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居家的香椿樹

夏婳

小荷到美國留學，畢業后在南部小城找到工作，就安定下來結婚生子，還把她老媽也申請來了美國。老媽來時一腔熱血，興奮不已，有一番異國他鄉施展鴻志的愿景。可不久之后老媽的熱情就消失殆盡。帶孩子的瑣碎和辛苦不說，老媽最最不接受的是寂寞。

美國小城市的住宅區不開車根本去不了商店，大白天人都見不到幾個，偶爾車經過而已。好容易看到遛狗的小區鄰居，老媽總是很開心地奔出去。對方倒沒有辜負老媽的期望，笑容滿面，連聲說：Hi，How are you？老媽也跟著嗨，嗨過之后便沒了下文，雞同鴨講，都不明白對方說什么，最后的拜拜倒是異口同聲。

老媽一直說等小荷的孩子大一點她就回國，真到了孩子開始上學時，老媽卻開始欲走還留。彼此舍不得放心不下是個重要原因，還有她似乎也開始習慣。

小荷換了房子，離孩子學校非常近，老媽每天走路接送孩子上學放學。這樣來回散散步，生活比以前輕松規律也有趣得多，有時路上還有新奇發現。周末小荷便帶著老媽去逛街和中文教堂。這樣老媽的日子一下變得很充實。

老媽經常分享她收集來的趣聞樂事。有些小荷都不太知道。老媽說：“這美國人結婚不要房子不要彩禮，居然還要女方出婚禮錢，那份子錢歸誰呢？”小荷暗笑，人家也沒有份子錢一說呀。

老媽還奇怪教堂有“美眉”嫁了美國人，四年了才見過公婆四面。公婆也不幫忙帶孫子。還有個美國小伙三十歲畢業多年了居然還在還大學的貸款，父母很有錢卻不幫忙。

美國人經常把還很完好的家具電器擺放到門前，都豎著“free”牌子。當老媽知道是免費的意思，甭提多開心了。只要她覺得順眼的她都會想辦法拖回來，她還忍不住夸贊：“這美國人別看對自己家人小氣，對外人倒是很大方的。”小荷雖然不贊同老媽的做法，但為老媽開心，反正也無傷大雅，便由著她去。

春天來了，天氣暖和，老媽的活動范圍更加廣泛，她開始更遠一點距離的散步。有天老媽神秘兮兮地捧回一堆香椿芽，她仿佛中了六合彩一般高興，說是在隔壁住宅小區有家住戶前院摘的。老媽終于可以做日思夜想的香椿炒雞蛋吃了。

小荷嚇了一跳：“媽，美國人很講究私有財產的界限，你跑去人家院子，還摘人家樹葉，小心人家當你小偷。”

老媽不以為然：“外國人那么大方，家具電器隨意送人，還會在乎幾片樹葉子？再說那幾棵香椿樹就在路邊，我又不是進他們屋里摘的，還有這么多香椿嫩芽他們肯定吃不了，放樹上不是浪費了嗎？”

小荷瞠目結舌，好像沒聽說美國人吃香椿葉，她著急地恐嚇老媽：“這次就算了，但你不要再去亂摘人家樹葉，在美國不經同意踏入私人領域是違法的，人家可以開槍的。”

老媽翻著眼睛：“為幾片樹葉開槍？外國人是豬腦？他們要是覺得虧了我把香椿炒雞蛋送一盤子過去。”小荷啼笑皆非，心說：“你愿意送，人家還并不一定愛吃呢！”

老媽依舊我行我素，沒過兩天又去鄰居家采摘了香椿芽，還得意洋洋地告訴小荷：“這次人家鄰居看到了，話都沒說，只是瞪著眼睛很奇怪地看著我，你不是說他們不會做香椿炒雞蛋，所以我跟他們比劃了怎么做這個吃。我想著下次帶把小鏟子過去挖幾棵小的香椿苗回來栽，那地上好多小苗，看著都愛人……”

小荷聽得云里霧里，老媽難道還和鄰居做上朋友了？這老媽的處事應變力可真強，不過小荷還是再三叮嚀老媽：“沒經過人家的同意，千萬不要去挖小苗！”

老媽根本沒在意小荷的話，她覺得小荷有些故意夸大其詞，什么動刀動槍的，說得嚇死人，這鄰居看到她摘香椿葉也沒有說什么呀！再說那些小苗鄰居十之八九也是拔了扔掉，完好的家電都可以送人，難道還會為幾棵不要的小樹苗大動干戈？

沒過多久，正在上班的小荷突然收到警察局的電話，說她媽犯事了。小荷嚇得三魂不見七魄。原來老媽真的跑去那戶鄰居家挖香椿苗，人家報警了。警察和老媽語言也不通，比劃扯拉間警察把老媽銬去了警察局。

小荷好一番詳細解釋事情的原委，才讓警察明白她媽不是有意冒犯鄰居，只是思念家鄉菜，不懂當地法律才造成的誤會。

從警察局回來的老媽又急又氣：“我們國內鄰居之間摘幾片樹葉子算什么事情啊？居然報警還給我戴手銬，這鬼子真不是人。”

小荷也很生氣：“都反復告訴你了，這是侵犯人家權利的事情，人家要是起訴你偷盜財物你都有可能會坐牢，這是在美國，要按他們的方式解決問題。”

老媽傷心地感慨：“真是見識了美國人的冷漠無情，幾片不要的樹葉小苗驚動警察？怪不得美國的好多案子破不了，原來警察都在管這些雞毛蒜皮的破事。”

老媽因此郁郁寡歡了好幾天，再也不走進那戶鄰居所在的小區了。沒想到小荷有天竟然帶回來好些棵香椿小苗，老媽見到十分欣喜：“在哪弄到的？這下好了，我們也有自己的香椿樹了，讓那臭鄰居……”

小荷打斷老媽：“就是那臭鄰居托警察轉給我的，人家說可以理解你思鄉的情緒，希望你可以種出香椿樹來。”

老媽一愣，抱起香椿苗往后院走。小荷聽見老媽的低聲感嘆：“這美國人做事的腦回路，真是一言難盡。”

（選自《世界華人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