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周永年對纂修《四庫全書》的貢獻

著名學者、私人藏書家周永年（1730-1791），字書昌，山東歷城人，祖籍浙江余姚，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進士，因“結茅林汲泉側”，故自號“林汲山人”，受業于歷下名人申士秀。二十五歲左右求學樂源書院，深得主講席沈起元的喜愛，稱“其文矯然，其氣凝然。百無嗜好，獨嗜書。”他一生清貧，“于衣服、飲食、聲色、玩好一不問，但喜買書?！薄敖邤凳瓴┎膳运阎?，棄產營書”，并且對這些所營之書“積而能讀”。周永年學識淵博， 經四庫館總裁劉統勛推薦，參加《四庫全書》和《四庫全書總目》的纂修編寫工作，為四庫館中的五征君之一。《清史稿·周永年傳》中記載了“永年在書館時好深沉之思”，“丹鉛標識，摘抉編摩”，時人稱其“有功斯文”。古今論者對其評價或評論偏頗，現對此予以進一步考察，力求對其作出恰如其分的評價。

一、再倡“儒藏”說，對《四庫全書》開館起到輿論推動作用

“儒藏”說發軔于明末，復倡于清初。明末學者曹學佺首倡“儒藏”設想，發現“釋、道二家，匯刻經典累數萬卷，名為藏經”，感到“二氏有藏，吾儒無藏，欲修儒藏與之鼎立”。遂搜集儒學著作，以經史子集分類編纂。但曹氏“欲為《儒藏》而未就”。清乾隆初，周永年再倡“儒藏說”，視其為經世致用，講求實學的途徑。提出“藏以公用”的思想，使藏書為社會服務，倡導由整個社會承擔起藏書的責任，這樣既能充分發揮出典籍的文化功能，又擴大了藏書的利用價值，必將極大地提高藏書的歷史地位。將圖書遍藏于天下各個學宮書院、名山寺院，讓那些出類拔萃、想購書而無銀兩的寒門庶族使用，這一主張既體現了他的人生追求，從中人們也能看到近代圖書館思想的萌芽。

受“曹氏書倉”及“釋道藏”的啟發，周永年建立“林汲山房”和“水西書屋”，聚集圖書10萬卷，可供閱覽，廣為傳抄。1769年前后，周永年以“儒藏說”為理論指導，與桂馥在濟南創辦藉書園“與天下萬世共讀之”。自編《水西書屋藏書目錄》《藉書園目錄》和《藉書園藏書目》，著錄典籍3 000余種。藉者，借也。《儒藏說》集中闡述了周永年的學術思想，大大改變了當時的藏書觀念，他認為，“書籍者，所以載道紀事，益人神智者也?！敝赋鲞^去的公私藏書，都無法長期保存管理，“藏之一地，不能藏于天下；藏之一時，不能藏于萬世也?！币蚨墓踩宀赜^念，帶動了師友，四處宣揚儒藏的好處，士大夫文儒響應者頗多。他的公共儒藏觀，對充實和發揚中國古代圖書館學思想貢獻較大。

儒藏之成，“俾古人著述之可傳者，自今日永無散失。”“變天下無用之學為有用之學”，這是“藝林中第一要事”。“儒藏說”雖帶有一定的理想色彩，但適應了清初由空返實的學風，符合學者注重讀書，考核典章的實際需要，因而受到學者們的熱烈響應，一時藏書、鈔書、刻書形成風氣?！叭宀卣f”確實為整理、保存古代典籍，發揚傳統文化起到了積極作用。郭伯恭語，“士林以倡導之功，歸諸永年。”周永年倡“儒藏說”對編纂《四庫全書》有巨大貢獻，但是否為“首倡”仍值得商榷，具體分析如下。

其一，從所倡“儒藏說”的時間上看。曹學佺在明末首倡“儒藏說”，他廣搜群書庋藏，其志未達而歿。清乾隆初年，周永年再倡“儒藏說”，意在使“古人著述永無散失”并成為“有用之學”。從周永年復倡“儒藏說”到乾隆中葉的《四庫全書》開館相距時間非常短，因此，很難認定“儒藏說”對《四庫全書》的纂修有“首倡之功”。

其二，從中國歷代聚書編書的傳統上看。搜求典籍，編纂圖書，如漢之劉向、劉歆父子?？睍?、編纂目錄；唐之《藝文類聚》；宋之《太平御覽》；明之《永樂大典》；清初之《古今圖書集成》等，是中國古代盛世修書的傳統。清代歷經康熙、雍正兩朝奠定的基礎，在乾隆皇帝的大力經營下，政治、經濟、文化進入高度發展的鼎盛時期，史稱“康乾盛世”。乾隆皇帝熟諳儒家經典，標榜“稽古右文”，在“文治”上要超越前代，于是，在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正月初四，面向全國下征詔書。恰逢此時，安徽學政朱筠上報輯?！队罉反蟮洹?，搜訪、校錄圖書的奏折，迎合了乾隆標榜“稽古右文”的需要，于是令朝臣討論朱筠的奏折后，立即批準?！队罉反蟮洹返妮嬝苯訉е铝恕端膸烊珪返拈_館。由此可見，朱筠的奏折對纂修《四庫全書》起到了“首倡之功”，《四庫全書》分儲七閣也確實受到了周永年《儒藏說》的啟發。

