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有情

李涵芳

疏婉一家三口一直住在筒子樓里。女兒紫菡上中學了，才在帶廚房的宿舍樓里分到一套底樓的住房。這棟樓房后面是一片凹下去的三合土坑，危險而單調。鄰居老郭建議：“我們去搬些泥土來，填平屋后的陷坑，你們覺得怎樣？”都說這主意不錯，便一起動手填平了坑。

可大家工作都很忙，哪有心思去裝扮那片薄土，任由稀稀落落的雜草在泥地上隨意生長。

一天，疏婉在回家時看到路邊躺著一段短短的玫瑰花枝，她愛花，便拾起來帶回家。女兒等不及，拉著爸爸的手，說：“爸，我們趕快去種下它吧！”三個人便開始迫不及待地干起來。

丈夫在屋后松了松土，挖出一個坑。女兒紫菡小心翼翼地把這柔弱的、有幾片綠葉的小枝插在坑里，再用土培好。疏婉澆上水。做完，他們拍拍手上的泥，笑了，心里燃起了希望。誰知就這么一插，女兒不時澆點水，它便活了過來。有房子陰影的遮擋，夏天不被火辣辣的太陽西曬，玫瑰長得很快，第二年就開花了。綠葉托出粉紅色的花朵，花顏嫵媚、略帶嬌羞，香味也清淡；這足以讓疏婉全家高興得不得了。丈夫把雙手搭在女兒和妻子的肩上看著玫瑰，全家心里都美滋滋的。

花開了，雖然它只在春天開一次花，但花謝之后，茂盛的綠葉點綴著屋后的單調，給全樓的人帶來不少欣喜。他們一家每天進進出出，都少不了同它打打招呼；疏婉有什么不可為外人道的心事，也蹲在它面前小聲傾訴。玫瑰好像懂得似的，輕搖枝葉用它的綠意告訴她：有我呢，不用煩惱。

疏婉白天忙工作，回家做家務，沒空特別細心地去照顧它，除了澆水，幾乎是由它自生自滅。它似乎也知道全家忙、壓力大，一點不讓人操心，長得精精神神的。每年春天來臨，滿枝頭的花兒便成了他家屋后的一景，引來同樓的同事觀看和稱贊。盡管春寒料峭，粉紅色的玫瑰卻一年比一年開得繁茂，一年比一年燦爛；一陣風過，玫瑰歡悅帶潤，隨風搖曳生姿，向喜歡它的人點頭招呼。真可謂：玫瑰見人搖，淺笑彎腰，艷花輕擺熱情邀；俯仰西東皆嫵媚，共度春潮。大家享受一年一度的美色，不愿采下一枝，怕它疼啊！

紫菡考大學那年，玫瑰照常怒放。疏婉習慣了它的習慣，花開時享受它的美麗，花謝后欣賞它的翠綠；也不免要向它說說心里的期盼和焦慮，女兒也少不了澆水。高考前一天，紫菡從屋后興奮地跑進家，一跳老高，她拉著爸媽說：“快，我們去后面看看，玫瑰又打了三朵花苞啦！”

啊，太奇怪了，今年玫瑰竟然要花開二度。它想告訴他們什么？那時，高考的錄取率不高，全家都緊張，希望玫瑰花快點開放帶來好運。而花卻毫不在乎地悠悠然生長著，直到花苞長得很大，花瓣卻仍然裹得緊緊的，沒有打開的跡象。高考分數就要下來的時候，那花瓣開始松動，有開的意思了，但還是遲遲不放。一天晚飯時鄰居在外面大聲喊：“高考分數下來了！”全家每個人的第一沖動便是飛奔出后門看花。哇！玫瑰中午還是老樣子，現在居然朵朵盛開，嫩嫩的粉紅正朝著大家張開笑臉，疏婉立即明白女兒考上了。她情不自禁地對玫瑰說：謝謝你啊，玫瑰，你用獨特的方式，和我們一起分享喜悅。

這年后，玫瑰又恢復原狀，一年一次，年年盛開。兩年過去，疏婉的母親來看她們，卻生了病。說來也怪，玫瑰居然開始枯萎，它不再是綠油油的；綠葉開始變黃、缺少了精神。丈夫每天忙著為媽媽的病延醫治療，疏婉每天也必不可少地抽時間去照顧玫瑰。潛意識里把希望寄托在玫瑰身上；想著，只要玫瑰再露生機，媽媽的病一定會好。后來，他們把媽媽送回老家治療，可最后媽媽還是離開他們走了。從老家回來，三個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玫瑰。啊，玫瑰沒有了，它也丟下家人走了。

望著玫瑰枯死的殘樁，個個淚如泉涌；不由自主大喊：草木有情，草木真的有情啊！

現在，在墨爾本這花的世界里，一年四季看不盡的姹紫嫣紅，享不盡的閑適安寧，疏婉一家在前院種了好多玫瑰，并精心伺候它們，盡情延續著和玫瑰的情緣。

（選自《澳洲獲獎文學作品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