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拳新時代之夢：完善二元一體健康技術體系的構想

郭志禹

一、關鍵詞解讀

（一）二元一體：是指太極拳演練和太極推手為完整一體的太極拳運動。

理論依據：“一陰一陽之謂拳”是太極拳理論中最精辟的總結，它既是指導太極拳技術實踐的理論依據，又是體現太極拳運動形式對立互補的辯證統一規律。據此可以理解為：陰指演練，陽指推手，陰陽合為一體謂之太極拳。此說將《系辭》“一陰一陽之謂道”的“道”字改為“拳”，視拳為道，是具有深邃哲學思維的高度認知。總之，陰陽互根，陰陽并用，無過不及，是太極拳健康發展應循之道。

實踐依據：改革開放后，經過解放思想，太極推手由試驗到競賽，我們可以看到國內凡國家級正規太極拳單項比賽都有太極拳演練和太極推手兩個項目的內容，涌現出一批既是太極拳演練高手同時又是太極推手冠軍。這是改開以后，作為中國武術的一個獨立拳種展現出來的“二元一體”競賽模式，是當時國內唯一按本項目技術實施較技和表演的拳種（當時的太極推手規則規定未經太極拳套路演練達8分者不能參加推手比賽）。它的實踐表明，其競賽模式在本拳種中是完全可行的，就如拳擊不會出現在跆拳道賽場，搏擊類也不允許出現在太極拳賽場是一個道理。太極拳競賽模式獨特之處在于，搏擊類對抗比賽沒有套路演練，絕大多數搏擊運動員只專搏擊不會也不懂套路，而太極拳實踐了陰陽對立統一的理論，運動員既能套路演練又能推手競技，有力地體現出“對立互補”的中國特色，即中國武術的特色和文化特色。它是改開以來中國武術中首開先河的一大拳種，是中國武術的驕傲。這本可作為一個典范為其他有條件的拳種所仿效。

（二）健康技術：太極拳自楊露禪京師授拳從技術上改拳開始，加之《十三勢行工歌訣》的出現，指出：“詳推用意終何在？益壽延年不老春”，就已經在理論上將太極拳界定為是一種主要適用于人體健康的拳種。由于時代和民眾對健康的需求，太極拳顯示了它的“舍己從人”和順應潮流的獨特風貌，邁入一個新的發展境界。若論它的攻防技擊功能則要回到前輩論證的戚繼光的二十九個招式，那是練兵之源，是決生死的勾當，只有回到那樣的語境和場景，方可言無差別對抗。而后來的太極拳推手則是在默認的游戲規則下的切磋爭交，與原始初創拳種的用拳顯然有明顯區別。

我們現在說的健康技術，是指太極拳演練以心靜體松、中正舒緩、連綿不斷為主要特點的技術；太極推手是指與演練相應的、互補的、不傷害對方的技術，即不丟不頂、知覺為要、定活變化，隨化能放的技術。二者合一強強聯合，是更能體現出有利于參與者身心健康的技術，且1+1大于2。

理論依據：如演練中的“心靜體松”，推手的“知覺為要”（視覺、聽覺、觸覺等）本體感覺都要求提高人自身的心知，前者主于知己，后者主于知人（聽勁）。因此，這種技術首先是注重人的神經系統健康的培育，其理論早在《簡化太極拳》問世的書本中已明確指出“訓練神經系統”，其后眾多理論書刊、科學研究成果都無一例外地在第一條就闡明太極拳運動對神經系統的良好作用。我認為，即使推手較技也應該是不強為、收放自如、剛柔得中的技巧，而不是力的對抗，它是明顯有別于“以力相高”的“以巧斗力”，是中國智慧在太極拳健康技術中的特殊表現，其理論依據具有悠久的歷史文化支撐。

實踐依據：太極拳健康技術實踐的例子很多，資深拳家中套路演練和推手技藝雙馨者宛如星辰大海，本文僅舉90多歲還練拳、舞劍和推手的老一輩太極拳家馬岳梁先生為例。視訊發達的今日，大家可以很容易查看到1992年馬老先生的推手視頻：90后的馬老和多位年輕人推手，由定步變化為活步，在隨走隨變中發放，持續時間之長一般人的體力是經受不住的，而馬老步法輕盈，以高齡之軀、靈敏的感知、聽而后放，其瀟灑淡定之神態足以證明這種技術所賦予他的是健康之本質。

