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野
葉爾勒一連幾天都跑去村委會看包裹,每次都掃興而歸。姐姐瑪依拉打電話來說,寄過來一盒水仙,讓他接收一下。
說來也是,從福建漳州到木壘的馬圈灣,幾千公里的路程,是要走好幾天時間。再說,眼下又是冬天,就是快遞車也會放慢速度。
水仙,水仙,這個名字在葉爾勒的腦里擠得滿滿當當。其實,第一次聽到這種花的名字是五一勞動節。趕上放假,來草原上游玩的人很多。這時候,草原上盛開著野郁金香,黃色的花朵,風那么一吹,搖頭晃腦,可愛極了。
葉爾勒去牧場放馬,馬兒們都很聽話,用不著看著。葉爾勒無聊地躺在草地上,望著寶藍色的天空,花香溜進他的眼睛、鼻子、耳朵、嘴巴里了,恍惚間覺得自己被這股花香托舉起來,緩慢上升,進入那片寶藍色中,身子被一股股浪花推搡著,向前,向后,再向前,再向后,如此反復。
有蕩秋千的感覺。又一陣風吹過時,他感到四肢悄然發生了變化,像被一雙無形的手拉扯捏揉,到底是什么,他并不知道。
飛來的云,遮住了太陽。葉爾勒睜眼一看,嚇了一跳,寶藍色中盛開著一朵野郁金香花,花蕊中的臉竟然是自己的臉,怎么可能呢?怎么變成一朵花了?天啦,我是男生,這是怎么了?葉爾勒使勁揮舞胳膊,踢蹬雙腳,一點動靜都沒有。焦急中,他大聲喊,可發不出聲音,情急之下,眼淚滾落下來。
淚水越來越多,竟然像下雨似的。葉爾勒的眼淚差不多要流干了,那朵云也溜走了,火辣辣的太陽,像魔法師,刺痛了他的眼睛。
爸爸,你看,馬。突然一個女孩的聲音將葉爾勒從虛幻的世界拉了回來。
葉爾勒轉身看到四個大人和一個女孩在不遠處朝這邊張望。他趕緊爬起來,拍打著身上的草。
你們干什么的?葉爾勒問,這幾個陌生人第一次出現在他的視野里。
我們是來玩的。這是你家的馬嗎?走在前面戴眼鏡的男人問。
你們哪個地方的人?葉爾勒追問道,并不急著回答。
福建。不等男人回答,女孩搶先回答了。
你去過福建嗎?女孩這時候已經走近了,她的目光已經移到了葉爾勒身邊的馬上。
這馬騎一次多少錢?眼鏡男問。
我姐姐在漳州上學。葉爾勒說,看女孩一眼,想騎馬嗎?
想,但有點害怕。女孩羞澀地答道。
哦,漳州是福建的一個城市,靠著海,很漂亮的地方。眼鏡男說。
我家的馬都很聽話。葉爾勒說,轉身撫摩了一下王子的脖子,王子繼續低頭吃草,根本沒把他們放在眼里。
我們的草原不漂亮嗎?葉爾勒說,現在正是野郁金香盛開的時候。
你是說地上這種小野花嗎?女孩問。
這花不好看嗎?葉爾勒反問道。
馬好看。女孩說,花不如水仙好看。
水仙?葉爾勒一臉疑惑的表情,水仙比它好看?
不說花了,女孩說,你可以帶我騎馬嗎?
