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 紅,李昌昊
(1.武漢大學 經濟與管理學院;2.武漢大學 戰略性新興產業研究中心; 3.武漢大學 中國產學研合作問題研究中心,湖北 武漢 430072)
隨著全球化競爭和國家間科技摩擦的加劇,如何突破“卡脖子”技術、走出受制于人的困境已迫在眉睫。對此,中共十九屆六中全會強調“推進關鍵核心技術攻關和自主創新”。習近平總書記進一步指出:“要以關鍵共性技術、前沿引領技術、現代工程技術、顛覆性技術創新為突破口”,“努力解決基礎研究‘最先一公里’和成果轉化、市場應用‘最后一公里’有機銜接問題,打通產學研創新鏈、價值鏈。”因此,企業如何開展針對性的高質量創新實踐,突破“卡脖子”技術,是亟待解決的問題。
不同于一般關鍵核心技術,“卡脖子”技術具有戰略性,關系到整個產業鏈甚至是國防科技安全與民生社會穩定[1]。目前,關于“卡脖子”技術突破的研究,主要聚焦于概念、特征、形成原因的梳理與歸納以及技術標準、識別機制的探討[2]。雖然已有部分學者關注到“卡脖子”技術的創新路徑與突破機制,但多是分析關鍵技術突破的案例或是構建宏觀的創新生態體系[3]。一方面,既有研究對“卡脖子”技術的認定存在一定局限性,僅關注單個關鍵核心技術,忽視了衍生技術在其中發揮的作用;另一方面,缺乏企業層面的實證研究,未深入分析創新路徑對“卡脖子”技術的影響。本文認為突破“卡脖子”困境不僅需要企業掌握單項關鍵核心專利,填補技術空白,實現“從0到1”的突破,而且需要企業對核心專利不斷挖掘、拓展,開發基于核心技術的衍生技術,實現“從1到n”的突破。只有掌握完整的技術鏈條,才能從真正意義上突破“卡脖子”技術。
然而,對于企業而言,在動態市場中取得創新突破是一個不小的挑戰,需要企業深入專業領域,廣泛收集和挖掘不同來源知識[4]。因此,為滿足研發突破需求,企業開始尋求不同突破模式,以提高知識開發的可能性與成功率。Grant &Baden-Fuller[5]研究發現,企業在研發活動中存在兩種截然不同的創新突破方法或模式,可能產生截然不同的知識成果,即內部模式與外部模式。學者們對兩種知識開發模式進行了深入研究,但尚未應用到“卡脖子”技術領域,對關鍵核心技術及其衍生技術的影響結果與作用機制的探索也處于空白狀態,仍需進一步研究。
綜上,本文將攻克“卡脖子”技術的過程分為突破關鍵核心技術和填補基于關鍵核心技術的衍生技術。根據知識開發理論與創新文獻研究,本文以中國上市公司發明專利為數據集,考察兩種不同創新模式對關鍵核心技術及其衍生技術的影響,并檢驗市場競爭強度在其中的調節作用。在進一步研究中,本文還分別探討創新模式對衍生技術數量與質量的異質性影響。基于此,本文可能的貢獻在于:立足我國技術困境現狀,在聚焦關鍵核心技術的同時,關注相關領域的衍生技術,為“卡脖子”技術研究提供新的思路;對我國市場經驗進行實證分析,為企業選擇合適的創新路徑進行關鍵核心技術及其衍生技術突破提供經驗證據。
“卡脖子”困境是指在技術創新領域,企業在生產和研發過程中不能完全掌握全部技術和工藝,缺乏材料供給及高端設備等,嚴重依賴外部引進而導致可能被其它國家和地區實施技術封鎖的現象[6]。從“中興事件”可以看出,“卡脖子”技術困境是我國創新“數量長足、質量坡腳”最真實的寫照[7],既對企業生產經營產生負面作用,也會嚴重影響國家經濟安全[8]。基于此,“卡脖子”技術具有壟斷性、重要性、戰略性、不可替代性等特點。
