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顧荻飛

此時,是上海初冬的傍晚。我合上電腦,在陽光尚未消失的時刻,用一支英雄牌鋼筆,開始寫家信。
窗外很美,夕陽下,燃燒的光束透過低垂的樹梢,落下一個個斑駁跳動的圓點。如果我還是個小孩子,大概會爬到窗臺,看樹上飛來的一只羽毛艷麗的鳥兒。爸爸媽媽,我還想讓你們也聞到這一陣溫暖的味道,像粉紅胡椒,像板栗,像混合著香草的香水,也像媽媽曬的被子的香氣。
媽媽,您還記得嗎?高中三年,每次我坐143路公交車回家,還沒進門,就能聞到燉排骨的香味或是其他食物鮮香的味道。我知道,一定還有五顏六色的水果堆在我的桌上,您總是說“一天要吃三種顏色的水果”。如果晚上您和爸爸出門散步,那我還可以吃到小區門口最有名的豆花。那個時候,吃,是一件快樂的事。
做中學生,是一件簡單、純粹的事情。我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小到只有爸爸媽媽,和冉冉升起的“高考后的人生”。我滿懷憧憬,要讓世界看到我的力量。
時光再拉遠一點。媽媽,您還記得嗎?2009年,我上四年級,那天放學之后,我爬上電動車的后座,您轉過頭,眼睛亮亮的,興奮地說:“我昨晚做了一個夢,夢見飛飛穿著白色的襯衫長裙,說一口流利的英文,像一個大使一樣,站在講臺上發言。”這一幕變成一段幻想的旋律,在今后的日子里被反復提起。高三第一次模擬考試,我沒考到學校劃定的“南大線”,我覺得我的智力夠不到985 大學的水平。爸爸負責化解壓力:“考家旁邊的大學,也挺好呀,天天中午還可以回家吃飯。”媽媽負責給我信心:“你這么努力,一定可以考到南大去,以后就像華春瑩一樣。”
是的,我考上了南大,我繼續努力,保送到上海讀研。一眨眼,已經到了秋招的關鍵時刻,論文、實習、學工……前所未有的壓力。此外,通勤、租房、照顧自己的飲食起居,也讓我有一種疲憊感。有時候加班回家,天已經黑透,廚房的燒水壺里滴水不剩,我想起來今天只吃了一頓早飯,洗曬的衣服還晾在外面,出租屋客廳的燈上周就壞了,卻一直約不到師傅來修,明天的工作計劃還有一整個章節沒有思路……這些細碎的瑣事就像玻璃碴兒,一片片地卡進生活的縫隙里。
爸爸媽媽,你們年輕時是什么樣子呢?我還記得,媽媽說,在大商場當柜長時,回家就復習統計高等數學,過了會計師資格考試;爸爸說在廣州讀軍校時,十幾個人住一間宿舍,夏天熱得呼吸困難,只能靠不停地洗涼水澡降溫。那時沒有多少錢,但是你們很快樂。
你們總是告訴我努力的人會有回報,你們總是教育我要成為一個堅強的人,要不怕困難、勇敢、堅定。
所以,我不敢告訴你們,我24 歲了,還會偷偷哭,還會想家。那天晚上下班之后,我踏上了相反的地鐵,走上永遠人潮洶涌的外灘。對面陸家嘴燈光亮如白晝,游客人來人往。一個媽媽踱到我旁邊,和女兒視頻通話:“今天我從杭州來上海啦。你看我身后是什么?陸家嘴。上海到處都美,又氣派,我都想來這里工作,在這兒工作多好。你什么時候回家啊?”聽到最后一句話,我的心中瞬間長滿了潮濕泥濘的苔蘚,我終于知道我為何總是在鬧鐘鈴響之前就醒來,我為何總是急匆匆地趕路,只是因為我前所未有地想家。
也許人生就是一段不斷努力的經歷,對嗎?我嘴硬地跟你們說,我不要回家鄉工作,我要做一個“厲害”的人。你們永遠在努力理解我,在另一個城市,繼續為我操心。在做父母的終身事業上,你們是如此投入。
希望今晚我可以做一個白色的發光的夢,就像15 年前,一位年輕母親,對著一個小女孩描述她燦爛壯麗的未來。你們知道嗎?如果我努力前行,在被生活擊倒之后,不停地爬起來,把腰挺直,其中50%的力量都來自你們,來自你們高高托起的父愛和母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