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柱生

椰子是海南島澄邁縣的漁家姑娘,因為外婆生病,她到廣西容州來照料外婆。
外婆病好后,椰子正要回海南島,這時,桂東南成了廣西戰役的主戰場,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四野戰軍主力和第二野戰軍第四兵團對從華中地區敗退回廣西的、以新桂系軍隊為主體的國民黨白崇禧部進行堅決、徹底地殲滅。
當時敵人的兵力達到二十萬,而且熟悉地形,給解放軍造成較大的傷亡.解放軍的救護隊忙不過來,當地支前委員會就成立了擔架隊,幫忙搶運傷員。
擔架隊里就有椰子,但她一般不用擔架,常常是把傷員往背后一背,貓起腰就跑。她長得壯實有力,人又靈活,盡管敵人的轟炸不斷,她總能借著煙幕在彈坑里神出鬼沒,所以她搶救的傷員生還率很高。戰地記者采訪椰子時,把她譽為“戰地小鹿”,椰子聽后不悅道:“我姓馬好不好?瓊劇中演秦二世時,奸臣趙高指鹿為馬,沒想到現在有人倒過來了———指馬為鹿!”記者連忙解釋:“把你譽為戰地小鹿是形容你動作矯健。”椰子不依不饒:“可小鹿有我力氣大嗎?小鹿要真到了戰場上,槍炮一響,早嚇跑了,我有那么膽小嗎?”“那……那說你是什么才好呢?”“什么也不用說,你到前面去采訪指戰員們吧。”記者一走,椰子就得意地掩口竊笑。
容州戰斗結束后,首長問椰子:“想當兵嗎?”椰子一笑:“想。”首長就把自己的帽子往她頭上一扣,這樣,椰子就成了四野一名衛生兵。一有空,她就向同事們學習醫護技能,提高業務水平。
敵人兵敗如山倒,一路南逃。在過繡江大橋時,我軍先頭部隊遭到敵機轟炸,高高的水柱接連不斷地躍上橋面,戰士們被淋濕。時值初冬,南方的天氣還是有些冷。戰士們哆嗦著舉起高射機槍還擊。一架低飛的敵機中彈起火,拖著滾滾黑煙,栽到了繡江里,其余四架倉皇逃走了。
戰士們整頓隊伍,正要往前趕,這時后面傳來一陣驚呼,大伙紛紛避讓。原來一匹馱藥品的戰馬受驚,一路狂奔而來!眼看就要踩到前面那幾名躺在擔架上的重傷員,千鈞一發之際,一名戰士奮不顧身地沖上前去,一把抓住馬背上捆藥品的繩索,打算制服驚馬,可那驚馬卻長嘶一聲,前蹄一躍,跨過橋欄,跳了下去!那戰士來不及松手,也被帶了下去!
大伙驚得目瞪口呆,一齊撲到橋欄邊,只見戰馬、戰士、藥品分成三部分,先后無聲地落到了寬闊的江面上!戰士們大多來自東北,不諳水性,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戰友被湍急的江水卷走……
呼———這時有人躍上橋欄,跳了下去!眾人一聲驚叫。跳到半途,那人的帽子被江風吹走,齊耳頭發往上飛。“哎呀,是個女兵!”眾人齊喊。
那女兵落到江面上時,先前落水的那個戰士剛好被一個浪頭淹沒。女兵鎖定目標,飛快地游了過去,之后潛到水里尋找。
江面上空空如也,顯得愈加遼闊。橋上的戰士都屏住呼吸緊緊盯著江面,四周一下子沒了聲音。
“哇,出來了!”一位眼尖的戰士首先歡呼起來。只見兩個小小的黑腦袋在江面的波浪間穿梭,朝岸邊移去。救護隊長回過神來,背上藥箱,跨過大橋,朝江邊跑去。
隊長奔到江邊時,那女兵正在給落水戰士做人工呼吸。隊長說:“椰子,辛苦了,我來吧!”椰子不答,依舊做著人工呼吸。幾分鐘后,那戰士終于蘇醒了。
椰子站起來說:“隊長,你照管他一下,我去把那箱云南白藥找回來,那是我們才從敵人手里繳獲的,對治療槍傷有特效。”隊長說:“江水這么急,早不知沖到哪兒去了。算了,你把人救上來就非常不錯了,藥品就不要去找了!”可椰子不聽他的話,又撲到了江里。
那箱藥品還沒開過封,紙箱表面有一層塑料薄膜,因此落水后不會沉到江里,只要順著水流往下游找就能找到。椰子一邊在江面上掃視,一邊飛快地朝下游游去。大約半個時辰后,她終于在江邊一叢簕竹那兒發現了藥品……
椰子的事跡很快在全軍傳開了。大伙聽后,紛紛伸出大拇指:“到底是在海邊長大的姑娘,水性就是不一般!”