目前,學者對關鍵核心技術的解讀主要從兩個角度展開:一是將關鍵作為核心技術重要性的表征程度;二是關鍵技術與核心技術構成的或關系概念(胡旭博和原長弘,2021)。對于后一種解讀,有時會從內涵和外延兩個方面對其作文義上的擴大或縮小解釋,進而可能模糊相關概念的邊界。例如,高福(2019)認為“卡脖子”問題是指我國與世界科技強國相比遇到的關鍵核心技術問題;白春禮(2019)按照緊迫性將“卡脖子”技術分為兩類關鍵核心技術,即必須馬上解決的迫在眉睫的問題和需要長遠布局的心腹之患問題。當然,也有不少學者認為“卡脖子”技術不完全等同于關鍵核心技術。例如,有學者認為“卡脖子”技術的研發與應用周期相比關鍵核心技術更長,壟斷性也更強,因而屬于關鍵核心技術的充分不必要條件[1]。韓天琪[9]指出“卡脖子”短板背后體現的不僅是單一技術的缺失,同時也是技術體系不成熟的表現。因此,雖然不同學者對“卡脖子”技術和關鍵核心技術內涵與外延的界定有所差異,但均體現出二者并不完全等同的事實。
基于此,本文聚焦基于關鍵核心技術的衍生技術。衍生技術是關鍵核心技術研發過程中獨立出來的“附屬品”技術,對關鍵核心技術起到補充與提升研發價值的作用(章琰等,2021)。梁啟華(2005)將衍生技術劃分為技術組合型、生產型、高技術源型等,從產業集聚視角研究衍生技術對知識擴散的影響。一方面,衍生技術脫胎于研發過程中知識存量的溢出效應,是關鍵核心技術的外部收益;另一方面,衍生技術的拓展將加速企業在基礎前沿領域的滲透,對關鍵核心技術突破產生反饋效應。
綜上,本文結合現有理論與實踐背景,認為“卡脖子”技術不僅包括遭受技術封鎖、對整個產業鏈具有決定作用的關鍵核心技術,同時也包含全方位、多角度滿足核心技術需要,繼續開發關鍵核心技術從而形成完整技術鏈的衍生技術。
通常認為,實現技術突破不僅需要對現有知識進行廣泛搜集、整合、開發和重組[4],而且需要具備深入探索特定領域的問題解決能力。不同組織具有的知識開發能力大相徑庭,面臨的技術困境迥然有異,創新模式選擇也截然相反。
根據Grant&Baden-Fuller[5]的觀點,內、外部知識開發模式會產生不同實踐結果。基于創新文獻研究,內部模式是指企業獨自主導資源投入與使用、執行研發任務、獲得最終知識產權的研發活動[10],能夠促進企業內部知識的交叉融合,提高企業內部知識流動性,具有節約協調成本、職責分工明確等特點[11]。取得既定市場份額的大型企業,為確保對密集的交易性知識流動和跨領域聯系的有效管理,在知識開發過程中通常選擇與深度挖掘相關的模式,并利用現有知識不斷評估、填補技術空白[12]。因此,采用內部模式的企業需要積聚足量知識資源,具備深度挖掘與整合能力[13]。另一個重要問題是,企業過早承諾一種技術方法,可能使其產生路徑依賴[14-15]。這可能導致企業為降低“開箱”成本,在研發活動上傾向選擇相對知名的創新方法完善現有技術[16-17]。
第二種創新模式,即外部模式,是指企業出于降低研發風險、分擔研發成本、迅速獲得新技術或進入新市場等目的,與其它企業、高校或科研院所建立合作關系、共同完成研發任務而開展的研發活動[18]。該模式下,企業能夠避免對內部研發和建造實驗室的大量投入,依靠豐富的協作網絡,更加靈活地實現突破性創新。同時,企業知識資源通常在組織邊界以外,企業通過協調組織合作關系網絡可以有效獲取外部知識[19]。外部網絡中的合作伙伴往往具有互補性專業知識,通常一方只提供技術鏈中某一段的技術或服務支持。因此,擁有單一復雜技術的企業可以在網絡中通過流轉、分享獲取不同知識,從而達到提升價值的目的[20]。然而,不少企業可能會低估外部協作帶來的風險與難度[21]。例如,在技術交流和分享過程中,企業可能面臨交易成本與風險失控等問題,也可能導致被競爭對手模仿超越[22]。面對上述擔憂,一些企業會通過構建技術壁壘與交易合同中的限制性條款等方法最大程度降低此類風險。
