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浩,胡海青
(1.甘肅政法大學 商學院;2.甘肅政法大學 創業孵化治理研究中心,甘肅 蘭州 730070; 3.西安理工大學 經濟與管理學院,陜西 西安 710054)
眾創空間作為創業經濟的橋頭堡,其孵育績效關系到國家未來的經濟活力,更是我國經濟高質量發展的重要內生動力。得益于國家直接投資與政策扶持力度不斷加大,眾創空間作為“雙創”戰略的主要受益者,逐漸形成高度依賴政策的行業特征。自2010年第一家眾創空間“上海新車間”創立以來,以扶持為主的政策導向使眾創空間在一定程度上承擔了向創業經濟“輸血”的重任。隨著創業政策在孵化產業中不斷發力,尤其是2015年“雙創”戰略的提出,眾創空間呈現出現象級發展態勢,不僅在增量方面保持良好勢頭,更帶動新一輪社會創業熱潮。學界從聯合創新(衛武等,2021)、資源整合[1]、創業網絡[2-3]等視角揭示了眾創空間的價值創造機理。值得注意的是,眾創空間政策載體的身份得到眾多學者關注和肯定[4],但政策被動受益者的假設并不能充分刻畫眾創空間理性決策過程中的能動性,而缺乏主體動機判斷是造成包括制度在內的外生影響要素分析過程中情境失真的主要原因(徐示波,2020;烏仕明和李正風,2019)。
回溯歷程,在成為資本新寵的同時,我國眾創空間發展并非一帆風順。《中國火炬統計年鑒》數據顯示,2017年我國眾創空間在盈利(收入)、組織發展(服務人員)、創新(發明專利)等方面均出現較為明顯的下滑。恰逢其時,南京市根據《關于提高南京市科技創業創新載體服務標準的意見》《南京市科技創業創新載體績效評價辦法(試行)》,對眾創空間績效進行評價并公布2017年評價結果,18家眾創空間被判定為不合格而面臨摘牌風險。2018年,科技部火炬中心發布《關于公布國家備案眾創空間名單的通知》,有24家國家級眾創空間被摘牌。不難看出,從地方到國家一系列摘牌制度的頒布和實施,標志著我國創孵政策的精英化改革趨勢。需要強調的是,精英式孵育理念不僅在于培育優秀的創業企業,助強扶優的篩選機制同樣是創孵機構高質量發展必須經受的考驗。然而,行業績效波動、新制度頒布與眾創空間后續走勢三者之間是否存在必然聯系,現有研究尚未給予明確判斷,而這正是從市場層面判斷眾創空間摘牌制度有效性的關鍵。
面對愈發嚴苛的制度環境,政策紅利依舊是創業經濟最稀缺的資源。眾創空間掛牌身份順理成為繼續受益的合法性身份標簽,但由此產生的適配成本和收益存在難以預測的非對稱性,使得主動迎合成為眾創空間套取政策紅利以及規避政策強制性處罰的潛在投機行為。有學者發現,企業創新存在迎合科技政策的投機傾向[5-7],從信號效應和資源開發等視角揭示出企業迎合傾向對政策激勵效果的抑制作用并以此解決制度功效不足的問題(馬晶梅等,2022)。加之市場化進程的推進,眾創空間去體制化后不斷增加的資源約束壓力進一步催生趨利導向投機行為。因此,投機性迎合這種體現主觀能動性的理性決策如何影響摘牌制度效力成為挖掘其政策有效性約束機制的重要依據。
聚焦眾創空間摘牌制度是否達到預期效果這一問題,本研究從孵育績效經濟視角和迎合傾向投機主義視角出發,基于2016—2021年江蘇省眾創空間行業調研數據,采用雙重差分法(DID)考察眾創空間摘牌制度的有效性及抑制效應。本文可能的貢獻在于:首先,政策依賴度高的行業常被學界認為是制度的被動接受者,因而如何提升制度效力成為一種自上(宏觀)而下(微觀)的研究范式。然而,制度創新及其效力釋放最終需要通過微觀組織實現價值化。因此,“制度—行為—績效”研究框架中的行為也被理解為“照章辦事”和“聽命執行”,而行為主體的主觀能動性在上述假設前提下被忽視。為此,本研究借助眾創空間理性逆向選擇行為揭示摘牌制度效力有限的誘發機理,其產生的負面約束效應能夠為制度創新及其有效性預判提供決策依據。其次,在經濟轉型壓力下,制度創新需要變革理念。以摘牌制度的有效性作為辯證精英式孵育理念踐行價值的新視角,可為我國探索高質量發展提供有效的經驗證據。