當然,葉爾勒說,你說說水仙怎么好看。
這個,怎么說呢?女孩說,你親眼看到才知道,說不清楚。
后來葉爾勒才知道,這個女孩叫林小羽,她爸爸在省城開了家醫院,她因病休學了,跟媽媽來這里玩。
葉爾勒想問是什么病,但忍住沒問,跟自己差不多年紀因病休學,本來就是令人難過的事情,再刨根問底不好。
葉爾勒牽著王子的韁繩,緩慢地走在前面,抬眼看林小羽騎在馬上興奮地沖戴眼鏡的男人喊,爸爸,太神奇了,離天空好近呀。
第一次騎馬,這么勇敢,真棒!戴眼鏡的男人說。
葉爾勒低頭看著野郁金香,想不出這么好看的花,竟然有比它更好看的花,到底是什么樣的花呢?心里充滿了疑問。
山里手機沒有信號,葉爾勒也不好意思讓林小羽的爸爸查一下,想看看水仙長啥樣子。
林小羽騎馬還是有點害怕,走了不到兩百米就嚷嚷著下來了。從她看馬的眼神不難看出,她是喜歡馬的。也難怪,沿海的福建很難看到馬,何況王子本來就長得漂亮。葉爾勒的眼睛捕獲這些信息后,心里有種得意和自豪。
林小羽跟葉爾勒說,想看水仙,春節來最好了,不光家家戶戶家里盆養水仙,鄉下的田里也有大片大片種植的水仙,走親訪友的人也會去水仙地拍照留念。
葉爾勒默默地聽著林小羽的描述,還是想象不出林小羽所描述的那種場景。心里有了一種期待,想去看看,可那么遠的地方,姐姐上內地高中班,春節是不回來了,只有放暑假才回來。如果給爸爸說,想去福建看姐姐,說不定會同意的,可要說是去看水仙,肯定不行的。這么遠的路程,路費都不少錢,還有吃飯住宿,那得花費許多錢。
林小羽他們的車消失在路的轉彎處后,天就下起小雨。這場雨后,草原就進入夏天了。葉爾勒希望夏天快點到來,那樣姐姐就快回來了。
葉爾勒回到家里,跟爸爸說起今天遇到林小羽的事情,想問一下姐姐水仙花的事情。爸爸撥通了姐姐宿管的電話,但電話那頭說,姐姐他們出去社會實踐了,要過兩天才能回來。
兩天后的下午,姐姐撥通了爸爸的視頻電話,葉爾勒問起水仙花,姐姐說漳州有許多好吃的東西,蘆柑、蘆筍、蜜柚、云霄枇杷,還有八寶印泥、片仔癀,還有水仙花呢。
姐姐,放假給我帶盆水仙花吧。葉爾勒說。
水仙花只有秋天才會有,開花得到年底和來年一二月份的時候。葉爾勒姐姐說,等秋天寄給你。
轉眼草原上落了雪。
姐姐打電話說水仙球寄過來了。葉爾勒很期待,想象不出到底是什么樣的植物。
木拉力在院子外喊葉爾勒一起去山上看牛。想到之前,木拉力也陪他去放過馬,葉爾勒痛快地答應了,出門時還給爸爸說了一聲。
兩個多小時后,葉爾勒回來了,還沒進家門就聞到了肉香,看來爸爸煮了羊肉,冬天吃羊肉溫補,是爸爸的最愛,不過每次葉爾勒都喜歡吃羊拐,不是羊拐上的肉有多好吃,而是想要那塊髀石,跟同學們玩游戲。
媽媽從廚房里聽到葉爾勒的聲音,喊了一聲說,洗手吃飯。
這時候,爸爸端著一盤子香噴噴的羊肉放在了桌子上,葉爾勒一眼就看到了羊拐,笑著看爸爸一眼說,好東西。
兩個都是你的,沒人跟你搶。爸爸說,他當然知道葉爾勒喜歡那個不起眼的骨頭。
媽媽快來吃吧。葉爾勒喊了一聲,并沒有急著吃那羊拐。
爸爸快速從盤子里撿出一個羊拐放在他面前的盤子里說,吃吧。
通常在飯桌上,爸爸媽媽都坐好了,動手了,葉爾勒才會拿起筷子。媽媽還沒有來,先吃不禮貌。
這時候,媽媽端著一個不銹鋼的盆過來了,放在羊肉盤旁說,你姐姐寄過來的皮牙子,比鎮里蔬菜店賣的個頭小,也許是新品種,嘗嘗看。
天吶,媽媽,葉爾勒驚訝地看了一眼,快速端過不銹鋼盆,這不是皮牙子,是水仙球。
水仙球!媽媽驚訝地問,是什么東西?
