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對大夏之地巴克特里亞的歷史作了簡單的回顧,并且對當地的主要居民印度-伊朗語族(雅利安語族)的源流和亞歐大陸印歐語族可能存在的節狀圣物作了梳理,對上述知識作了了解之后,我們再來看張騫到訪的大夏——亞歷山大大帝(公元前356—公元前323)東征之后希臘化之地。
所謂希臘化,是公元前330 年波斯阿契美尼德王朝滅亡后到公元前30 年羅馬征服托勒密王朝(公元前305—公元前30)的300 年間,從地中海東部到近東再到中亞和南亞北部地區,原有文明區域的語言、文字、政治制度、風俗、宗教、思想和藝術等逐漸因受到希臘文明的影響而融合成新的特點的過程。需要強調的是,希臘文明的“希臘”是一個區域概念,是古代巴爾干半島南部、愛琴海諸島和小亞細亞沿岸的總稱,因此,希臘文明的形成受到了安納托利亞和巴爾干半島長久且持續的影響。希臘神話的形成也與安納托利亞古代政權特別是赫梯帝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且眾所周知的是,公元前330 年被亞歷山大大帝滅亡的波斯阿契美尼德王朝的語言和希臘語一樣,同屬印歐語系,前者是雅利安語族,后者是希臘語族。
在中亞地區希臘化的過程中,希臘眾神的影響遠播東方,其中最重要的神當然是天神宙斯。在巴克特里亞的廣大地區,均發現了無處不在的宙斯神的影響,如在希臘人建造的阿伊哈努姆(Ai Khanoum)古城遺址(圖1a),一座帶壁龕的瑣羅亞斯德建筑樣式的神廟中出土了巨大的宙斯神足部石刻,據此推算,宙斯塑像可能有5 至6 米之高(圖1b)[1]。如今位于巴基斯坦首都伊斯蘭堡西北約50 公里處的塔克西拉遺址,是亞歷山大東征的極東之地,該地出土的希臘化時期文物,體現出無所不在的希臘文化影響。塔克西拉出土早期希臘化時代的硬幣,通常正面是亞歷山大大帝的頭像,背面是眾神之神宙斯持杖就座于寶座的形象(圖2a-d)[2]。從一枚發現于該地硬幣的清晰圖片來看,宙斯手中的神杖清晰地顯示出“節”狀樣式(圖2d)[3]。在今塔吉克斯坦境內的原巴克特里亞地區的一處神廟遺址,發現了赫爾墨斯的金像,其手中的杖也同樣呈現出“節”狀(圖3)[4]。希臘人之后,公元前4 世紀后期至公元前2 世紀初期,塔克西拉一度是孔雀王朝的統治地。公元前180 年,希臘化的大夏人重新返回該地區,古希臘文化也再次在此扎根,從而使其后來成為犍陀羅(Gandhara)藝術的中心之一,故而此地如張騫所云:“其俗土著,大與大夏同。”而亞歷山大大帝時期遺存下來對于希臘神的敬仰,一直延續,特別是眾神之神的宙斯,在這些希臘化的土地上擁有至高無上的地位。如Antialkidas 時期(公元前115—公元前95)的硬幣,正面是國王持矛像(圖4a),背面則是希臘神話中的眾神之王、天地萬物的最高統治者宙斯,持杖站在象征塔克西拉的大象旁邊[5],大象頭頂站立勝利女神耐姬(Nike)(圖4b)。再如國王Maues 時期(公元前90 —公元前80 年在位)的一枚硬幣,正面是高大的宙斯將手搭在Maues 身上,以象征君權神授,反面是宙斯的侍神、持杖的勝利女神耐姬像,細觀之,杖是有“節”的(圖5a/b);Maues 時期硬幣中象征塔克西拉的大象向宙斯作臣服狀的圖像,在稍早的Antialkidas(公元前115—公元前95)時期就已經出現(圖6a)[6],而Azes I 時期(公元前57—公元前35)硬幣的背面宙斯神像,手中的杖再度出現了“節”的形狀(圖6b)[7]。

