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在電視上看到某地漁民捕獲鯔魚,加工烏魚子的情景。只見藍天白云下,鯔魚閃爍著銀灰色的光澤,漁民們捕獲上來后,運到流水線上,快速地取出魚子,再經過放血、鹽漬、緊壓和晾曬等環節,變成了醇厚綿密的烏魚子;吃時切成薄片,噴上高粱酒,用火槍炙烤,一會兒便表皮焦黃。這一影像再經過李立宏極富磁性的解說,隔著屏幕我都能聞到那四溢開來的誘人香味。作為一名非標準吃貨,看到這里總有一種讓人“饞癆”發作的感覺,可以說雖然沒有讓口水流了一地,卻也是咽了好幾口。
不過當時我在想:他們加工完烏魚子后,難道將其他東西都扔了?要知道這鯔魚肉和鯔魚肚子里的胗,也是極其美味的啊。
每當春暖花開的季節,也正是品嘗鯔魚的大好時節,在舟山民間就有“桃花開,鯔魚肥”的說法,故也將此時的鯔魚稱為“桃花鯔魚”。
鯔魚又叫烏鯔、烏頭,喜歡生活在淺海和咸淡水的交界處。舟山一帶的漁民,過去常用串網、流網、漲網等工具進行捕撈。記得小時候,父親經常在晚上約上幾個同村的好友,扛著一頂拗網和油燈,到海涂邊上拗“魳魚”,偶爾也會收獲上來幾條真正的鯔魚。這拗網也是蠻有意思的,呈三角形,用兩根竹竿撐開后,人推著前進;油燈裝在一個自制的燈箱里,由鐵殼和玻璃組成,類似于過去自制的簡易燈籠,底部有個托盤,將之固定在帽子上,人在操作時,只要連帽子一起戴上,用兩根帶子系在脖子上就可以了。順著潮水,推網捕魚,在海島的晚上既是為了生計,也是一道風景。
“魳魚”是俗稱,是浙東一帶的人對鯔魚小時候的稱呼,而在北方將這種魚稱為“梭魚”,并且對鯔魚與梭魚進行了仔細的描述和區分——以眼睛的顏色和形狀以及體型的長短來區別。但浙東一帶的漁民似乎沒這么講究,小的時候稱為小鯔魚或魳魚,長大了就統稱為鯔魚。當然,也有資深的漁民或資深的吃貨,按照鯔魚的顏色,將背部為深黑色的稱為“烏鯔”,其他的則稱為鯔魚。“烏鯔”的味道比普通的鯔魚要好,因為其在深水里活動的時間長,受的污染也少,所以其油脂更厚,肉質也更加緊實。
古人對鯔魚也情有獨鐘,馬志在《開寶重定本草》一卷中提到:“鯔魚生江河淺水中,似鯉,身圓頭扁,骨軟,性喜食泥。”而在唐代,鯔魚已經作為貢品進貢朝廷。據史書記載,當時的江南官員獻給朝廷的土貢中,就有“鯔皮”。明代馮時可在《雨航雜錄》中記載:“吳王論魚,以鯔為上,取其益陰。”從一些古代的記載中我們發現,都說鯔魚有別于其他的海上魚類,不會“以大噬小”吞噬同類,而是喜食海中的腐泥。其實這只是鯔魚的表象,如果只食海泥,那就釣不到鯔魚了,事實是一些資深釣友在磯釣黑鯛時,用的是海蚯蚓或北極紅蝦作為餌料,卻也經常有鯔魚上鉤。鯔魚一旦上鉤,由于其紡錘形的身體,游速又非常快,往往讓釣者誤以為有大魚中的,也很難一下子搞定,總要來來回回拉扯好一會兒才能抄魚上岸。而我們平常聽說的鯔魚喜食海泥,應該也是個錯覺,因為鯔魚的嘴唇厚,且其觸覺又很發達,平時在吃水底泥中的浮游生物、微小螺類等小型生物時,會將食物和泥沙一齊吸入,在口中經過粗略的過濾后,再將不要的東西吐出,然后將食物和泥沙一起吞入胃中。鯔魚的胃就是赫赫有名的魚胗,是消化器官之一。
有人可能會問,胃就胃吧,干嗎叫魚胗呢?