是一種花。葉爾勒說,一種水培的花。他語氣急促中夾雜著無奈。
沒有人告訴我呀,媽媽一臉委屈地說,我哪里知道是花。水仙花,這名字蠻好聽的。
哎呀,都怪我,葉爾勒一臉沮喪,說,沒有給你提前說一聲。
那怎么辦?媽媽不知所措地放下筷子說。
全切完了嗎?葉爾勒問,眼睛似乎在找尋新發現。
還有三四個個頭小點的。媽媽說。
葉爾勒起身去了廚房,拿了四個水仙球進來說,謝天謝地,還有幾個,太幸運了。
葉爾勒拿過爸爸的手機,打開查起了水仙的培植方法。
當看到水仙球有毒,誤食會發生嘔吐、腹痛、體溫上升,嚴重者會發生痙攣,麻痹而死,他趕緊將不銹鋼盆里的水仙倒進了爐膛里。要是倒出去,牛羊誤食了,那就麻煩大了。
剝去外衣,裝進碗里,放在窗臺后,葉爾勒洗完手才回到桌旁吃飯。
這東西,真能開花嗎?爸爸問,語氣里帶著疑問。
說來也是,草原上的牧民,從來沒有聽說過水仙花,也沒有見過水仙花。這個外鄉來的花,能適應草原的氣候嗎?誰也說不準。
望著碗里瘦小的花球,葉爾勒心里有點不安,這么小,能養活嗎?不過家里的洋蔥剩下了,過一段時間會長出綠芽,最高時差不多有一根筷子長。長了芽子后,洋蔥的肚子就癟了。那么,水仙開花了,會不會也這樣呢?
孩子,一切順其自然,媽媽看出了葉爾勒的心思,說,不用過分擔心。
媽媽一直是個與世無爭的人。這是葉爾勒姐姐說過的一句話,葉爾勒記在了心里。媽媽說出順其自然的話,他一點也不意外。
生長是個緩慢的過程,不是一夜就能長大的事情。想到這里,葉爾勒覺得那個無形的石頭不見了。他想去找木拉力玩。
木拉力家在村委會后面的巷子里。葉爾勒路過村委會時遇到了工作隊的姚亮,他是個高高大大的男人,常在村委會籃球場跟幾個人打籃球。
葉爾勒也想去打籃球。可他們都是大小伙子,他太小,跟不上節奏,只能站在球場外觀看。
葉爾勒認出在他前面的是姚亮,他背著畫夾大步走著。姚叔叔好。葉爾勒小跑兩步,喊了一聲。
姚亮轉過身,一看是葉爾勒,停下腳步,問他去哪里。
你會畫畫?葉爾勒問。
業余愛好。姚亮答,你還沒說去哪里。
去找木拉力玩。你會畫水仙花嗎?葉爾勒問,忽閃著眼睛。
當然會。姚亮回答得很輕松,你想學畫畫嗎?
