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開云,孫光榮*
湖南中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院,湖南 長沙 410007
國醫大師孫光榮創立的中和醫派以“謹察陰陽所在而調之,以平為期”(《素問·至真要大論》)為基準,把握“失中失和”的基本元素,以“調平變和”為目的[1],使生理恢復到平衡狀態,審察陰陽所在,調其所偏,乃其要旨所在。 人體生理和病理狀態,是氣機正常和異常的反映,因此,“持中守平而醫百病”。 平為中執兩端,不偏不倚,無過與不及之意,中醫治病的追求,即陰陽平衡。 中國人的識物思想源自《易經》,將萬物納入陰陽軌道,指導后世對天文、地理和醫學等具體學科的認識[2]。 “以平為期”既是陰陽運動的范疇,對于認識中醫藥傳承創新、推進中西醫結合發展等有重要指導和參考意義,同時也是孫光榮教授臨證選方用藥的重要指導原則。
在社會對中醫藥認可逐漸增高的情況下,提升中醫藥診療水平和服務能力,滿足廣大人民群眾迫切增長的健康需求成為關鍵[3]。中醫藥產業發展需突破兩大難關:一是克服“西化”傾向,為生存空間的擴大而保持中醫藥特色優勢;二是克服“固化”思維,為發展空間的延升而創新中醫藥理論實踐。兩大難題歸根結底是中醫藥的傳承不夠、創新不足[4]。
中醫藥傳承和創新不僅有中醫藥診療技術的內涵,同時包括中醫藥文化領域。 營造輕松而積極的交流氛圍、搭建穩定的學術平臺是傳承與創新的學術戰略目標[5]。 中醫藥的發展應在傳承與創新中尋找起落的平衡點。 傳承是基礎,是源泉,決定了中醫藥以提高中醫臨床療效為出發點和落腳點的生命力[6-7]。與“懷古復舊”不同,中醫藥傳承是在中醫藥醫療、保健、科研、教育、文化和國際交流等多個領域中發展和應用,以中醫藥學理論、方法、藥物為核心的一項工程。 中醫藥的創新不僅是“聲光電”等現代科技的發展,也包括在傳承的基礎上必要的“改良”、必要的“固本求新”、必要的“西為中用”[8],是一種新的思維、新的理論、新的方法、新的表達。
促進中醫藥傳承與創新發展,不僅要從全局高度上健全中醫藥服務體系、改革完善中醫藥管理體制、加強中醫藥人才隊伍建設,更應該著力于中醫藥傳承與創新的根本內涵,主要從中醫藥“理”“法”“方”“藥”4 個方面圍繞“以平為期”均衡發力。
“理”,指重點開展中醫陰陽五行、四氣五味、意象等哲學類中醫藥文獻的目錄、版本、校勘、訓詁、釋義研究,切實增強中醫認知能力;同時,結合古籍信息、整理實驗室證型研究、分析醫案數據庫、印證臨床應用等一系列方法,提取辨證元素,創新健全中醫辨證體系。
“法”,指通過精研傳承經典和臨床跟師夯實診斷之法、治療之法和養生防病之法,切實增強臨床疾病防治能力;同時,按照流行病學等規范搜集、整理、分析臨床數據,創新中醫新治則、新治法。
“方”,指按照中藥處方“君臣佐使”的配伍格局,系統整理傳承名老中醫藥專家的經驗方、獨家秘方和少數民族經驗方[9],切實增強中醫組方能力;同時,根據病種和病因的差異性,調整組方經驗、用藥理論和臨床經驗的表達形式,更新國家和地區名老中醫經驗方、民間流傳驗方和少數民族醫藥經驗方,創新中醫組方模式。
“藥”,指注重傳承天然、道地藥材、古法炮制和用藥如用兵理念,有效提升中醫用藥效力[10];同時,建立促進中醫藥服務創新,涵蓋中藥材資源種植、采集、粗加工、倉儲、運輸、療效評定、新藥研發等方面的服務體系和標準[11]。
傳承是決定中醫藥是否有生存空間的關鍵。 中醫藥的傳承與創新,需要中醫藥經典理論的指導,需要中醫臨床思維的磨礪,更需要中醫前輩學術經驗的積累和現代科學技術的推動[12]。 創新關系中醫藥發展空間,是必要的“改良”基礎上的傳承,是“固本求新”的必要之舉,是“西為中用”的必經之路[13]。沒有傳承的“創新”,是無源之水;沒有創新的“傳承”,是枯藤老樹。 堅守中醫臨床思維的關鍵是認知明確,“固化”和“西化”這兩條發展道路都不能長遠,唯有立足臨床,在堅持傳承中醫臨床思維的基礎上,“以中醫為主”多學科融合創新,才能推進中醫藥高速發展[14]。
