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為那幾顆櫻桃的小心思

姜冰

每次帶小藍出門，它都很雀躍。它在我的手邊蕩來蕩去，蕩來蕩去，可以看見它內心小小的波瀾。

小藍是一只水杯，湖藍色的透明塑料水杯，可以說，它和我形影不離，我們一起上學，一起放學，一起出去瘋玩，一起安靜地寫作業……

我離不開它，我渴的時候會喝水，我餓的時候也會喝水暫時充饑，我緊張的時候還會喝水，我不想跟人說話的時候也會喝水……

小藍不只能裝水，還能裝別的東西。有一次，我在公園里人跡罕至的角落里遇見一棵結了櫻桃的小櫻桃樹，我把櫻桃摘下來裝在小藍心里。回到家，櫻桃一點都沒被擠破壓破。我鄭重其事地把那些櫻桃吃掉了，酸甜可口。

從那之后，小藍就有點不對勁了。

每天早上出門前，我都會把小藍裝上水。不用太滿，裝上水后，我會拿著它搖一搖，就是那種抖著手腕輕輕一搖，小藍的內心深處就會出現一個小小的漩渦。我和小藍都喜歡這樣，誰的內心深處都希望生活偶爾有一些心動。小藍說，每當這時候，它就感覺它是在跳舞，是那種不停旋轉的芭蕾舞。雖然它的外形跟芭蕾舞演員正相反，但這不重要。

最近，我怎么晃，小藍都沒有這樣的漩渦了，水在小藍心里好像稀里嘩啦東倒西歪的醉漢，完全不成樣子。

這也就罷了，最關鍵的是，喝水的時候，水里有一種讓人難以下咽的苦澀。

我實在忍不住了，敲著小藍問它：“喂，你到底怎么了？”像極了媽媽問我時的那種語氣。

小藍沉默著，不回答我，也像我應對媽媽的提問一樣。以前的小藍可總是歡快地嘩啦嘩啦說著話呀。以前的我，也是那樣跟媽媽說話的吧！

“你再不說話，我就換個水杯！”我生氣了，難道天下就這么一只水杯了嗎？

“我就是……覺得無聊……”小藍終于扭扭捏捏地說話了。

一只水杯覺得無聊？真夠無聊的。

但是我也得想點辦法，畢竟這是我的水杯，我得為它負責。

我買來好看的貼紙，有閃光的星星和月亮，貼到小藍身上，原來的小藍像一泊湖水，現在，湖水中閃爍著星光。可是小藍視而不見。

我給小藍套上了水杯套，這種水杯套可以讓小藍安靜地待在里面，可以靜靜地沉思。可是小藍說這樣更悶得慌。

我讓小藍和其他水杯在一起聊聊天，同樣是杯子，應該有很多共同語言。也許小藍可以向哪只杯子敞開心扉也不一定，但小藍一言不發，讓別的水杯很沒面子。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再不說我就把你扔了！”我氣急敗壞。

“我，想念那些櫻桃了……”小藍小聲說。

櫻桃？我想起那時讓小藍裝滿櫻桃，小藍特別開心。它不敢動，小心翼翼地保護著那些櫻桃，櫻桃在小藍的心里閃閃發亮。

可是現在櫻桃已經過季了，那棵櫻桃樹再結櫻桃就要明年了。

不過，我有辦法了。我去超市買了櫻桃味的飲料，小心倒進小藍心里。結果白忙一場，小藍不喜歡這種味道：“不要不要，還不如放白開水呢，太甜了，都是糖味！”

還挺挑剔，我咕嚕咕嚕把櫻桃水一口氣喝光。奇怪，不怎么甜，反而有點酸澀。

我家樓下有一家水果店，我想，櫻桃是水果，別的水果也許可以。

我買了很多樣水果，有金黃的金橘，有紫色的葡萄，有紅色的山楂，反正都是圓溜溜的水果。

可是無論把哪樣水果裝進小藍心里，小藍都不想要。還真是非得要櫻桃不可嗎？

其實我大可以不管小藍，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我總是舍不得不管它。我想，它可能就像我小時候非要吃什么，吃不到就念念不忘的那種感覺吧。