想看你畫的水仙。葉爾勒說,畫畫好難,我怕學不好。
喜歡就不難。姚亮說,那到我宿舍看看畫。
兩人閑聊著,進了姚亮的宿舍。房間不大,除了一張單人床,一張書桌,醒目的是立在窗前的畫架和掛在墻上的畫。有山水,也有花草。
哪一個是水仙花?葉爾勒迫不及待地問。
瞧把你急的。姚亮放下畫夾,去翻墻角的畫。
給,好好看。姚亮拿了一幅放在桌子上。
葉爾勒上前兩步,畫面很簡潔,就是一盆水仙花,旁邊臥著一只白色的貓。那花看起來是比野郁金香大,還有鵝黃色花蕊。看著看著,那花瓣動了起來,像是風剛吹過,輕輕地那么一抖,無數的黃粉末高高興興地向他飛了過來,落在他的眼瞼、臉頰、耳朵、脖子、手臂上,這些地方漸漸開始發癢,像是拿雞毛撣子撓過,忍不住要去撓幾下。
葉爾勒搓了一把臉,抹了一下脖子,又拍打衣服前襟。這個舉動讓姚亮有點奇怪,問他怎么了。
這是水粉畫,沒有味道。姚亮說,遞給葉爾勒一罐雪碧。
你見過這個花?葉爾勒順手打開雪碧,問。
我在福建寫過生,在同學家見過。咱們北方幾乎見不到這種花,即便有也是在家里盆栽水培。
姐姐給我寄過來了水仙球,葉爾勒說,不過只剩幾個小的了。
大小沒關系,只要養好都會開花的。姚亮說,但要勤換水。
怎么換呢?葉爾勒問。
三天換一次就可以,姚亮說,可不能用剛從河里挑回來的水養花,太涼了,一定要把水養幾天才行。
看來養水仙花不容易呢。葉爾勒說,又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水仙花。
啥干好都不容易,姚亮說,拍了一下旁邊的椅子,示意葉爾勒坐下說話。
葉爾勒說,要去找木拉力玩。姚亮又塞給他一包干脆面,他謝過姚亮,轉身出了門。
葉爾勒沒有去木拉力家,徑直跑回家了。平時家里吃水都是現到河里去提,媽媽說流動的水好喝。過去是爸爸媽媽提水,后來葉爾勒就擔起了提水的任務。每次提不滿,只能是半桶。
家里還有一個舊水桶,不怎么用了,放在庫房里,葉爾勒想用這個水桶養水。他把干脆面塞進衣服兜里,取下庫房門上的扣子,一眼就看到了掛在墻上的舊水桶。好久不用了,裹著一層灰塵。
葉爾勒提著水桶闖過馬路,朝呼爾河走去。
水提進家門時,媽媽問,怎么不用新水桶提水?
這水是用來給水仙換水用的,葉爾勒說,要養幾天才行呢。
水,要養幾天?媽媽不甚理解。
這么說吧,水太涼了,不適宜養花。葉爾勒說。
這么麻煩呀。媽媽說,去趕牛喝點水,它們需要喝水了。
嗯。葉爾勒答應一聲,出去了。
牛在后山,要過一個隘口,那里也是風口,葉爾勒出門時忘了戴帽子,風鉆進脖子里,仿佛針尖扎進肉里,痛得要命。
飲完牛回來,葉爾勒就覺得頭重腳輕,回屋里睡了。等晚飯時,媽媽喊他吃飯,他不吭氣。媽媽進屋一看,葉爾勒臉紅得嚇人,一摸額頭,滾燙滾燙,拿來體溫計一量,高燒39.2度,趕緊喊爸爸。
爸爸騎馬去找村醫,村醫回縣城了。只能往鎮衛生院送。
連續高燒三天,輸液都無法緩解,退燒后,又咳嗽,這么一來,在鄉衛生院住了六天時間。媽媽一直陪在葉爾勒身邊,家里的牛羊都由爸爸來照看。
葉爾勒回家沒有去看王子,也沒有招呼黑子,是忙著看窗臺上的那碗水仙花。哪里知道,幾天不見,水仙球已經爛了大半不說,有的已經干枯了。葉爾勒的眼淚汪在眼眶里,上嘴唇咬著下嘴唇,難過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心里懊悔,忘記給爸爸說,按時換水。
媽媽看出葉爾勒的心病,說,不就是個花嗎?等春天到了,草原上那么多的花,有你看的了,別難過了。有什么比自己的身體健康更重要的呢。
葉爾勒端著碗倒進了垃圾桶里,不接媽媽的話。
要是姐姐知道寄過來的水仙成了這個樣子,她一定會難過的。這該怎么辦呢?