越來越多的研究發現,內部模式在技術開發、擴散和創新激勵中發揮著重要作用[23]。Doloreux等[24]發現內部模式有助于企業突破知識密集型技術;Anzola等[25]也證實在組織創新與技術創新過程中,內部研發對獲取復雜技術有積極影響。因此,本文認為在開發關鍵核心技術時,內部模式有助于積極調動組織內資源,易于吸收、開發與先前經驗相近的技術,進而促使企業實現創新突破[26]。此外,外部模式可以有效解決關鍵核心技術開發過程中的資源限制問題,使得研發活動更具靈活性,被認為是持續創新成功的關鍵[27]。Sahai等[28]研究表明,知識基礎高度聚焦的技術需要加強外部協作,以保證知識開發的及時性。但由于企業單獨掌握的資源遠少于整個創新網絡,參與協作創新的企業既可能表現出更強烈的創新意愿[29],也可能在長周期研發過程中逐漸減少研發投入,產生機會主義想法[30],進而不利于企業掌握關鍵核心技術。綜上,本文提出如下競爭性假設:
H1a:企業在開發關鍵核心技術時,相較于內部模式,外部模式更有助于獲得并轉化更廣泛的知識資源,進而更容易取得創新突破;
H1b:企業在開發關鍵核心技術時,相較于外部模式,內部模式更有助于調動組織內資源,吸收和開發新技術,進而更容易實現創新突破。
衍生技術是對關鍵核心技術的填補與拓展,具有研發周期短、單一價值低、易模仿的特點。一方面,主張外部模式的企業可以重組價值鏈,以應對不同機會,搜索更大范圍的知識[31]。具有更廣泛知識基礎的企業能夠有效將外部知識應用到提升產品性能、擴展種類、完善設計等非核心創新過程上[32]。另一方面,由于衍生技術數量多、范圍廣,企業可能在廣泛的合作中擔心研發伙伴利用合作關系獲取自身知識,產生排斥心理與信任危機,進而阻礙創新知識流動[33]。相比之下,采用內部模式的企業具備較強的獨自研發能力,能夠促進知識高效流動。具體而言,內部模式促使企業將大量資金投入到購買先進生產設備、培養與引進研發人員中,并產生時間積累效應[34]。過往的研究積累與雇員的不斷學習有助于企業掌握產品技術與生產工藝,使企業對整個研發過程擁有較強的控制能力,并取得最終收益[35]。同時,以內部為中心的創新模式產生的路徑依賴主要表現為靈活性較差[36-37],更為聚焦的研發視角也有利于填補技術空白、衍生技術創新。綜上,本文提出如下競爭性假設:
H2a:相較于內部模式,外部模式更有助于企業掌握基于關鍵核心技術的衍生技術;
H2b:相較于外部模式,內部模式更有助于企業掌握基于關鍵核心技術的衍生技術。
研究創新產出必然繞不開市場競爭強度的問題。回顧文獻發現,行業競爭結構的異質性對企業創新投入和產出具有重要影響。不同行業企業的創新強度、創新效率存在差異[38]。一方面,有學者指出市場競爭強度有助于增加行業內企業研發頻率,提高創新擴散效率[39-40]。另一方面,也有學者指出競爭強度在創新過程中存在門檻效應,市場競爭加劇會降低行業內的模仿成本,從而抑制企業研發行為[41]。從知識溢出視角看,市場競爭在知識溢出與產品創新間存在協同效應[42],企業可以通過知識溢出效應,從其它企業的創新活動中受益。在市場競爭強度較高的行業,企業之間的知識積累、技術水平等資源同質化程度較高,創新成果可以快速被同行消化吸收,從而對企業消除研發惰性、加大研發投入產生促進作用。此外,也有學者通過逃離競爭效應解釋創新激勵問題。在高市場競爭強度下,管理層將為公司永續經營背負更多風險[43],風險意識會引發企業警覺,企業將主動尋求變革,集聚優勢資源突破關鍵核心技術,以保證自身技術深度。同時,高市場競爭強度也意味著產品高度同質化推動企業進行研發競賽,強化企業間相互促進的激勵作用,促使企業不斷完善產品與生產工藝,以取得短期的相對競爭優勢(王昀和孫曉華,2018;郭曉玲等,2021)。因此,隨著市場競爭的加劇,企業面臨的外部壓力更大,持續的市場壓力將推動企業尋求知識開發的新途徑,獲取技術資源,以突破關鍵核心技術及衍生技術。據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3:市場競爭強度對知識開發模式與關鍵核心技術間關系產生促進作用,持續的市場壓力將推動企業尋求知識開發模式,以突破關鍵核心技術。