那名被椰子救起的戰士叫石和,也在救護隊工作,他的任務是運送藥品和醫療器械。石和本來就對椰子有好感,被她救起后,更是深深地愛上了她。椰子呢,也為石和冒死攔住驚馬的英勇行為所感動,兩人相愛了。可后來發生的一件事,又使兩人出現了裂痕……
戰事繼續向南推進。救護隊在中越邊境的鎮南關打掃戰場時,一名受傷的軍官蘇醒過來,摸槍朝椰子開了一槍。說時遲,那時快,在旁邊擔任警戒的石和大吼一聲“臥倒”,猛地朝椰子撲去!石和中彈受傷,但他頑強地射出一梭子彈,把那個軍官擊斃了。
石和的傷勢很重,只好轉到容州后方醫院治療,三個月后才痊愈。石和重返部隊時,廣西早已全境解放,除留下一部分人剿匪外,十萬大軍在海邊集結休整,準備進攻海南島。石和要求到前線參戰。
椰子跑去看石和,可石和對她很冷淡,這使椰子大惑不解。三個月不見,她是多么想他呀。到最后,石和攤牌說:“椰子,這三個月我細細想了一下,覺得我們不合適,還是做革命同志好。我來自東北,你來自海南,在生活習慣上有很多不同。等把仗打完,我還是想回東北老家種地……”
椰子說:“生活習慣真有那么重要嗎?如果需要,我可以跟你一塊兒回東北。我長這么大,還沒見過雪呢。我喜歡東北的冰天雪地。”石和聽后愣了一下:“這只是其一。其二,我發現我并不愛你……”椰子聽到這兒,目光跳了跳,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石和心虛,垂著眼皮繼續說:“我只是對你有好感,但好感并不等同于愛。我以前說愛你只是出于感激,因為你救了我,我欠了你的情,可后來我也救了你,還為你負了傷,所以咱們兩清了,互不相欠……”
“是嗎?”椰子冷笑,“我倒想聽聽其三。”石和猶豫了一下,還是開了口:“其三,你既然想聽,那我就直說了。我在后方醫院接受治療時愛上了一位護士,她是東北人,我們談得攏,有共同語言。”說著拿出一張照片給椰子看。椰子不接,只瞟了一眼,照片中的女孩文靜漂亮。到此,椰子終于明白,石和離開她是因為她沒有那個東北護士漂亮!不錯,她椰子相貌平平,除了水性好和力氣大也沒有什么特長,從事戰地醫護也是半路出家,可她對他一片癡心哪!椰子流著淚,憤怒地喊了一句:“石和,我希望在攻打海南島的陣亡名單上,看到你的名字!”
海南島跟大陸隔著瓊州海峽,海峽最窄處僅十海里。敵我雙方的兵力相當,都是十萬多人,但敵方除陸軍外,還有海軍一個艦隊,空軍四個大隊,而我方只有一些來之不易的木帆船。所以,我方決定,先派敢死隊夜里潛渡,然后內外夾擊,配合大部隊強渡海峽。
椰子報名參加了敢死隊,理由是:她是海南人,熟悉地形,會水性,會行船,可以當向導。她的要求得到了部隊首長的批準。
一九五零年驚蟄前一天的夜里,海霧彌漫。我方潛渡的木帆船悄悄出發了,海風勁吹,椰子扯起白色風帆,木帆船就在白色海霧的掩護下迅速朝南駛去。可到了海峽中部后,海霧漸漸散去,越往南,海霧就越淡,到后來,竟然圓月當空,完全暴露在敵人火力的射程之內!