這時候,有人敲門,媽媽去開門,一看是姚亮,招呼進屋來坐。
怎么了,葉爾勒?姚亮不等葉爾勒開口,先問了一句。他一進屋,就看到葉爾勒的表情不對。
這么一問,葉爾勒把水仙的事說了出來。
沒事,姚亮說,我打電話讓同學再寄過來。
真的?葉爾勒被這個意外的消息驚到了,眼睛頓時大了一圈,剛才還趴在臉上的愁緒不見了。
送給你的,姚亮把手中的畫翻過來說,喜歡嗎?
原來是那幅水仙花。喜歡。葉爾勒接過畫,高興地放在窗臺上,看了又看。要是自己也親手水培出這么漂亮的水仙花,姐姐一定會開心的。
等待總是很漫長。
一周,7天,168個小時。
姚亮送水仙球的時候,給葉爾勒也送了一個盆,是那種青色的瓷盆。兩個人一起剝去球莖的外衣,葉爾勒清洗瓷盆,又反復洗了球莖,一個挨著一個擺放在盆里。
這次葉爾勒可不敢怠慢了水仙。姚亮叮囑,三天換一次水,他記在了心里,每次換完水,還不忘對水仙球說,你快點長吧,好讓村里的人都開開眼。
時間一天天過去了,水仙球發芽了,一截一截長高了。
其間葉爾勒給姐姐打過一次電話,告訴她水仙球的事情,姐姐沒有責備他,而是說,忘記了告訴爸爸媽媽水仙是花,不是皮牙子,責任在她。又說,水仙花不能太熱,不然會瘋長。
看來花也不好養呀,葉爾勒說,不能熱,也不能太冷,和養孩子差不多。
想做好每一件事都要有付出,姐姐說,等花開了,告訴我一聲。
掛了電話,媽媽喊他去提水。
提水返回的時候看到了蘇魯家的貓花花慢條斯理地走在路上。有一陣不見花花了,它身子肥了一圈,走起來,沒有以前那么輕盈了。過去花花常喜歡到葉爾勒家來。家里有小白,那只渾身一色白的貓,機靈可愛,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一次過馬路的時候,小白心不在焉,被一輛飛馳的轎車碾壓過去,丟了性命。從此,葉爾勒家再沒有養過貓。
在姚亮的宿舍,看到畫中的貓時,葉爾勒就想起小白,也萌生過再養一只貓的想法,可想到小白的遭遇,心里那種痛還藏在心里,一時半會兒無法再接受。但看到鄰居家的貓時,還是很喜歡。
花花看葉爾勒過來了,跟著他來了,但到門口時,猶豫了一下,扭頭跑了。葉爾勒也沒有再喊它,想必它到了該回家的時候,天漸漸暗下來了。
差不多又過了兩周時間,水仙已經出落得跟少女似的。也就是在這天晚上,水仙打上了第一個花骨朵。葉爾勒興奮地搬了椅子,坐在跟前端詳著,越看越歡喜,竟然一點睡意都沒有了。媽媽喊他去睡覺,他只說,不急不急,過一會兒。
葉爾勒不知道從花骨朵到盛開需要多長時間,想等著看到花開的那一瞬間。他坐著等著,可有那么一會兒,眼皮重得像掛了棉布簾子,實在抬不起來了。
等葉爾勒睜開眼睛時,盛開的水仙花羞答答地看著他,他大聲喊,媽媽,快來看,開了,開了,水仙開了。
媽媽披著外衣進來了,揉著惺忪的雙眼,說,開了就開了,再有兩個小時,天都亮了,快去睡覺吧。
在媽媽看來,水仙開了比起睡覺算不了大事,這讓葉爾勒有點失望,媽媽跟他一樣都是第一次見水仙花,怎么就沒有一點興奮的樣子呢?哎,大人的世界真搞不懂。