圖1a:阿富汗阿伊哈努姆遺址平面圖

圖1b:阿伊哈努姆神廟遺址出土大理石石雕宙斯之足的碎片,公元前3 世紀—公元前2 世紀

圖2a-d:塔克西拉地區亞歷山大大帝時期的硬幣,約公元前336—公元前323

圖3:巴克特里亞的赫爾墨斯金像,公元前3 世紀—公元前2 世紀

圖4a/b:塔克西拉出土Antialkidas 時期(公元前115—公元前95)硬幣正反面

圖5a/b:塔克西拉出土Maues(公元前90—公元前80)時期硬幣正反面

圖6a:Antialkidas 時期(公元前115—公元前95)硬幣線描圖, 塔克西拉出土

圖6b:Azes I 時期(公元前57—公元前35)硬幣,塔克西拉出土
上述巴克特里亞和犍陀羅地區發現的硬幣和金像中,宙斯與赫爾墨斯等希臘神手持之神杖,甚至包括宙斯的神座,出現許多非常明顯的“節”的處理,顯然不是偶然的,其中當暗含某種未知的象征性。這種“節”,還見于統治中心在黑海北岸的西支塞人之器物,如幾座公元前4 世紀晚期高等級墓葬中出土的數件金箭囊,紋飾精美,表現的是特洛伊戰爭中希臘神話英雄阿喀琉斯(Achilles)的生涯故事,畫面上在寶座就座的希臘伊塔卡島國王奧德修斯(Odysseus),手中之杖“節”的形式清晰可見,就像竹子一樣,而不同于其他人物形象手中的杖(圖7)[8]。

圖7:出土于黑海北岸的斯基泰金箭囊局部,公元前4 世紀晚期,俄羅斯圣彼得堡冬宮博物館藏
在今阿富汗朱茲詹(Jowzjan)省省會席巴爾干(Sheberghan)附近蒂拉丘地(Tillya Tepe)1978 年的考古發掘中,共發現1 男5 女6 座游牧民族高等級墓葬(另有一座墓之前被盜),出土了大量融合了希臘元素和游牧民族元素的黃金飾品(圖8a/b)[9],表明希臘文化在中亞地區持久的影響。其中,4 號墓男性墓主地位最為尊貴,可能是部落首領級的人物(圖9a),頭部位置出土了金羊和圣樹,通過配置復原,可知圣樹是插在金羊頭頂插管上的,原本當用于安置在帽子的頂部,以彰顯獨尊的地位(圖9b/c)[10]。此圣樹的起源,當和前文討論的印歐語族之節狀圣樹崇拜有關,且這是進入公元前1 千紀鐵器時代之后在歐亞大草原興起的游牧民族首領十分流行的裝扮樣式,或出現于帽子上,或出現在王冠上(圖10a/b)[11],并且可能也已經出現戰國時期的圖像中(圖11a/b)[12]。而圣樹上的一個個圓形綴片,可以認定,就是在魏晉南北朝時期在中國北方和朝鮮半島、日本廣泛流行的步搖。

圖8a:阿富汗蒂拉丘地6 號墓出土的巴克特里亞式阿芙洛狄特像金飾

圖8b:阿富汗蒂拉丘地3 號墓出土的勇士紋金扣飾

圖9a:阿富汗蒂拉丘地4 號墓主身前裝扮復原圖

圖9b:阿富汗蒂拉丘地4 號墓出土的圣樹和金羊

圖9c:阿富汗蒂拉丘地4 號墓出土的圣樹和金羊的配置關系

圖10a:哈薩克斯坦伊塞克庫爾干塞種(Sakian)王陵出土的圣樹和鳥形帽飾,公元前4 世紀末—前3 世紀初,哈薩克斯坦伊塞克庫爾干(Issyk Kurgan)塞種(Sakian)王陵出土,哈薩克斯坦歷史·考古學·民族學研究所藏