“共軍的木帆船過來了,打!”敵人的火力全部朝這邊壓來,船上的風帆很快被打爛。椰子“哎呀”一聲,落到了海里。
令敵人驚訝的是,我軍竟沒有還擊,而且,船帆被打爛后,木帆船依然勻速地朝他們開來!
“加大火力!絕不能讓共軍的木帆船靠岸登陸!”敵人的火力一齊朝白帆船傾瀉過來。
幾分鐘后,不遠處響起了密集的槍聲,敵人這才發現竟是腹背受敵。這是怎么回事?敵人連忙調轉槍口射擊,可對方居高臨下,火力猛烈,敵人死傷無數,抵擋不住,只好丟棄灘頭陣地往島上撤。
原來,第四野戰軍采納了椰子的建議,聲東擊西,派出白帆和黑帆兩艘木帆船。黑帆船是荷槍實彈的敢死隊員,白帆船則只有椰子一人,其余豎的全是稻草人,目的是故意暴露給敵人看,吸引敵人的火力,掩護黑帆船潛渡登陸。椰子在海邊長大,熟悉這里的天氣,知道這夜必定皓月當空,敵人會有所放松警惕,而在月光下,白帆醒目,黑帆則不顯眼……
敢死隊控制灘頭陣地后,一個隊員看到白帆船還沒靠岸,就劃上一只小舢板過去看個究竟。此刻白帆船已被打得破爛不堪,上面沒有一個人。“椰子,椰子……”那個敢死隊員邊搜索邊喊。
“在這兒……”船頭旁邊傳來微弱的聲音。敢死隊員過去一看,只見椰子待在海水里,只露出一個頭,左手扶著船舷,嘴唇發烏,全身發抖,快被凍僵了。原來,敵人的槍聲一響,椰子就跳到海里,一手扶住船舷,一手劃水,使白帆船繼續前進。可在海水里待久了,椰子就漸漸支撐不住了。海南雖地處熱帶,可初春夜里的海水還是很刺骨的。
敢死隊員一把將椰子拉上小舢板,朝岸邊劃去。上了岸,他把椰子抱進敵人遺棄的指揮部里。當他看到椰子的手腳已被凍僵時,猶豫了一下,然后幫她把濕漉漉的衣服脫下來,之后從墻上拿過一件敵人的軍大衣裹上。過了好一會兒,椰子才緩過勁來,虛弱地問:“石和,你們敢死隊沒事吧?”
這位敢死隊員正是石和。石和說:“沒事。在你的掩護下,我們潛渡很順利!敵人只顧打你的白帆船,根本沒發現我們。我們一上岸就從背后包抄,很快占領了敵人的灘頭陣地。”
椰子聽后,欣慰地點了點頭:“我們現在只是潛渡成功,惡仗還沒開始。石和,打仗時小心些,好好活著。等打下海口后,到我家做客。”石和高興地說:“好!”
在敢死隊和瓊崖縱隊的配合下,我軍大部隊很快強渡瓊州海峽,并在澄邁地區重創敵軍主力。在攻占海口時,石和卻被流彈擊中,犧牲了。
椰子聽到這一消息后,哭得死去活來。原來,在戰役打響前,椰子到容州后方醫院辦事,才知道石和給她看的那張“東北護士”照片,其實是他妹妹。他在鎮南關時傷到了要害,無法結婚了,他不想連累她,就提出了分開……
椰子了解真相后,十分感動,得知石和參加了敢死隊,她也報名參加,并聲東擊西掩護他們潛渡。
椰風陣陣,海濤聲聲。石和犧牲后,椰子把他埋在老家門前一棵椰樹下。椰子退伍后,仍回老家打魚,每年清明,她都要到那棵椰樹下點上一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