中西醫結合促進了中醫學傳承方展,也豐富了西醫學。 在堅守中醫臨床獨特思維的同時,更需要以開放包容的心態,促進中西醫學更好結合,在結合和獨特中尋找平衡點[15]。
中西醫結合是20 世紀50 年代中國在醫療領域的首創,它將中醫的宏觀辨證與西醫的微觀辨病相結合[16],并在實踐中取得了實效[17]。 鑒于中醫學、西醫學兩個不同理論體系對人類生命健康和疾病治療的認識論、方法論,存在著明顯的差異[18],中國將獨有的中西醫結合診療模式推向世界醫壇,為醫藥科學的創新貢獻價值。
中醫學具有個性化的辨證論治、調制求衡的診療原則、個性化的實施策略、多維度的干預方式和天然化的用藥導向五大特點,在學術領域,歸屬于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兩個學科門類,以整體醫學模式存在,治療上推崇包容式思維,即不限于定點清除致病因子[19]。 結合發展現狀,中醫學存在“六大不健全”:對自身客觀、精細、標準的診斷指標難以做到有的放矢;臨床路徑和治療方案難以規范化、標準化[20];難以格式化的方劑和劑量;道地藥材異化,臨床用藥難以得到有效選擇;對中醫療效的考核,很難做到客觀和規范;中醫藥學術語的譯文難以做到“信雅達”而走向國際化。
西醫起源于近代時期的西方國家,進步迅速,是一種以還原論觀點研究人體生理、病理現象過程所發展出來的一門醫學體系,借助于物理、化學等學科的迅猛發展,取得了十足的進步[21]。 目前,主要存在9 個方面的不足:缺乏對病毒感染性疾病的特效藥物[22];缺乏提高療效的措施,治療失調性疾病;缺乏有效技術與藥物治療大多數癌癥;面對日益嚴重的抗生素耐藥問題,缺乏有效的解決辦法;藥物更新過頻、對策不足的問題;缺乏對醫源性疾病、藥源性疾病日漸增多的阻斷方式;缺乏有效解決治療費用過高、患者不堪重負等問題的辦法;缺乏有效應對方案面對“未病”狀態提出的新挑戰;在處置家庭因素、心理因素、社會因素等致病時,缺乏整體理論支撐。
中西醫結合應該是兩種醫學圍繞人類健康,互相補充和促進[23],可以從“親、誠、惠、容”4 個方面推進中西醫結合。 四字方針不僅是中國周邊外交方針的基本取向,也是中西醫結合共創美好未來的重要法寶。 一是踐行“親”字,中西醫感情相親。 源于生產、生活實踐的中醫藥,在成長的過程中一直普惠患者與群眾,吸收哲學、科技等成果不斷壯大,懸壺濟世的理念深入人心。 西醫以維護醫學的榮譽和高尚傳統為目的,信仰純粹的醫師職責和病人關系。中西醫都根源于救死扶傷大任,以維護健康為己任,中西醫感情相親。二是踐行“誠”字,夯實信任根基。中醫師尊重西醫的診療效果,相信西醫的診療路徑,同時西醫行業應坦誠接受中醫的獨特優勢。 雙方真誠合作,建立互相信賴的機制。 三是踐行“惠”字,堅持互惠互利。 目前,中醫、西醫乃至少數民族醫藥學都處在科技迅猛發展和交互的時代,每一個行業不能完全獨立于社會體系之外成長,整個醫療行業是一榮俱榮的利益相系關系。 中醫和西醫互相補充,構建更加暢通、基于比較優勢的中西結合區域診療中心,有助于更好地服務人民健康,壯大健康產業。四是踐行“容”字,倡導開放包容。 整體觀念是中醫診療的重要特點,包容開放的思想模式和陰陽平衡的哲學內涵有利于中醫和西醫的交流結合,推動共建中西醫結合診療模式,推進中西醫結合的進程。
在西醫為主流的醫學背景下,促進中西醫結合需要重點考慮兩個方面:一是加強中醫隊伍建設。 強強聯手才是中西醫結合發展的最好狀態。壯大和提升中醫包括:強化中醫院和中醫藥人才建設,廣泛開展西學中培訓,加強中醫繼續教育、技能培訓,完善人才評價體系;加強中醫診療環節的質量管理,包括提升中醫診療規范水平、強化醫療質量控制和評價、規范中藥合理應用等。 二是暢通中西醫結合醫療模式。醫學的生命力在于臨床,中西醫結合更好地服務大眾健康,模式是關鍵。 強調院內會診、多學科診療的綜合醫療工作機制,需要中醫師加入,共同為急危重癥研究制訂實施“宜中則中、宜西則西”的中西醫結合診療方案。 鼓勵中西醫結合的臨床研究工作,聚焦中醫能治的病證,西醫暫無好的治法或療效的神經癥、功能退化性疾病、高原地域性疾病和耐藥性問題等[24],最終形成中西結合診療方案。