跟草原上的花開一樣,這水仙陸續開放了。姚亮來了,周圍的鄰居們都來了,一個個都夸這花好看,有的人還想掰一顆回家去養,他們哪里知道,這水仙發根后是盤根交錯,形成一個整體,要是硬掰,定會傷到根系,那樣會危及花的長勢。
這個消息,葉爾勒自然也告訴了班里的同學們,木拉力、迪娜都來看過。迪娜說葉爾勒不夠意思,這么好看的花也不早早給她送一個。說這個話的時候,迪娜真有點不高興了。葉爾勒說,明年一定送她幾個。
蘇魯的爺爺去世了,蘇魯請了幾天假,回來后得知葉爾勒家水仙開了,自然要跑來看個新鮮,來的時候,還抱著花花。蘇魯坐在窗前的椅子上,說,要是把這花種到草原上多好,不光人可以看,鳥呀,羊呀,馬呀,牛呀,老鷹呀,都可以大飽眼福了。
蘇魯話音剛落,花花身子一躍撲向了水仙花,還沒等蘇魯反應過來,“砰”的一聲,水仙花盆就掉在地上了。花花站在窗臺上,尾巴直挺挺地豎著,眼神驚恐,看著地下,又掃了一眼蘇魯。
蘇魯傻眼了。
天哪,我的水仙花。葉爾勒提著茶壺驚訝地喊了一聲。聲音還沒落,臉頰上就滾落著淚珠。
該打的花花,蘇魯說,怎么回事?
花花一看形勢不妙,從窗臺上跳下來,朝門口溜去。
對不起,蘇魯說,真不知道花花發什么神經了,來這么一下。
討厭的家伙,葉爾勒氣呼呼地沖花花嚷了一句。
怎么辦?葉爾勒蹲在地上,看著粉身碎骨的花盆,心疼得哭出聲來。
這時候,媽媽回來了,看到地上的水仙花說,快去拿個盆來,再放點水,緩一下,就可以了。
媽媽拿剪刀剪去了折斷的花枝,受傷的水仙沒之前整齊茂盛了。葉爾勒心疼地說,還沒有拍照片給姐姐看呢。
姐姐不會怪罪你的,媽媽說,意想不到的事,不用往心里去,只要開了,就是好事。
真是不好意思。蘇魯再次道歉說。他站起來,不知如何是好。
花花也許是好奇,葉爾勒說,才干出這么莽撞的事情。算了,它不會是故意的。
說來也是有趣,不知是不是那水仙知道葉爾勒的心情,竟然長勢越發旺盛了,抽出更多的花枝和花苞,比先前更繁茂了。葉爾勒是在周天下午接到姐姐從學校打來的電話,告訴了她水仙花開得好,村里許多人都想養一盆水仙花,讓冬日的屋里春意盎然。
一花一世界。姐姐說,水仙不光好看,寓意也很好,美好時光,欣欣向榮,思念,團圓。
沒想到,一種花里有這么多學問呢。葉爾勒說,我很想再見到林小羽,當面告訴她,水仙花真是比野郁金香花好看,但我也喜歡野郁金香。
每種花都有屬于自己的美,姐姐說,就跟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閃光點一樣,學會欣賞美好的事物,欣賞別人的優點,就會覺得生活很有意義。
我很想感謝林小羽,葉爾勒說,但不知道怎么找到她。
那你面對雪山大聲說出來,姐姐說,說不定雪山會把消息捎過去呢。
真的嗎?葉爾勒問,語氣里充滿了疑問。
也就是那天晚上,葉爾勒做了一個夢,他躺在草原上,一夜間,野郁金香盛開了,水仙花也開了,它們相互點頭微笑,還一起迎著風兒,唱起動聽的歌兒,葉爾勒跟著哼唱著,整個草原都沉浸在歌聲笑聲中。
責任編輯林東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