我又想到了一個比較破費的主意。再遠一點，有一家大超市，里面有很多昂貴的水果，當然也有櫻桃了。為了小藍，我豁出去了，我們家還沒有實現水果自由呢。

大超市的燈光和地面都閃亮亮的，我小心翼翼地走著，生怕把那明亮的地磚踩臟。很容易就找到了水果區，櫻桃們正在那等著我，一顆顆飽滿光亮，散發著高貴的光澤。

我買了一點，就一點，小藍應該不會嫌棄少。

結賬的時候，我發現就這點櫻桃，都可以買好幾只小藍這樣的水杯了，可是我為什么這么一根筋呢！

回到家，我洗好了櫻桃，一顆也沒舍得吃，我要先放進小藍心里。

可是小藍仍舊不開心，說什么這樣的櫻桃跟它那時候裝的櫻桃完全是兩種水果。

真是太矯情了，這個櫻桃更多果肉、更貴、更好吃好不好？小藍真是好賴不分。

公園角落里的櫻桃樹，叫山櫻桃，沒有超市櫻桃這樣長長的柄，個頭也小小的，好像小手指甲那么大，吃起來酸溜溜的，哪有這樣的大櫻桃好吃呢？

但是小藍就是這樣不可理喻地挑剔。

我一邊吃著櫻桃一邊心里不爽，要不是小藍這種表現，我會有滋有味地吃著櫻桃吧。

吃了櫻桃，我有點惱怒，這玩意這么貴，而我卻沒吃出什么滋味。

“你到底要怎么樣？”我問小藍，我已經筋疲力盡了。

“我們去那棵櫻桃樹那看看還有沒有櫻桃吧？”小藍小聲地說。

“怎么可能？上次我摘得多干凈啊，就是有幸存的櫻桃也都掉到地上爛掉了！”

但我還是帶著小藍出門了。

那棵山櫻桃樹也許是這個城市唯一的一棵，一看就是櫻桃核隨意落到那后長出來的，它擠在幾棵大樹中間，多虧它頑強的生命力。我的老家家家戶戶都有櫻桃樹，我們常常在樹下吃櫻桃，櫻桃核吐到地上，第二年就會長出小櫻桃苗。

是誰把櫻桃核帶到這來的呢？也許是多年前的某個人，那個人像我一樣很孤單，喜歡在偏僻的角落里暗自傷神，自己都不知道把櫻桃核帶到了這里。

我的腦子里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很快就找到了那棵櫻桃樹。

哎呀，在一根隱蔽的樹枝上，竟然還結著幾顆櫻桃。也許是一直生活在背光的地方，所以這幾顆櫻桃成熟得這樣晚。我急忙小心摘下來，放進小藍心里。

小藍忽然不說話了，守護著這幾顆櫻桃，閃著幸福的光芒。這個家伙，這回終于滿意了吧。

“這是今年最后的櫻桃，以后可不能這樣鬧了。”我對小藍說。

小藍興高采烈地點點頭。

這幾粒熟透的櫻桃在小藍的保護下被帶回家，我放在桌子上，等著爸爸媽媽回來，分給他們吃。上次我沒有給他們留，因為那時候我正跟他們鬧脾氣，沒什么大事，都是小破事。

他們得很晚回來，自從搬到這座城市，他們就很忙，忙著工作掙錢，說只有這樣才能把我接來，才能在城市里扎下根來。

我剛來時，他們再晚回來也會跟我聊聊天，說說話，但是后來他們越來越忙，每次跟我聊天，只是問我成績怎么樣？上課有沒有主動回答問題？作業有沒有認真完成？他們從來不問我有沒有朋友？快不快樂？有沒有想家？只有小藍陪著我，用它那藍色的小漩渦。

也許他們太累了。他們滿臉疲憊地回到家，看見桌上的櫻桃，都笑了。媽媽說：“上一次在這座城市吃櫻桃還是很多年前，那時老家人給帶來一杯子櫻桃，我和你爸爸那時各自住在集體宿舍，為了一起吃櫻桃就在公園里一邊吃一邊走，走到公園邊也吃完了櫻桃……”

“這櫻桃跟當年的櫻桃味一樣！你在哪摘的？”爸爸興奮地問。

我握著小藍，先從小藍的心思說起……

作者說

小時候，我是個饞丫頭，每到櫻桃成熟的季節，我就覺得特別幸福。在老家，家家戶戶都有櫻桃樹，我嘗過很多人家的櫻桃，每一棵櫻桃樹的櫻桃味道都不一樣，很多人家的櫻桃都比我家的好吃。我羨慕那些有好吃的櫻桃的人家。但這么多年過去了，我卻只想念自己家那棵櫻桃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