圖10b:薩爾馬提亞王陵出土的王冠,公元1 世紀,俄羅斯圣彼得堡艾爾米塔什博物館藏

圖11a/b:湖北江陵李家臺 4 號墓出土的戰國中期龍鳳人紋漆盾及局部,公元前4 世紀
5 座女性墓中,以出土了王冠的第6 號墓等級最高,該墓主胸口放置了一面中國西漢晚期的銅鏡,右手邊還發現一根金杖,左腳底部放置了一面有柄銅鏡(圖12a-d),在2號、3 號等級較高的女子墓中也各發現漢代銅鏡一枚(圖13a/b)[13]。通常認為,銅鏡有鈕式和柄式兩種系統,中國銅鏡是鈕式鏡的代表;西方從兩河流域、古埃及到古希臘以及羅馬時代以降,均是柄式鏡[14]。而銅鏡在中國有著特殊的象征意義,制鏡的原則主要是象天法地,用在墓葬中則被賦予映照宇宙、溝通天地的功能[15]。蒂拉丘地3 座墓中發現的3枚銅鏡,從放置在胸口位置來看,當不能僅僅以照容的功能來解釋,說明某些中國與銅鏡相關的信仰,可能外傳至此地,抑或可能被賦予新的意義。這里的重點,是6 號墓主右手位置發現的金杖,與該墓發現的王冠之功能一樣,毫無疑問是墓主身份與地位的象征(圖12a-c)。值得注意的是,該金杖中空,呈“節”狀處理,這就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張騫在大夏見到的筇竹(圖14)。這也從實物的角度證明,張騫所言非虛。

圖12a:阿富汗蒂拉丘地6 號墓出土時狀況

圖12b:阿富汗蒂拉丘地6 號墓墓主推想復原圖

圖12c:阿富汗蒂拉丘地6 號墓出土的多節金權杖

圖12d:阿富汗蒂拉丘地6 號墓出土的西漢晚期銅鏡及西式有柄鏡

圖13a/b:阿富汗蒂拉丘地2 號、3 號墓出土時狀況,墓主胸口均有一枚中國西漢晚期銅鏡

圖14:中國西南地區自然生長的筇竹
通過前文的考證已知,大夏之地巴克特里亞,有著悠久的節狀圣物崇拜,這在印歐語族的斯基泰時期也不例外,如俄羅斯圖瓦地區阿爾贊(Arzhan, Tuva)斯基泰早期(約前7 世紀)王陵中出土權杖性質的多節馬鞭竿(圖15a/b)[16],俄羅斯阿爾泰地區巴澤雷克斯基泰中期(約公元前6 —前4 世紀)墓葬中,出土了大量多節祭器腿部(圖16)[17]。因此,蒂拉丘地6 號墓出土的多節黃金權杖無疑是當地傳統的一個延續,但更多因素當是希臘化影響的疊加——這通過在阿富汗發現帶有天神宙斯手持多節權杖的錢幣就可以判斷。筇竹的一個重要特征就是節大。筇竹杖這種產于萬里之外的物產之所以出現在大夏,從“物以稀為貴”的角度來理解大概只是表象層面的,從宗教或信仰方面的功能恐怕才是核心。由于有機質均已腐蝕無存,蒂拉丘地中原本有無埋入竹杖已經無從考察,但巴克特里亞地區發現的希臘化硬幣和圖像中宙斯神杖“節”的處理、模擬成竹節形的金杖似乎均表明,大夏人千辛萬苦地進口蜀地的筇竹杖,當是筇竹滿足了大夏人的某種信仰或觀念,當有其神圣性。若是權杖,象征身份與地位;若是神杖,則用以祭祀以通神。

圖15a:俄羅斯阿爾贊早期斯基泰2 號王陵出土權杖性質的馬鞭竿線描圖,約公元前 7 世紀

圖15b:阿爾贊早期斯基泰2 號王陵墓主形象復原圖

圖16:俄羅斯阿爾泰地區巴澤雷克墓地出土的多節祭器腿部,約公元前6 世紀—公元前4 世紀
宙斯之杖到底是何模樣?在希臘神話中,酒神狄奧尼索斯(Dionysos,羅馬人稱之為巴克斯,Bacchus)的女性伴神瑪納德(Maenads)在山林中漫步,在狂喜的狀態下載歌載舞,她總是戴著常春藤花環,手拿一根裝飾著常春藤葉子和漿果的茴香莖(thyrsos,fennel stalk),看起來一節一節的。有時這些也會拿在狄奧尼索斯的手上(圖17a/b)[18]。很明顯,多節的宙斯之杖并不是茴香莖。

圖17a:手持茴香莖舞蹈的瑪納德(Maenads),約 公元前27—公元14,美國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