H4:市場競爭強度對知識開發模式與衍生技術間關系產生促進作用,持續的市場壓力將推動企業尋求知識開發模式,以突破衍生技術。
本文以2011—2020年中國A股制造業上市公司數據為樣本,檢驗知識開發模式對關鍵核心技術及其衍生技術突破的影響。考慮數據的穩定性與可獲得性,本文選擇10年期的制造業上市公司專利數據作為樣本。同時,研究制造業的“卡脖子”困境更具實踐性與緊迫性。本文專利數據源自國家知識產權局、智慧芽、佰騰網專利數據庫,財務數據源自Wind數據庫與CSMAR數據庫。最終,本文共搜集到343 544條專利數據,經過整理匯總至公司層后,共計獲得12 430條公司年數據。
此外,本文還對數據進行以下處理:①只統計法律狀態為有效的專利數據;②剔除數據缺失嚴重的樣本;③剔除金融保險類上市公司;④剔除 ST、*ST 類樣本;⑤對所有連續變量按照上下1%進行縮尾處理。
2.2.1 被解釋變量
(1)關鍵核心技術(KCT)。統計公司在第t年申請達到關鍵核心技術標準的發明專利數量,具體計算步驟如下:首先,在專業領域篩選出具有重要價值的專利技術,標記為關鍵核心技術。已有文獻普遍認為發明專利的潛在影響價值可以通過被引用數量衡量[4]。本文在此基礎上作進一步改進,根據IPC分類號前3位對專利進行分類并按被引用數量進行排序,將每一類別中處在前5%的專利定義為第t年的關鍵核心技術,賦值為1,否則為0。其次,通過手動匯總統計公司在第t年內申請的關鍵核心技術總數。采用3年窗口期取平均值的方法規避相鄰年份間的波動,以便更準確地評估企業創新能力。
(2)基于關鍵核心技術的衍生技術(DT)。基于關鍵核心技術的衍生技術是對關鍵核心技術的橫向挖掘與深度拓展,是“從1到n”知識溢出的具體實現。既有文獻表明,國際專利分類號(International Patent Classification,IPC)是專利之間聯系最明顯的特點。依據功能相同的專利技術盡可能分在同一類的原則,IPC分類法將專利數據庫劃分成多個主分類。多數學者在研究技術發展規律、判斷專利縱向與橫向聯系時,選取IPC相同分類作為衡量依據。因此,本文參考專利相關性的應用研究,將公司在第二年取得的關鍵核心技術專利相同主分類號下的發明專利統計為基于關鍵核心技術的衍生技術,使其滿足以下特征:①衍生技術與公司取得的關鍵核心技術屬于IPC相同主分類號;②衍生技術的取得時間晚于關鍵核心技術。在進一步研究中,本文分別統計第三、四年的衍生技術,并對衍生技術的質量與數量進行分析。
2.2.2 解釋變量:知識開發模式(Innov_mode)
知識開發模式分為外部模式(EM)和內部模式(IM)。然而,研究人員在數據搜集過程中發現,企業在實際研發中很少采用單一模式。基于資源約束,企業往往以一種模式為主、另一種模式為輔進行知識開發。采用外部模式的研發,其成果表現為共同申請發明專利。因此,本文將發明專利申請人(專利權人)大于1的專利編碼為1,表示外部模式;反之編碼為0,表示內部模式。然后,將企業在第t年所有通過外部模式申請的發明專利數除以當期專利申請總數,得到一個處在0~1之間的連續變量。該值越趨近1,表明企業在第t年中越傾向于采用外部知識開發模式。
2.2.3 調節變量:市場競爭強度(PCM)
目前,學界多采用赫芬達爾—赫希曼指數(HHI)度量市場競爭強度。陳信元等[44]認為從短期角度看,市場結構傾向于外生,HHI不失為一個簡單有效的指標。因此,本文選用基于主營業務收入的HHI作為市場競爭強度的代理變量。由于HHI越大,市場競爭強度越低,本文參照郭曉川等[45]的做法,采取PCM=1-HHI的處理方法。
2.2.4 控制變量