這其實跟雞的胃叫雞胗一個道理,因為雞在啄食時,會將碎石、沙子和食物一起吃下去,而它的胃可以有效消化一些硬質的東西,所以就叫雞胗了。鯔魚也一樣,它的胃像一個砂囊,內層成堅硬骨質,特別發達,可以將一些比較硬的食物磨碎,這樣一些有營養的東西就被吸收了,而沙石和雜質則通過腸道排出體外,因為其胃的特殊性,所以就叫魚胗。鯔魚胗也是上好的食材,吃起來滑脆而有嚼勁,“魚胗炒蒜苗”或“酥炸烏魚胗”都是家常名菜。
鯔魚在宋朝時極為推崇,在許多文章中都有描寫。鯔魚在皇宮和民間都極受歡迎。宋高宗在位的時候,秦檜是當朝寵臣,秦檜的夫人王氏也因此可以常入后宮,向顯仁太后請安,時間久了,兩個女人就有說不完的話,有時王氏還留在宮中陪太后吃飯。南宋《鶴林玉露》記載:秦檜之夫人,常入禁中。顯仁太后言:“近日子魚大者絕少。”夫人對曰:“妾家有之,當以百尾進。”歸告檜,檜咎其失言,與其館客謀,進青魚百尾。顯仁拊掌笑曰:“我道這婆子村,果然!”蓋青魚似子魚而非,特差大耳。意思就是說:一日,秦檜的夫人王氏又到后宮向顯仁太后請安,顯仁太后就留王氏在宮中吃個便飯,席間,太后發牢騷說:最近送到宮里來的鯔魚大一點的很少。王氏聽后,心直口快接上話說:“我們家里有,明天我叫人送幾百條給太后嘗嘗。”王氏回到家中后,將此事告訴秦檜。秦檜聽后臉色立即就變了,責怪她多嘴,急忙召集幕僚商量對策。于是第二天一早,秦檜派人將上百條青魚送進宮去。顯仁太后見了,拍著手取笑王氏道:“我說這婆娘是個鄉下人吧,果不其然連青魚和鯔魚都分不清楚!”因為青魚跟鯔魚長得非常像,但鯔魚的味道絕非青魚可以比擬的,差別實在太大了。此事也反映了秦檜在處事上的圓滑和有心計,你想啊,連身在皇宮的太后都吃不到大一點的鯔魚,你秦檜不但能隨便吃到,竟然還多達上百條,這不是犯上嗎?若皇上知道后,你秦檜以后的日子就只能穿小鞋了。但也從一個側面可以看出,在當時,品食鯔魚已成為王公貴族的最愛。
品嘗鯔魚最佳時節是在每年的立冬前后,此時的鯔魚都為越冬做準備,四處游動覓食,積蓄體力,也是最肥腴的時候。但有些書中介紹說:品嘗鯔魚最佳時節是在春季。我卻不以為然,因為越冬時的鯔魚基本不怎么進食,腹內空空,再加上一個冬季的消耗,其已“骨瘦如柴”;開春后,天氣轉暖,饑腸轆轆的鯔魚紛紛游到海面或咸淡水交界處尋找餌料,因為現在近海受污染嚴重,鯔魚吞食了這些潮汐邊的海泥和有機生物后,魚胗和內臟里全是黑黑的泥巴,有時還有一股淡淡的柴油味兒,極倒胃口。而冬至前后的鯔魚腹背皆腴,紅燒或醬燜均可,肉質厚實,細嫩鮮美。明代孫升在《歸懷》中寫道:“思歸夜夜夢鄉語,何事南宮尚曳裙。家在越州東近海,鯔魚味美勝鱸魚。”
其實江南人最喜歡的做法還是“紅燒鯔魚”。將鯔魚去鱗,取內臟后,去頭和尾,切成兩段,如果魚不大需整條烹飪的話,則可以用刀在背部均勻地劃刀,這樣容易入味,當然在處理時一定要注意取出頭部的魚鰓,把魚肚子里一層黑乎乎的內膜去掉。還有,如果魚胗不愿白白扔掉,可以先洗凈貯存在冰箱里,等一定數量后再另行燒制。紅燒鯔魚的具體做法是:熱鍋放油,放鯔魚,等魚肉泛白時翻身,至兩面均為白色后可以倒入適量的清水;然后放入生姜片和蔥段,這樣可以去除腥味;再放適量的紅燒醬油或老抽,放適量的紅糖,給菜上色;接下來可以視個人喜好,放適量的生抽和陳醋,以增加魚的鮮味;再倒些料酒,去除多余的腥臭味;最后再放適量的鹽巴,開小火,收干湯汁,即可出鍋裝盤了。這樣燒制的鯔魚,色香味俱全,家常或宴請均可上桌。
至于有些“弄堂吃貨”介紹的“暴腌”鯔魚或曬鯔魚鲞,我是不推薦的。因為鯔魚肉質厚實,用鹽腌制的話很難入味,而曬鲞又不容易干,這樣制成的菜肴,只能說是暴殄天物了,也是對鯔魚的不尊重。
作者簡介:樂佳泉,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著有散文集《與浪共舞》《沙雕無限》《六橫如山》《踏浪而來》等。
(責任編輯 劉月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