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放人質，哈馬斯撐不住了？

謝奕秋

以色列參戰50天后，以自身較小的傷亡，初步做到了壓制哈馬斯、控制加沙城，并在“暫時停火以換取人質釋放”上，邁出了關鍵步伐—11月24日起，哈馬斯分幾批釋放了幾十名人質到埃及等地，以色列對等釋放差不多3倍的囚犯到約旦河西岸，同時允許大量救援卡車進入北加沙。

另一方面，聯合國在加沙的上萬名工作人員中，有上百人在這輪戰事中遇難。這是以色列躲不開的責任，也給戰事的走向投下濃重的陰霾。

這場“翻箱倒柜”的戰事，給了以色列重繪地區安全版圖的機會。可是，約旦河西岸巴勒斯坦人對于以色列逐漸升高的敵意，以及伊朗通過口頭支持哈馬斯獲取的地區影響力，埋下了未來更大規模沖突的種子。

這仿佛是一場西西弗斯式的悲劇輪回。哪怕以色列最終瓦解哈馬斯，散落的火星有朝一日仍可能燃起吞噬巴以大地的熊熊之火。

以色列不相信眼淚

就在11月15日聯合國安理會首次通過加沙臨時停火決議之際，關于哈馬斯同意釋放50名或更多人質來“換取幾天停火和以方釋囚”的媒體消息，給了人質家屬一線希望。要知道，在這之前近40天里，以方僅有4名人質獲釋，另有一名人質（女兵奧里·米吉迪斯）獲救；此外還有兩個人質的尸體，在希法醫院附近的兩處建筑內被發現。

希法醫院是加沙地帶最大的醫院，開業史比以色列建國還早，并且在以軍40年前控制加沙時，曾由一家以色列公司建造了醫院的地下設施。

哈馬斯否認自己從軍事上利用希法醫院。但醫院監控視頻顯示，10月7日突襲以色列南部當天，哈馬斯持槍人員曾將幾名人質帶到加沙城西部的希法醫院大樓內，而一些醫護人員對此視若平常。另有一段11月12日錄制的審訊視頻顯示，嫌犯供認曾有近100名哈馬斯和杰哈德武裝分子裝扮成醫護人員，控制了希法醫院的部分區域。

對此，有以色列右翼政客譴責希法醫院的院長是“門格爾醫生”，即比照二戰時奧斯維辛集中營里用囚徒做各種實驗的惡魔醫生。以色列隨后在該院長南逃途中逮捕了他。白宮也表示：“哈馬斯利用加沙地帶的醫院作為其指揮和控制中心是戰爭罪。”

但以軍由于錯失時機，并未能將傳聞中的哈馬斯200人部隊圍堵在希法醫院地下。整個過程充滿懸念。一開始，以軍在該院放射科大樓發現了庫存的少量步槍、彈藥和防彈衣；隨后，以軍在放射科大樓外靠近醫院圍墻的院落內，在一輛車上找到了更多的軍事裝備，包括手榴彈、自殺式炸彈背心等，同時發現了一個隱藏的豎井口。

就在網民群嘲那個豎井只是一個化糞池或水井時，以軍先后派機器人和士兵下探到10米深的干涸井底，士兵順著55米長的橫向地道，找到了一扇有著射擊槽的防爆門；進一步探查發現，地道深處配有臥室、辦公室和其他大型地下結構，并有出口通往醫院外的建筑。

由于一時沒能鎖定哈馬斯加沙最高指揮官葉海亞·辛瓦爾的位置，以軍又開始懷疑他是不是轉移到了加沙地帶南部的汗尤尼斯難民營。于是，以軍又在汗尤尼斯發傳單，要居民和難民轉移到其他安全區。這引發巨大爭議，美國特使呼吁讓加沙人“盡快”返回北方。汗尤尼斯部分居民則開始武裝反抗哈馬斯成員。

以軍會否轉入南方攻勢，取決于能否逮到“大魚”。如果以軍能在北加沙就地消滅哈馬斯領導層，那些哈馬斯嘍啰也可能望風而降，或扔掉武器回歸平民生活。但北加沙目前在戰斗中被殺的最高級別激進分子，只是哈馬斯最高軍事委員會的成員艾哈邁德·甘杜爾，以軍在加沙城翻找哈馬斯地下總部也是竹籃打水，的確面臨騎虎“南”下的現實誘惑。