（三）完善體系：這個體系是指太極拳套路演練和推手較技二元一體的技術體系，它既演練又較技，完整一體。《道德經》中有一個中國傳統文化的重要思想：“萬物負陰而抱陽”，即以陰為基礎而追求陽的完善，陰陽既對立又互補，“沖氣以為和”。但是現在的太極拳競賽將套路和推手兩者分開，以太極拳套路作為一個演練體系，太極推手作為另外一個對抗體系，習套路者不習推手，習推手者不練套路。致使競技太極推手出現了種種異化現象，未能達到和遠離前輩技藝的高妙境界，因此本文提出以“健康技術”為前提“完善”這個體系的構想。所謂“不完善”主要有三：第一，該推手缺乏太極拳基本功，無后勁向前輩高妙技藝境界繼續努力前行，腳步止于尚力。第二，規則和裁判未能嚴格限制硬抗、推搡，多有小相撲之感。第三，受綜合格斗的影響，允許抓把、掛脖、用腳拌摔成了制勝法寶，丟失了推手主要是通過手的觸覺探知對方勁路的基本技巧方法，這種原本可以運用現代力學原理，依靠四正手法、進退步法使對方失去平衡的技巧，幾乎被摔跤的手腳并用所取代，可見規則的導向未能嚴格區分摔跤之“摔”和推手之“摔”的區別，成了抑推手而揚摔跤。中國跤是國寶，太極推手同樣是國寶，各自具有本身的運動規律，作為非遺文化遺產是否需要各自發掘、保護和傳承？這是一個嚴肅的問題。我不明白為何非要把摔跤技嫁接到太極推手？異化之推手幾近淪為摔跤低級版，難道想借太極之殼行摔跤之實，卻又不能超越摔跤，那么這樣的推手還能提升到何種程度呢？我認為，缺乏沉下心來搞基礎理論研究和基本功練習的浮躁之舉不利于保存前人積淀的太極拳精華，所以必須撥亂反正，這里說的“完善”就是必須在太極拳項目固有的風格特點基礎上的守正創新。

二、體系之正新

（一）體系須守正

太極拳二元一體健康技術體系的恪守正道：

1、堅守套路演練和推手較技不分割，練套路者同時也能推手。

2、堅守國家規定套路和傳統套路演練，不摻雜現代太極拳競賽中的高難度動作；堅守推手較技“非力勝”的觀點，即比較技巧，而不是硬抗搏摔，以昭示尚巧不尚力的鮮明技術特點。

3、堅守健康技術，即遵守太極拳傳統十三勢中的掤、捋、擠、按、採、挒、進、退8大主要技法，以不傷害對方至上，有別于拳腳相加的格斗技，打到鼻青臉腫鮮血淋漓，更不是鎖喉幾乎窒息、摁在地上連續拳毆的肉搏。堅持傳統8勢技法的獨特之處在于沒有手扯腳拌，而是以搭手劃圈，在定步、活步相間的運動中妙手而放，即化而放出。健康技術重“放”戒“發”，力避發猛力傷到對方。同時較技雙方都必須具有防身自保的倒地技術，一方失去平衡，應鼓勵另一方采取保護措施。

4、堅守規則的正確導向，完善不足缺失之處。現行推手規則規定參賽年齡15到45歲，可修改為15到70歲，以彰顯古稀老人適應太極拳健康技術的比賽（在中國70歲左右從事太極拳運動的具有較高水平的健康老人多得很，他們可以通過正規渠道報名參賽）。現行推手規則規定可以采用“肘、靠等技擊方法”，我認為應刪去“肘、靠等”高危技術，增加“進、退”等活步技法，以彰顯太極推手不僅是手法的運化，而且可在步法（如進三退二、大捋等）中施展身手，對人的腿腳健康是一種很好的鍛煉。而套路比賽規則應規定套路演練時出現高難度動作，即刻中止演練，不予評分。推手較技中出現雙方頂牛、相抗，立即叫停，每局出現3次，中止比賽，判罰該場無效。規則還應修改搭手2回合即行互相攻守之規定，可改為定步搭手劃圈60秒未顯妙手之巧，需改用活步搭手劃圈，繼續走化。如在2分鐘內定步、活步走化都無法使對方失去平衡，視此局為表演，不予評分。總之，規則修改要堅持把握健康技術理念、堅持傳統推手技法和展現妙手取贏技巧。具體如何修改需要匯聚具有豐富經驗的專家商討擬定，并廣泛聽取太極拳教練員、運動員的意見后，擇點試行，邊試邊改，完善成熟。