在中西醫結合的實踐中,孫光榮教授推崇陳可冀院士1960 年提出病證結合模式——現代醫學辨病+中醫辨證。 仝小林院士提出的“態靶醫學”理論與病證結合模式有異曲同工之妙,通過“狀態、動態、態勢”3 個層次對“病靶、癥靶、標靶”進行診療,綜合體現了宏觀調態和微觀分子靶向用藥的結合。
“以平為期”不僅是哲學層面的概念,對中醫藥傳承和創新、中西醫結合發展具有重要指導意義。同時,“陰陽平衡”是對機體穩態的高度概括,孫光榮教授在診療中注重“以平為期”的遣方用藥規則。
中醫藥診療以內服法為主治療疾病,臨床處方是醫師理論修養、臨床經驗的集中表達。 中醫師臨床思維有兩種傾向:一是藥名、味數、劑量和服用時間完全與經方一致,強調原方一絲不變;一是強調唯經驗是從,根據西醫診斷,逐一給予中藥配方,堆砌的中藥種類之間沒有應用邏輯,處方中藥可達百余味,這種針對病因堆砌中藥的治療模式,表明醫師辨證不明、中醫功底不夠。 上述兩種組方傾向均不利于中醫行業的發展和中醫師個人的成長。
中醫注重“燮理陰陽,調和致中”。 由于快速的生活節奏、不良的生活工作習慣、自然生態環境遭受破壞,疾病譜發生較大變化。 因此,現代中醫師要將經方的組方思想傳承下來,同時要把經方繼續運用下去,“大雜燴”式經驗大方,則是“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圓”,不宜推廣。 在中醫組方中,孫光榮教授強調兩個方面的內容:一是根據病種篩選出有效的代表方,給出化裁的范圍與方法;二是橫向推敲和縱向對比,分析中醫組方規律,做到“大法在心中,下筆如神助”,創新性應用三聯藥物配伍[25]。 如治療失眠,常常將3 種藥物同時并列為君藥:黃芪、西洋參和丹參,3 種藥物并列為臣藥:茯神、酸棗仁和制遠志。
孫光榮教授臨床以陰陽為總綱,用藥清平輕靈,以平為期。 強調用藥不在多而在精,量不在大而在中病,在性味選擇上用之以熱,試之以溫,用之以寒,試之以涼。 中醫之精髓在于“平”,調和偏頗之陰陽。孫光榮教授臨證處方用藥劑量常常在10 g 以下,多為4~8 g。 如:常用生甘草5 g,砂仁3 g,炒枳殼6 g,燈心草3 g。 處方用藥品種一般在15 種左右。 臨床用藥大辛苦寒之藥少見,以《神農本草經》上品和中品為主。 量大藥雜味厚,則脾胃難以運化,在中焦容易出現阻滯;味厚質濁黏膩,則氣機閉塞,助濕生痰,導致不但藥不治病,而且患者傷于藥物。
孫光榮教授在臨床上善于治療神志類和情志類疾病,該類疾病主要是由七情而致的臟腑陰陽氣血失調,表現為癲狂、郁證、臟躁等,痰、瘀、郁為主要致病因素,痰瘀日久均可以郁而化熱。很多不寐患者心火上炎癥狀明顯,孫光榮教授首選燈心草,而非梔子。 燈心草甘、淡,微寒,能清心、利小便。 梔子藥性苦、寒,能瀉火除煩、清熱利濕、涼血解毒。 兩種中藥均歸心經,具有清心火的功效,但是梔子寒涼之性甚于燈心草。
臨證治病,立法要準確,用藥要合理,不能過與不及,恰中病所,不偏不倚,不急不躁,不可強打猛攻,貴在“平”;不能僅以克伐為用,切不可藥后復傷正氣,致使機體功能出現新的失調[26]。 使用藥性偏、用量重,驅邪后必傷正氣,而使用平和之藥,既能驅邪,又能不傷或少傷正氣。
堅持“以平為期”學術思想,中醫藥傳承創新需要克服“西化”和“固化”的思維定勢,從“理、法、方、藥”四個方面圍繞以平為期奮力發展;中西醫結合需要發揚和融合兩種學科的優勢,在以平為期原則下,堅持“親、誠、惠、容”四字方針,加強人才隊伍建設、暢通中西醫結合醫療模式;臨床診療強調遵經方之旨,不拘經方用藥,用藥宜清平輕靈。同時,孫光榮教授建議,中醫師從以下兩個方面著力提高。 一是文功。中醫藥文化是勞動人民關于健康的智慧結晶,只有讓中醫藥文化深深植根于人民大眾之中,中醫藥才有生存、成長的沃土,只有扎實的中醫藥文化素養才能培養出中醫大家。二是醫功。深化中醫藥基礎理論修養,強化和提升中醫臨床思維,培養真中醫、好中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