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時針上的云朵（組詩）

李自國

站在天空的河流

河流曾經在高處

曾經站在天空的河流

邈遠而謙卑，溺亡又繁衍復活

它收攏了澎湃的翅翼

放低腰身，回躺在世代流徙血汗的泥土

它滋潤萬物，探求時光枝丫的拔節

不再置身哀嚎，與大地一道撕碎夢想

它是一條什么樣的河流

如何來到人間，被無辜放逐

我滿懷沉寂，屈子的天問隕落滿天星斗

它如何墜入愛河，墜入潛意識的黑洞

事物的真相流淌千載流星

又掩飾千秋，不辨流向東西的人群

最后被河流嘶吼出群山的諾言

河流曾經站在高處

在九月原野茫茫攢動的頭顱

它高高在上，又義無反顧

它照澈干枯靈魂，又見證了死亡蹤跡

我將腳步止于神秘塵土

止于光明的喧嘩與銀河系的晝伏夜動

金沙遺址

古蜀蒼茫，璀璨的黃金面具

奪目而出，太陽神鳥揮手

告別川西壩子，振翅一飛，便是

上下三千年，一次次翔入蒼烈的鷹空

萬籟俱寂，一輪金球懸浮于

殷商河谷，紛飛陶片涌入西周

穿過象牙、恩仇、流血的鴨子河

古驛道上，釀成古老月光嘶吼

向眾生蕓蕓的野豬獠牙和鹿角

嘯成劍氣，震撼故國山岳

沒有垂淚，青銅神樹依然生長

當潮來的時候，古蜀人湛藍的眼睛

流向山嵐，羊齒植物和鄧林

崎嶇里程，溝通金器與銅器肉身

卻難為舉步的玉器和石器夫妻

探尋出象牙與卜甲父子的機密

我的造訪于崖上繩索

相對于海，落日的紅帆船已消失

那掌舵的古蜀王，被閃電的漁火刺傷

膜拜或是圖騰，誰的左手袖口里

甩出半個川西平原，相對于深淵

右手袖口甩出華夏千重關山

如此氣喘吁吁、萬馬奔騰

獅子山高喊：芝麻開花！芝麻開門

黃金萬萬兩的金沙，瀲滟的波光如神旨

因為祭祀，因為考古，因為云游

拳拳報國的古蜀蠶叢，紫氣東來

氤氳的懷抱，文明史上高高相望的雙峰啊

金沙喊成了金戈鐵馬的金嗓子

金沙喊來了峨眉山麓的金絲猴

端午

河流帶走了村莊

村莊帶走了道路

道路帶走了大地上的燈火

端坐在農歷里的中國

下著傷感的雨，淅淅瀝瀝的雨

每一次側身，就落下一個粽子

粽子里包裹著詩人的宿命

一面束帶蛾冠，一面氣壯山河

屈原四海浪跡，下筆

便吐出蒼茫人間的燈火

燈火帶回了道路

道路帶回了村莊

村莊帶回了河流

河流之下，群星在水中游泳

屈原是一塊沉入江底的石頭

一塊生長了兩千年的石頭呵

一顆歷仄穿險，仍然

耀眼的星星

幽哉青城山

道觀青城山，山勢依舊濡染河谷

含煙天師洞，閣樓卻摟抱樓外樓

青城山縫補天府成都的縷縷鄉愁

饑渴的藥罐，諸峰環峙前山與后山

披掛出千載聲名鵲起的后花園

群山拱揖，萬樹凝煙

沒有一座青山不拜水

都江堰，令咆哮的野水哭泣千載

青城天下幽，幽得有鼻子有板眼

如果幽得深了就顯妖

幽得淺一點就覺得怪

人生得意山水寬

寬眉寬臉也寬出人間的愛

優哉游哉，幽哉幽哉幽幽哉

青城山的幽，幽出一壟江湖

幽在千崖迤邐與蛟龍神獸的胚胎

幽在四季常青，狀若城郭，名爵青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