5、本人建議恢復太極拳、劍、推手競賽“二元一體”模式。既然太極拳是全民的健康運動，被公認為21世紀人類最佳健身方式，那么它的競賽就應該適應廣大民眾的健康需求，而不是僅局限或滿足少數人提高競技水平，更不應淪為資本的工具。現代太極拳競賽套路是一個側重外顯的自選項目，無論它發展到何種程度都屬于競技武術錦標賽的一項重要內容，它的實踐和理念早已不同于傳統太極拳（遺憾的是，它非常缺乏對多年實踐的及時的理論總結），應與主于內練的“二元一體”的傳統太極拳在理論認知和競賽規范方面有明確的區分，以利各自的發展。而目前開展的競技推手，名不符實，不如改稱“武術小相撲”（以力相高的運動）更恰如其分。我國自古就有相撲運動，改個名順理成章，也不廢其創新路上的一番探索，而且可以在“小相撲”上做文章，為武術新增一項傳承、革新內容。

（二）體系新要訣

1、演練

（1）松、正、動、連、合。（青少年五字要訣）

松——身體放松，正——立身中正，動——動則俱動，連——連貫不斷，合——上下相合。

（2）靜、柔、意、氣、緩。（中老年五字要訣）

靜——心靜自定，柔——引體致柔，意——意思行止，氣——氣沉丹田，緩——慢而不快。

2、推手

（1）沾、連、粘、隨、化。（推手五字要訣一）

沾——搭手不丟，連——接二連三，粘——粘逼純熟，隨——順勢而進，化——遇逆柔應。

（2）知、舍、辨、得、放。（推手五字要訣二）

知——知人知己，舍——舍己從人，辨——細辨分毫，得——不失機勢，放——妙手一招。

3、二元均需

寡、守、恬、愉、善。（心神五字要訣）

寡——清心寡欲，守——神不外散，恬——坦然安逸，愉——樂天無憂，善——舍己從人。

三、入奧有理由

太極拳在世界上深受各國人民的喜愛，從孩童到老人都能練習，受眾人口上億。亞洲的韓國有跆拳道、日本有空手道都已成為奧運會項目，中國也應凝聚理由為奧運會貢獻一個獨立的有獨特理念和風格的項目，它就是以二元一體為健康運動架構的太極拳。

奧運格言是：更快、更高、更強、更團結。我們中國人的理念是：

更快——數學運算法則“負負得正”揭示：太極拳的演練慢+推手慢，慢慢得快，以本體感知和觸覺（聽勁）為快。龜兔賽跑，焉知先后？龜是長壽的象征，中國人視為神物、吉祥物。龜在這則寓言故事中動作遲緩，但它堅持到底最終取得勝利的精神，正是太極拳鍛煉者受益的根本原因。中國人這種對人體運動的獨特認知與健康實踐，奧運沒有。

更高——太極拳二元一體的競賽，高齡健康老人70歲都能參加，這在現代奧運史上屈指可數（奧運傳奇高齡選手還是百年前瑞典的一位72歲射擊運動員）。

更強——套路（只比規定和傳統，不比難度）和推手較技是健康技術統一體的運用，較之單列的套路或對抗競賽，更能向世界展示中國武術本有的完整性。它執念陰陽合一，強強合一，陰平陽秘顯示個體運動的技術均衡與全面發展的內在強健力量。強調健康，注重健康，主旨健康，奧運沒有。

更團結——太極拳好，太極拳愛好和平，太極拳友遍天下，具有全球普適性。重在參與，健康至上，不在輸贏。倡導以武會友，健康運動，符合奧運精神。

（作者為中國武術九段，原上海體育大學博士生導師，地域武術文化研究方向開創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