此后，一些學者將“儒藏說”之思想與《四庫全書》纂修聯系到了一起。故而，人們認為周永年倡行“儒藏說”對《四庫全書》開館起到了推動作用，發出了乾隆詔修《四庫全書》的先聲，但“首倡之功”說并不準確。

二、校勘輯佚《永樂大典》，搜輯出大批佚書

纂修《四庫全書》是從《永樂大典》的輯佚開始的?！队罉反蟮洹肪幾诿鞒罉纺觊g，保存了大量明初以前歷史地理、文學藝術、哲學宗教等文獻資料，被稱為“輯佚古書的淵藪”。當時的輯佚是在皇帝直接監督下進行的官輯。乾嘉漢學的領軍人物周永年作為《四庫全書》的重要編纂者之一，“以夙望被征”，授《永樂大典》纂修官。四庫館臣開館后的第一項工作，是從《永樂大典》中搜輯佚書，其中最繁重的任務是把各冊輯出的零篇散佚排次成編。因《永樂大典》所載之書，分晰破碎，殊無體例，同一書的內容類多散入各韻，各冊所輯內容又多不相連，只得與原文詳加?？?，參照他書考核辨析。又因嚴定程限，不得稽延，工作十分艱巨。有的館員“多次擇其易為功者”，有的主張“集部概行不辦者”，而周永年則“焚膏繼晷”，不遺余力地工作，宋劉敞的《公是集》、蘇過的《斜川集》、劉攽的《公非集》等十余種珍貴的文獻就是在這一時期被輯出。四庫館總裁官于敏中稱贊道，“昨閱程功冊，散篇一項，除山東周編修外，認真者極少。”陳垣說，“《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成書倉卒，謬誤本多，惟釋家類著錄十三部、存目十二部，謬誤尚少，此必稍通佛學者所為。吾嘗考之，四庫館員中以佛學名者無幾，吾頗疑其出于歷城周書昌永年也。”乾隆帝對《永樂大典》輯校十分重視，對纂修諸臣的“學問淵博”、?？庇昧φ呓o予拔擢晉升。周永年原為進士，授為翰林院庶吉士實乃破格提拔，還準其與壬辰科庶吉士一體散館，可見周永年在《永樂大典》輯佚中確實作出了突出貢獻。然而，說“輯佚《永樂大典》是周永年一人所為”，無疑是將周氏的貢獻夸大了。試看當時軍機大臣進呈的《永樂大典》總裁等人員記過清單記載：“今將總裁、總閱、分校記過次數開后?！薄爸苡滥暧涍^一次”“陳際新記過一次”。另四庫全書館進呈的《永樂大典》內指出錯誤并總裁等記過清單記載：“莊承籛記過六次”“范衷記過六次”“吳裕德記過二次”等，被記過者共十八人。據考證，參與《永樂大典》輯佚的49人中有30人為?？薄队罉反蟮洹纷胄藜娣中９?、5人為協勘總目官、3人為武英殿提調官等。章學誠《周書昌先生別傳》中說，周永年校勘《永樂大典》“無間風雨寒暑，目盡九千巨冊，計卷一萬八千有余。”其實從《永樂大典》“輯出收入四庫書者，僅四千九百二十六卷?！笨梢娬聦W誠之說對周永年的貢獻有所夸大，永樂大典本成于眾手。

人稱周永年藏書“甲于山左”，其在任四庫館臣期間，向朝廷進獻了大量珍貴書籍，《四庫全書總目》中采自“編修周永年家藏本”有33種（著錄4種，存目29種）。

三、 主筆《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子部目錄多出自其手

《四庫全書總目》以經史子集為提綱，部下分類，全書分4部、44類、67個子目。文津閣藏本收錄圖書3461種、79307卷，并附錄未收入全書的6793種圖書、93551卷，是《永樂大典》的3.5倍，裝訂成3.6萬余冊，約8 億字。《四庫全書總目》為《四庫全書》收錄書及存目書的總目錄，載有著者介紹、內容提要、版本源流等考證文字?！跋攘凶髡咧衾?，以論世知人；次考本書之得失，權眾說之異同；以及文字增刪、篇帙分合，皆詳為定辨，巨細不遺；而人品學術之醇疵、國紀朝章之法戒，亦未嘗不各昭彰癉”，詳為考辨。