本文從兩個層面選取控制變量,即控制公司層面潛在變量的影響和環境層面的特征。在公司層面,選取資產負債率LEV、公司規模SIZE(采用期末凈資產衡量)、董事會規模BOARD、員工人數EMPLOYEE、公司成長GROWTH(采用營業收入增長率衡量)、托賓Q、股權集中FIRST(第一大股東股權數)等可能影響企業價值的因素;在環境層面,考慮市場類型MARKET、樣本年費year和行業ind因素。
為驗證研究假設,本文構建如下固定效應模型:
KCTmt=β0+β1Innovmt+βjXit+yeart+indi+ωit
(1)
DTmt=β0+β1Innovmt+βjXit+yeart+indi+ωit
(2)
其中,KCTmt、DTmt為被解釋變量,分別表示企業m在第t年申請的關鍵核心技術和衍生技術專利數量;Innovmt為解釋變量,表示企業m在第t年采用的知識開發模式;Xit為一系列控制變量;yeart、indi分別為時間和行業固定效應,以控制不可觀測因素對研發突破的影響。
為驗證調節效應,以PCMit作為調節變量,表示企業所處行業i在第t年的市場競爭強度,并加入交互項知識開發模式×市場競爭強度,在模型(1)(2)基礎上構建如下待證模型:
KCTmt=β0+β1Innovmt+β2PCMit+β3PCMit×Innovmt+βjXit+yeart+indi+ωit
(3)
DTmt=β0+β1Innovmt+β2PCMit+β3PCMit×Innovmt+βjXit+yeart+indi+ωit
(4)
各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如表1所示。結果顯示,我國制造企業突破關鍵核心技術及衍生技術的平均水平較低,且企業間創新產出差異較大。企業在研發過程中較少采用外部協作的創新模式,平均水平僅為0.16,表明企業在100項研發活動中平均僅16項研發活動是合作完成的。這可能是我國企業整體創新質量不高的原因之一。同時,市場競爭強度的均值為0.83,表明多數企業所處行業競爭激烈。因此,如何取得競爭優勢、提高創新產出對企業至關重要。為避免回歸中出現多重共線性問題,本文進行相關檢驗,其中方差膨脹因子 VIF介于1.01~3.82之間,均值為1.61,遠低于臨界值 10,說明不存在明顯的多重共線性問題,可以進行多元回歸分析。
3.2.1 知識開發模式對關鍵核心技術及其衍生技術的影響:市場競爭強度的調節效應
為緩解解釋變量與調節變量或交互項之間的多重共線性問題,本文對調節變量進行中心化處理。如表2所示,列(1)(5)考察了外部協作與內部研發次數對開發關鍵核心技術及衍生技術的影響,結果顯示,二者可以促進關鍵核心技術及其衍生技術產出提高。然而,企業資源是有限的,增加外部模式的資源投入必定會對內部模式產生擠出效應。因此,兩種模式下企業技術突破孰強孰弱是本文考察重點。列(2)(6)分別是知識開發模式對關鍵核心技術及其衍生技術突破的基準回歸結果,列(2)中解釋變量的系數顯著為正(β=1.210,p<0.01),表明外部模式比內部模式更有利于企業在知識開發過程中突破關鍵核心技術,H1a成立;列(6)中的系數也顯著為正(β=4.357,p<0.05),表明外部模式比內部模式更有利于衍生技術突破,H2a成立。中國特高壓輸電設備領域龍頭企業許繼電氣和中標“港珠澳大橋工程”的中國交建正是實現技術突破的成功案例。前者不僅是產業鏈完備、綜合能力強的電氣裝備制造企業,而且是特高壓交直流開關、變壓器等領域具有國際領先優勢的高科技電力IT企業;后者實現了我國外海沉管隧道建造技術的突破,成功建成被譽為“新世界七大奇跡”之一的港珠澳大橋。調研發現,許繼集團長期保持與西電集團、電氣集團及各科研院所等多主體的合作關系,中國交建也與中集集團、郵輪港公司、機械設備公司等保持密切合作。高水平外部合作研發模式是兩家企業成功突破關鍵核心技術和眾多衍生技術的重要原因之一。