圖17b:紅繪花瓶(Calyx-Krater)上的酒神狄奧尼索斯(Dionysos)/ 巴 克斯Bacchus, 公 元前40—公元前30年,羅馬薩盧斯特花 園(Gardens of Sallust)出土,法國巴黎盧浮宮博物館藏
通過古希臘藝術(如陶瓶繪畫、雕塑等)可知,宙斯之父克洛諾斯(Kronos)、宙斯和赫拉(Hera,與宙斯分享權力的共治者)等最高神手中的權杖,很多都有明顯的飾節的處理,而同時出現的其他神明,諸如智慧、戰爭和藝術女神雅典娜(Athena)、勝利女神耐姬(Nike)、戰神阿瑞斯(Ares)等,通常手持的都是沒有飾節的權杖、長矛等(圖18、圖19a-d)。意大利塔蘭托地區的一座墓中曾出土古希臘時期保存下來唯一的一根金杖,現存長51.4厘米、用黃金編織的網套,底部為1長節,其上有12 短節,網套內原本可能是木質杖身,已不存,杖首裝飾有一塊6 瓣花形玻璃球,外圈是象征宙斯的橡樹葉(圖20a/b)。很顯然,這是位高權重或地位特殊之人所用之物,考慮到該地區的君主制政權在公元前473 年已經結束,它的主人可能是一位塔蘭托的赫拉女祭司。

圖18:瑞亞(Rhea)欺騙宙斯之父克洛諾斯(Kronos),美國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

圖19a:古希臘陶瓶繪畫上手持帶節神杖的宙斯和赫拉

圖19b:古希臘陶瓶繪畫上手持帶節神杖的宙斯和赫拉

圖19c:希臘陶瓶繪畫上手持多節杖的宙斯和赫拉[19]

圖19d:希臘陶瓶繪畫上手持多節杖的赫拉,約公元前465—公元前460 年,美國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

圖20a/b:發現于意大利塔蘭托地區的古希臘金權杖及局部,公元前350—公元前320,大英博物館藏
塔蘭托地區曾經是希臘在亞平寧半島南部的殖民地,北方不遠處則有伊特魯里亞文化(Etruscan culture,公元前12 世 紀—前1 世紀,全盛期公元前6 世紀)。公元前600 年,來自安納托利亞西部愛琴海沿岸的希臘福西亞人(Phocaean Greeks)在今法國的南部建立了馬賽(Massalia)城,這是歐洲西部的第一個希臘港口,也是法國的第一個城市。由于受到伊特魯里亞人和迦太基人的聯合對抗[20],這座希臘殖民地與正在亞平寧半島擴張的羅馬共和國(Roman Republic,公元前509—公元前27)結盟。羅馬人以地中海為中心,最終建立了跨越歐、亞、非三大洲的超級大帝國——羅馬帝國(Roman Empire,公元前27—公元395)。伊特魯里亞人生產一種近乎黑色帶有光澤飾面的陶器,叫作布切洛(bucchero),這種陶器經常模仿浮雕青銅器。至少從公元前6世紀開始,地中海地區的陶器和青銅器就開始流行高柄多節祭器,有的很像中國從新石器時代以來就生產的高柄足節豆(圖21a/b)。特別令人驚奇的是其中一件高柄多節的器物上部,裝飾了兩匹背向的馬(圖21c),而在中國古代則有竹馬傳說,這當然是另一個話題。除了高柄多節祭器布切洛,還有人頭頂多節裝飾的香爐(圖22a),以及在馬賽地區發現的一件古希臘銅燭臺(圖22b)[21],三只蹄類動物足的形制,表明毫無疑問來自古代近東的影響(第二章圖21a-c),而其祖型,則又可追溯到本文所要討論的地方——巴克特里亞(第二章圖20)。

圖21a/b:意大利伊特魯里亞高柄多節布切洛,公元前6 世紀—公元前5 世紀,美國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

圖21c:意大利伊特魯里亞飾有雙馬的高柄多節布切洛,公元前550—公元前500,加拿大安大略皇家博物館藏

圖22a:意大利伊特魯里亞人形銅香爐(thymiaterion,incense burner),公元前5 世紀,美國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

