了一點虛無的消息。老伯說,他曾有一年在無縫崖下看到很多血跡,而那一年,正是青鴉進入清虛門的時候。
得到消息的薛雲(yún)不敢置信,他恍恍惚惚回了村,本準備第二天再見老伯詳細問問當年的情況。誰知那夜,一群魔教打扮的人就血洗了清虛村,他們手持利刃,將所有村民都砍倒在腳下。
凌川也死了,被一個黑衣的魔教用劍刺死的。魔教用火燒盡凌川身子時,凌川身上那塊玉佩,滴溜溜的滾到了薛雲(yún)身邊。
是機緣湊巧么?還是上天終于憐憫他一回?薛雲(yún)知曉這塊玉佩的來歷,這是青鴉給凌川的信物,而如今,卻到了自己手中。
他趁無人注意,在尸山血海中抓起玉佩放入自己懷中。這時另一個魔教刺了他一劍,將他從無縫崖上扔了下去。
薛雲(yún)以為自己會死,可是沒關系的,他終于有了青鴉的一件東西,哪怕這個東西原本并不屬于他。
然而他沒有死成,他被盛舟給救了。
他恨盛舟,可直到他一劍刺中這個所謂的仇人,看著盛舟倒下去時,他的心從未有過如此的慌張。盛舟微笑的倒在雪地里,就那么看著他,緩緩的說出了真相。
然而真相并沒有什么用了,薛雲(yún)想,明明當初,他只是想眼前這個人好好的活著。
他只想這個人好好活著,可是,這個人卻還是死了。
死在了他的劍下,死在了他的懷里。
大雪紛飛,懷中的人已沒了呼吸。可薛雲(yún)還是抱著她,直到雪覆蓋他們,成為兩座雪白的墓碑。
“后來呢,后來怎么樣了?”我提著筆,追問著爺爺。
我爺爺是一介魔修,現(xiàn)在是魔界的長老之一。他年紀頗大,近年來漸漸不管世事。我聽聞他曾有幸追隨過第一屆尊上和第二屆尊上,便來了興趣,趁著他休假睡覺的功夫,跟在他屁股后面問長問短。
說真的,我無數(shù)次在魔界的書中看到過第二屆魔尊的名字,那個叫薛雲(yún)的魔修。他憑借一己之力,率領著魔教中人血洗了清虛門。在他繼位的期間,魔教領土不斷擴張,逼迫的仙界與我們簽訂了契約,昭告天下當年清虛門所做的齷蹉之事,并和平共處數(shù)百年。
當然,與他數(shù)不勝數(shù)的功績相比,讓人私下更津津樂道的,是這位尊上的感情史。
傳說他與第一屆魔尊盛舟尊上有過瓜葛,并且親手殺死了當時還年紀輕輕的盛舟尊上。雖然傳承需要以生命作為代價,但很少有人愿意在生命未完結(jié)時死去。我原本以為當年盛舟和薛雲(yún)尊上是仇人,誰知,竟有如此的內(nèi)幕。看完之后,直讓人唏噓不已。
“后來啊,后來還能怎么樣呢。”爺爺瞇了瞇眼,慢悠悠的說道:“盛舟尊上已死,薛雲(yún)尊上繼位。之后發(fā)生的事大伙不都曉得嗎?薛雲(yún)尊上英勇無比,帶領著魔界勢如破竹的攻下了領土,他在位多年,無人不贊。所有人都在歌頌這位尊上的豐功偉績,可也只有少數(shù)人知道,再多的領土,再多的權利,都無法換回他心中那個人回來了。”
“他注定只能守在偌大的宮殿里,靜靜的等待著黑夜來襲。等待著睡夢中那個少女赤著腳,帶著笑意朝他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