表1 描述性統計結果Table 1 Results of descriptive statistics

表2 知識開發模式對關鍵核心技術及衍生技術的影響:市場競爭強度的調節作用Table 2 Influence of knowledge development model on key technologies and the derivative technologies: the moderating effect of market competition intensity
在列(3)(7)中加入調節變量市場競爭強度,列(4)(8)則在此基礎上納入交互項。列(4)結果顯示,知識開發模式與市場競爭強度的交互項(Innov×PCM)系數為正但不顯著,說明其對關鍵核心技術突破沒有顯著促進作用,H3未得到證實。這可能與關鍵核心技術研發周期長因而不受短期市場競爭影響有關。列(8)結果顯示,知識開發模式與市場競爭強度的交互項(Innov×PCM)對衍生技術突破具有顯著正向影響(β=22.55,p<0.05),表明市場競爭在知識開發模式與衍生技術突破間發揮正向調節作用,H4成立。隨著市場競爭日益激烈,傾向于采用外部模式的企業更容易突破衍生技術。這表明企業可以通過加強研發合作,在短期內提高現有技術的影響力和研究價值,以應對激烈的市場競爭。
3.2.2 知識開發模式對衍生技術數量與質量的影響
為進一步探究企業在基于關鍵核心技術的衍生技術方面的創新突破,本文從數量和質量兩個角度考察企業研發成果,并且細分企業在T+1年、T+2年和T+3年取得的衍生技術專利數量與質量。Czarnitzki等(2012)研究表明,專利的前向引用頻次與專利質量及重要性之間存在確定關系。據此,本文采用專利前向引用頻次作為專利質量的代理變量。如圖1所示,企業開發衍生技術的數量與質量呈逐年下降趨勢,絕大多數衍生技術質量較低,每個衍生專利平均被引頻次不足1次。這表明我國企業雖然注重對關鍵核心技術的挖掘與拓展,申請了較多衍生技術專利,但也暴露出衍生技術數量有余、質量不足的短板。將衍生技術數量與質量納入模型后,結果如表3所示。結果顯示,解釋變量的系數均顯著為正,表明企業外部協作程度對衍生技術數量和質量均有促進作用。

圖1 企業取得衍生技術數量與質量Fig.1 Quantities and quality of the derivative technologies obtained by the enterprise

表3 知識開發模式對衍生技術數量與質量的影響Table 3 Influence of knowledge development mode on the quantity and qualities of derivative technologies
3.2.3 衍生技術對關鍵核心技術的反饋效應
衍生技術本是核心技術突破過程中“沿途下蛋”的結果,但企業分配資源、研發衍生技術能否促進關鍵核心技術突破?章琰等(2021)研究表明,企業掌握衍生技術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重大關鍵核心技術成果轉化。為此,本文繼續探究衍生技術對關鍵核心技術的反饋效應,將關鍵核心技術專利滯后一期,以驗證二者之間的關系,結果如表4所示。可以發現,衍生技術(DT)的系數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β=0.052 8,p<0.01),表明企業能夠將衍生技術成果反饋到研發主線上,從而促進新的關鍵核心技術突破。這也意味著取得持續創新的“小成果”可以提升企業自主創新研發能力,產生量變引起質變的效果。這為企業在技術突破與資源分配上提供了新的思路。