圖22b:法國馬賽出土的銅燭臺,公元前4 世紀—公元前3世紀,法國馬賽地中海考古博物館藏
與近東地區的多節燭臺所不同的是,馬賽燭臺的每一節上都裝飾了包葉,就像竹子一樣(圖22c)。由此可以推測,在古希臘時期藝術中經常與眾神同時出現的高柄香爐,其形制的起源亦當與此有關(圖23a)[22],并涉及中國陜西漢武帝茂陵陪葬墓之陪葬坑出土的一件制作于西漢建元四年(公元前137)的竹節熏爐的由來(圖23b)[23]。古羅馬時期,更是涌現了大量直接模擬竹節的青銅燈座(圖24a/b),不僅有細膩的包葉裝飾,其中一件枝干纏繞蛇的形象(圖24c),與中國山東諸城出土手持帶包葉竹節燈和河北中山國(由祖先是游牧民族的鮮虞人所建立的國家)國王墓出土多節十五連盞銅燈枝干上部的蛇如出一轍(圖25a/b)[24],而恰恰從戰國(公元前476—公元前221)開始,至漢代(公元前206—公元220),中國開始大量涌現竹節形燈座(圖25c)[25]。

圖22c:自然界竹節上的包葉

圖23a:古希臘藝術中的高柄香爐形象

圖23b:陜西茂陵從葬坑出土的西漢前期竹節熏爐

圖24a:意大利克雷莫納(Cremona)尼非之宅(Domus del ninfeo)出土的竹節形青銅燈座

圖24b:古羅馬竹節形青銅系列燈座 ,大英博物館藏

圖24c:古羅馬竹節形青銅燈座線描圖部分,大英博物館藏

圖25a:山東諸城出土的戰國時期人形竹節銅燈,中國國家博物館藏

圖25b:河北中山王墓出土的戰國時期多節十五連盞銅燈,河北博物院藏

圖25c:招遠大宋家漢墓出土的東漢時期九盞竹節連枝燈,煙臺博物館藏
不僅限于如上述高柄香爐和燈座,在一些表現墓葬相關的圖像中,也同樣出現了類似竹節狀的植物(圖26a):如羅馬石棺浮雕上表現的天使所站立的竹節狀植物;又如埃及亞歷山大港Tigrane tomb(公元2 世紀后半期),墓中壁畫融合了古埃及和希臘化的特征,墓室頂部壁畫繪有四葉花形紋飾,從花瓣向四個角落伸出去的竹節狀植物圖案(圖26b)[26]。在意大利龐貝古城保存的壁畫中,竹節狀的裝飾比比皆是(圖27a/b)[27]。這表明,盡管古代歐洲并不產竹,歐洲也沒有原生竹種,直到近世才有竹類移植到歐洲,古代地中海在希臘、羅馬時期卻仍然出現了大量模擬竹節的器物,其影響一直延續到中世紀乃至近世:如14 世紀至16 世紀,西班牙和法國的教堂就出現了大量模擬筇竹狀裝飾的大燭臺(圖28a-d);還出現了形態各異的中世紀的大學權杖,由校長手持,在學術游行的隊伍中被帶在最前面,象征著大學教職員工的權威(圖29a);甚至許多君主的權杖(圖29b)和教宗的權杖也同樣模擬了竹節的形態[28]。值得一提的是,大英博物館藏有一件制作于1616 年至1619 年期間的版畫,描繪的是羅馬天主教神父貝爾納迪諾·雷亞利諾(Bernardino Realino,1530—1616),這位虔誠的圣人手中拿的,正是一根竹杖(圖30)。

圖26a:羅馬時代大理石棺浮雕(Tomb of the Haterii),公元90—100,梵蒂岡博物館藏

圖26b:埃及亞歷山大港Tigrane tomb 墓頂壁畫,公元2 世紀后半

圖27a:龐貝VII3.29,Oecus l,北墻壁畫局部,公元1 世紀初

圖27b:龐貝,公元1世紀初,馬庫斯·盧克萊修·弗龍托之家(the house of Marcus Lucretius Fronto)出土

圖28a—d:竹節狀大燭臺(Candelabra),分別高219.1、193.7、168.9、132.1 厘 米,15世紀早期,美國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

圖29a:大學權杖(University Scepter), 公 元14 世 紀—15 世紀,鐵心銀殼、部分鎏金,通長146.2 厘 米,美國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

圖29b:君主權杖設計稿,莫斯科,1851 年,原作者Fyodor Solntsev(1801—1892)

圖30:羅馬天主教神父貝爾納迪諾·雷亞利諾像,版畫,制作于1616—1619 年,大英博物館藏
綜上所述,西方世界出現的節狀圣物,與早期中國大量竹節形器物有可能存在淵源關系,其中隱藏的東西文化交流的密碼,有待進一步的討論[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