就在網民群嘲那個豎井只是一個化糞池或水井時，以軍先后派機器人和士兵下探到10米深的干涸井底，士兵順著55米長的橫向地道，找到了一扇有著射擊槽的防爆門。

人質協議的執行過程，也會影響以軍在加沙的下一步。在分批釋放人質過程中，以軍只能暫停進軍步伐。盡管以色列政府矢志要消滅哈馬斯，但他們也承認帶回人質是一個平等的目標—這似乎直到最近才加進來。

對于外界最在乎的人道主義救援，在戰事放緩的一刻以軍也提上了日程，比如向希法醫院提供水、食物和燃料，以及把早產兒送到埃及那邊的醫院，等等。

這些舉措，不意味著以方的“復仇”會心慈手軟。對于美聯社、CNN、紐約時報、路透社的加沙當地雇員（記者），凡是在10月7日凌晨隨哈馬斯一同越境進入以色列的，均上了以方的獵殺名單。

在蒙受了幾十年來最慘痛的情報失敗后，內塔尼亞胡政府“不相信對方眼淚（會悔過）”的決絕姿態，似乎也是汲取了當初“錯估哈馬斯會安分”的教訓。

戰時經濟堪憂

目前民望較高的以色列前防長甘茨，作為戰時內閣三人組之一，公開表示“即使為人質返回將出現停火，我們（稍后）也會回來并且全力打擊敵人”。可見，即便內塔尼亞胡中途下臺，由甘茨接任總理，這場戰事也沒那么快消停。

眼看美國的上百億美元援助遲遲沒批下來，以色列的戰時經濟面臨重壓。

首先，軍事動員對于高層次人才的抽調，沖擊以色列的雙創產業和對美出口。疫情期間以色列的經濟表現出色，很大程度上依賴高科技方面的“初創生態系統”。這次上陣的以色列官兵，不少都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年輕人。很多政要的近親屬都入伍了，包括以色列總統赫爾佐格的兒子，還有總理內塔尼亞胡的侄子，等等；其中也有陣亡的，像是陸軍參謀長科查維的弟弟、內塔尼亞胡前任幕僚長的兒子。

其次，因為36萬預備役人員被應召，以色列勞動力規模縮小，而且從毗鄰加沙地帶和以色列北部撤離的約13萬以色列居民還需要安置，相當于生產力是從兩方面受到擠壓。由于不再信任加沙勞工，以色列試圖“進口”10萬印度人替補缺口。現在以色列有2萬印度勞工，主要是養老院的看護人員。但印度一些工會組織不同意增派外勞，說現在去以色列工作不安全。

再次，受戰火波及，以色列的經濟支柱之一旅游業徹底停擺。按照特拉維夫大學教授丹·本-大衛的說法，現在能飛到以色列的國外航空公司已經少之又少。別說以色列的旅游業，就是埃及的旅游業都被連累得夠嗆。此外，學校、商戶也不同程度關門歇業，股市、匯市也出現恐慌性下跌。

以色列由近兩年的全力發展經濟，轉為以軍事安全為中心，會錯失許多發展機會。未來軍火工業歇火后，以色列每年5000多億美元的GDP可能還會再跌。

但以軍“一頓操作猛如虎”之后，地緣環境并沒有得到實質改善。總部位于約旦河西岸的“阿拉伯世界研究與發展機構”在戰爭第四周的一項民意調查發現，85%的巴勒斯坦人表示支持10月7日的哈馬斯大屠殺。幾乎所有受訪者（98%）都表示，他們永遠不會忘記或原諒以色列在戰爭期間的行為。

其中令人驚訝的是，68%的約旦河西岸居民“強烈支持”哈馬斯的襲擊，而加沙的受訪者這方面比例只有47%。這可能與受訪者個人受到戰爭的影響程度有關。有近1/4的加沙平民表示，他們的直系親屬至少有一人在戰爭中喪生。部分加沙人為此埋怨哈馬斯，就像一位受傷老人在半島電視臺直播節目中所說的：“為什么哈馬斯躲在我們平民中間？他們為什么不下地獄而躲在那里呢？”