在輯?！队罉反蟮洹返倪^程中，纂修官在輯佚、校閱每種書時，都要為其撰寫提要，辨別真偽，考究版本?！端膸烊珪偰刻嵋返木幾朐趯W術史上具有極其重大的意義，為我國古代最大的官修圖書目錄，是解題式書目的代表作，是我國古典目錄學方法集大成者。周永年作為分纂官，對子部十四類的撰寫仔細詳密，在考訂古籍時吸收了前人的研究成果，并對缺失做出訂正，因而提要的內容能讓讀者在看到原書之前就能一目了然。

清代學者李慈銘曾這樣評價周永年：“《四庫全書總目》雖紀文達、陸耳山總其成，然而經部屬之戴東原、史部屬之邵南江、子部屬之周書昌，皆各集所長。書昌于子，蓋極畢生之力，吾鄉章實齋為作傳，言之最悉。故子部綜錄獨富”“子則文達涉略即遍，又取資貸園，彌為詳密?！崩钫f影響甚大，論者多據此說認定“子部屬之周書昌”。

由于《永樂大典》原本是以韻為序發下，這樣纂修官經手纂辦的書籍，自然內容繁雜，部類各異。所撰提要涉及經史子集四部。雖然總纂官在分配任務時注意各用“其所長”，但也很難做到完全將某部屬之某人，頂多只是偏重而已。如“邵南江長于史學但也僅是以正史為主，并非說整個史部都要歸之邵南江。”他還為元周巽撰《性情集》、明鄭滿撰《勉齋遺稿》等集部寫了不少提要。即使負責校閱各省進呈書籍的也是如此，如姚鼐、翁方綱等人輯校的書籍不下數百種，所撰寫的提要都包括經史子集四部。周永年負責輯校的宋王安石撰《周官新義》、宋易祓撰《周官總義》、宋劉敞撰《公是集》等多種，包括經史集等。在《武英殿聚珍版書》中的《老子道德經》《彭城集》《浮溪集》等書的提要均為周永年所撰，如前所述，周永年不僅主撰子部，還負責釋家類提要的起草，可見其編纂過程中傾注了大量的心血。

吳哲夫對李慈銘“經部之戴東原”一說提出了自己不同的意見：李先生的說法未必正確。經考證，聚珍版本中各書提要在總校官之后又有分纂官的姓名，憑此可以考證得出東原所撰提要如《儀禮集釋》《儀禮釋宮》《儀禮識誤》《大戴禮記》《方言注》等雖為經部，然《水經注》屬于史部，《項氏家說》《孫子算經》《五曹算經》《五經算術》《夏侯陽算經》等屬子部，故可見其未必專主經部。從周永年所撰提要并非專主子部看，其撰寫內容是涉及多方面的。

四、結語

古今論者對周永年的評價或評論偏頗或論斷有誤，如周永年再倡“儒藏說”， 雖“首倡之功”似難以成立，但對《四庫全書》開館起到了輿論推動作用；周永年校勘輯佚《永樂大典》，搜輯出大批佚書，永樂大典參與人數眾多，僅歸功于周永年一人的說法自然不能成立；主筆《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子部目錄多出自其手，但未必專主子部，還負責了釋家類提要的起草。現存的周永年著作較少，主要有《先正讀書訣》《儒藏說》《古文養蒙集》等，但綜上所述，足見周永年在我國十八世紀的?？睂W、目錄學及藏書、流通等圖書館事業史上碩果累累、亮點紛呈，在此次規模宏大、成果豐碩的輯佚?？被顒又?，尤其對撰修《四庫全書》作出了突出的貢獻，成績斐然，更為后人所敬仰。

參考文獻：

[1]陳登原.古今典籍聚散考[M].上海：上海書店，1983.

[2]章學誠.章氏遺書·籍書園書目序卷八[M].民國嘉業堂章氏遺書本.

[3]葉德輝.書林清話 附書林余話[M].北京：中華書局，1957.

[4]楊立誠、金步瀛.中國藏書家考略[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5]李希泌.中國古代藏書與近代圖書館史料（春秋至五四前后）[M].北京：中華書局，1996.

[6]黃愛平.“儒藏說”與〈四庫全書〉的編纂[J].文史知識，1988（11）：101-104.

[7]司馬朝軍.《四庫全書總目》編纂考[M].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5：30.

[8]華立.四庫全書縱橫談 [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14.

[9]永瑢，等.撰.四庫全書總目[M].北京：中華書局出版1965：1.

[10]段玉裁.戴東原（震）先生年譜[M]. 上海：崇文書店，1971.

[11]陳垣.中國佛教史籍概論[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5：15-16.

[12]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纂修四庫全書檔案[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1451-1516.

[13]任松如.四庫全書答問[M].成都：巴蜀書社，1988：28.

[14]李慈銘.越縵堂日記·孟學齋日記·丙集上[M].北京：中華書局，1963.

（作者簡介：門庭，男，碩士研究生，濱州學院圖書館，副研究館員，研究方向：四庫學、圖書館學）

（責任編輯 蘇靜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