為確保實證結果的可靠性,本文進行如下穩健性檢驗:首先,考慮關鍵核心技術具有研發周期長的特點,從創新投入到產出可能存在滯后性,因此將關鍵核心技術作滯后一期處理。其次,分別采用3年被引頻次和5年被引頻次作為關鍵核心技術的篩選方式,以替換前向引用數。最后,本文被解釋變量存在受限問題,雖然部分企業關鍵核心技術數量為0,但是企業愿意為之付出努力的程度不同。因此,采用Tobit模型解釋受限的連續變量問題[46],對主效應重新進行檢驗,結果如表5所示。結果并未發生明顯改變,進一步驗證了本文結論。

表5 穩健性檢驗結果Table 5 Results of robustness test
“卡脖子”技術的創新路徑與突破機制是打破技術封鎖,實現國家自立自強,擺脫企業發展桎梏的重要研究問題之一。本文在現有文獻與中國實踐的基礎上,考察企業知識開發模式對研發關鍵核心技術及其衍生技術的影響,并檢驗市場競爭強度在其中的調節作用。主要研究結論如下:首先,在研發過程中開展外部協作更有利于企業解決關鍵核心技術難題,豐富衍生技術儲備,完善技術鏈條與生產工藝。企業的創新路徑主要分為兩種不同知識開發模式,即內部模式與外部模式。我國上市公司總體采用外部模式的比例較低,大多數企業將大量資源向內部研發傾斜。雖然無論內部研發還是外部協作均對企業技術突破具有一定促進作用,但現有證據表明,企業越傾向于采用外部模式開展研發活動,取得的關鍵核心技術及其衍生技術成果就越多。其次,市場競爭強度對知識開發模式與衍生技術創新間關系存在正向調節效應,但對知識開發模式與關鍵核心技術突破間關系無顯著調節作用。這表明市場競爭強度在企業創新過程中扮演的推手身份存在導向性。市場競爭越激烈,逃離競爭效應在衍生技術創新實踐中體現得越明顯。一方面,企業為尋求生存發展空間與快速獲得相對優勢,傾向于將資源投入到耗時短、成效快的衍生技術創新中;另一方面,激烈的市場競爭要求企業對顧客需求更加敏感,而衍生技術對關鍵核心技術橫向擴散的特點可以滿足快速響應的需求。最后,進一步研究發現,企業選擇合適的知識開發模式不僅有利于衍生技術數量增長,也有利于其質量提高。這表明選擇合適的知識開發模式有助于企業打破技術專利數量有余、質量不足的僵局,提升企業創新質量。同時,衍生技術的成功轉化又會促進企業取得新的關鍵核心技術突破。從創新系統角度出發,豐富衍生技術儲備是企業建立高質量技術創新體系,從而支撐關鍵核心技術研發的有效手段。
首先,應全方位看待“卡脖子”技術困境問題,在大力發展關鍵核心技術的基礎上,重視衍生技術在完善創新鏈中的作用。現有研究多聚焦于關鍵核心技術與顛覆式創新等重點技術,對基于關鍵核心技術的衍生技術問題關注不足,忽略了眾多衍生技術可以在更大范圍提高關鍵核心技術的影響力與研究價值。本文基于二者相輔相成的觀點,認為掌握一條完整的技術鏈,打破技術封鎖,既離不開關鍵核心技術的重點突破,也離不開相關衍生技術的拓展與轉化。
其次,“卡脖子”技術的創新路徑與突破機制是推動國家高質量發展的熱點研究問題,也是企業實現生產技術現代化、防范風險隱患的重要戰略問題。本文研究表明,外部知識開發模式可能是企業解決“卡脖子”難題的一種前進方向。企業需要意識到在知識開發過程中將更多資源投入到外部協作中,可以提高關鍵核心技術及衍生技術突破的可能性與成功率。同時,企業應重視衍生技術的挖掘與轉化,保障衍生技術成果內聚。選擇合適的知識開發模式,有助于企業實現衍生技術數量與質量的雙提升,推動企業技術進步與轉型升級,促進新的關鍵核心技術突破,實現從技術“跟跑”“并跑”到“領跑”的蛻變,為經濟高質量發展提供動力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