對以色列不利的跡象是，戰火正在向約旦河西岸地區蔓延。當地的“阿克薩烈士旅”等抵抗組織，在杰寧市與以軍激烈交火，還使用路邊炸彈伏擊以色列的軍車和裝甲推土機。

同一個民調中，75%的巴勒斯坦受訪者表示，希望在戰后成立一個“團結政府”，包括哈馬斯和目前管治約旦河西岸的巴民族權力機構。但內塔尼亞胡不僅要絕對排除哈馬斯，對于美國提議的讓巴民族權力機構來管治加沙也不買賬，因此在戰后組建加沙“安全政權”的問題上，巴以雙方的撕扯還會繼續。

對國際局勢的擾動

加沙戰事外溢，最明顯就是在黎巴嫩和也門。也門胡塞武裝不斷發射一些導彈和無人機，甚至扣留紅海中航行的船只，來向以色列示威。黎巴嫩南部的威脅更大一些，真主黨的導彈偶爾會炸死一小隊以色列士兵，而以軍的報復性反擊也時常超出界限。

據估計，在哈馬斯發動10·7襲擊時，約有60萬美國公民在以色列，另有8.6萬美國公民據信在黎巴嫩。美國要考慮在最壞情況下，從中東撤僑幾十萬。

幸好，沙特和阿聯酋的表態都還中規中矩。沙特投資大臣哈立德·法利赫11月7日表示，與以色列關系正常化的談判仍可繼續，但“取決于和平解決巴勒斯坦問題的途徑”。之后，身為王儲兄弟的沙特防衛大臣哈立德·本·薩勒曼表示，沙特王國仍然有興趣與以色列關系正常化。而已與以色列建交的阿聯酋則表示：“《亞伯拉罕協議》將繼續存在。”巴林王儲也譴責了哈馬斯殺戮平民，同時反對以色列侵占加沙。

很多政要的近親屬都入伍了，包括以色列總統赫爾佐格之子，還有總理內塔尼亞胡的侄子，等等；其中也有陣亡的，像是陸軍參謀長科查維的弟弟、內塔尼亞胡前任幕僚長之子。

土耳其作為北約一員，國防安全上沒什么顧忌，干脆逞口舌之快，頻懟以色列。伊朗總統也出席了11月11日在利雅得召開的阿拉伯—伊斯蘭聯合特別峰會，加大對以施壓。伊朗已在2022年與科威特和阿聯酋建立了全面關系，還在與埃及和約旦談判恢復關系。

沙特似乎不再贊同以色列關于聯手擊退伊朗地區影響力的愿景。但它否決了關于阿拉伯—伊斯蘭57國斷絕與以色列政治、經濟聯系的提案。埃及和約旦還否決了接收加沙難民的提案，稱任何強行輸送難民的行為就是戰爭。

阿拉伯多國對加沙戰事袖手，使得中東的總體格局變化不大。而以色列是否停手，則要看美國是否撤回支持。

隨著加沙戰事進入第二個月，美國國內的分歧越來越大。昆尼皮亞克大學11月中旬的一項民調顯示，60%的民主黨人不贊成以色列對10月7日襲擊的反應，僅27%的民主黨人贊成。前議長佩洛西承認，拜登因此“受到打擊”。民主黨擔心與其最年輕的選民疏遠—后者對巴勒斯坦人的支持率，遠高于其他年齡組—會在大選中付出代價。密歇根州、賓州、佐治亞州這些“戰場州”的穆斯林選民，已發起“不投拜登”示威。

《外交事務》刊文認為，為了讓沙特領導巴以和平進程，拜登需要推動早前與沙特達成的國防協議獲得美國參議院批準—該條約可能導向美國為沙特提供先進的武器和民用核基礎設施，從而影響未來的中東戰略平衡。而為了把伊朗納入中東新秩序，美國應該從2022年8月在維也納中斷的地方繼續下去，在2025年10月“落閘”之前解決伊朗的核僵局，同時幫助創造一條通往未來巴勒斯坦國的可信途徑。

誠然，假設美國可以革新巴勒斯坦民族權力機構，而歐洲和阿拉伯國家同意向加沙派駐維和部隊，以色列政壇或將產生一個溫和的中間派聯盟。但是，巴以沖突的基礎仍將存在。以色列人依然不愿分享耶路撒冷，也不會接受巴勒斯坦難民回歸故土；巴勒斯坦人則不想放棄耶路撒冷作為首都，且會追求一個領土毗連和擁有完全主權的國家。

結構性矛盾之下，導致巴以悲劇輪回的鏈條，又豈是哈馬斯放回人質或以軍瓦解哈馬斯，就能輕易斬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