我國眾創空間始于2015年提出的“雙創”戰略,因為一系列政策的落地都需要以創孵機構為抓手對創業資源進行宏觀調控。受益于資源配置渠道的身份,2016年我國眾創空間在存量與增量方面均實現高速發展。但在2017—2018年,總體增量大幅放緩的同時,我國眾創空間盈利水平、組織發展和創新孵育效果均呈現出較為明顯的下行趨勢。2019—2020年,雖然相關數據有所好轉,但整體盈利水平提升仍不明顯,如圖1所示。究其原因,2016年“井噴式”發展雖然體現了政策紅利對眾創空間突破資源約束的絕對優勢,但也由此奠定了高度依賴政策的行業特征。2017年,我國開始對營商環境進行治理,創業空間不斷被壓縮,加之新冠疫情等“黑天鵝”事件的社會影響,創業市場不斷受到沖擊,眾創空間亦難獨善其身。
截至2021年,中央與省級部門頒布的創業相關政策中,涉及眾創空間的有281條,占比高達7.3%。其中,2017年南京市率先頒布的摘牌制度是眾多政策中最嚴苛的一類。隨后,多地乃至國家相繼出臺眾創空間摘牌制度,且摘牌比例呈逐年上升態勢,更為嚴格的考評篩選制度體現出國家高質量發展的決心。為有效提振創業經濟,我國始終致力于改革政府職能和創新政策制度。然而,“雙創”戰略在政策層面的延續性并未在眾創空間績效層面得以充分展現。面對存量大但質量層次不齊的眾創空間,精英式行業治理理念不失為一種創業服務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有效手段。但在現實中,市場對企業績效的沖擊相較于政策效力釋放過程更加快速和直接。面對史上最為嚴苛的摘牌制度,我國眾創空間經營性指標在2017—2018年出現下滑(見圖1),雖在隨后出現不同程度的反彈,但組織服務人員、創業培訓、發明專利數等關鍵指標的表現卻并未達到摘牌擇優后的市場預期。此外,2016—2020年全國眾創空間收入總量提升與平均收入下降形成的鮮明對比同樣值得關注。
通過對2016—2021年江蘇省備案眾創空間統計報表與補充調研數據進行分析發現,近四成眾創空間的辦公場地或工位和公共服務場地面積占比、企業注冊數、融資額度、創業活動頻次出現大幅提升,如表1所示。對標《江蘇省眾創空間備案辦法(試行)》發現,上述提升顯著的指標正是摘牌制度著重考核的評價指標。
然而,眾創空間孵育績效乏力與考核性指標驟增形成鮮明對比。可見,眾創空間摘牌產生了一定市場效應,但其效力不足的癥結需要通過探究制度落地的作用機理及背后的抑制效應得以揭示。

圖1 2016—2020年全國眾創空間主要運營指標與平均收入趨勢Fig.1 Key operating indicators and average revenue trends of nationwide crowd innovation space from 2016 to 2020

表1 2016—2021年江蘇省眾創空間(非全樣本)指標Table 1 Indicators of crowd innovation space in Jiangsu province from 2016 to 2021 (partial sample)
1.2.1 摘牌制度與孵育績效
需要強調的是,摘牌雖然能夠提升在孵項目與團隊的淘汰率,但并不意味著入孵項目或團隊減少,入孵機制不受摘牌制度影響,在孵項目、團隊存量與增量層面不會出現背離創業需求的較大波動。可見,摘牌制度呈現的政策效力并不是通過減少在孵項目或團隊數量后增加均化共享資源帶來的孵育績效提升。因此,提升資源價值化效率就成為解釋眾創空間摘牌制度有效性的關鍵視角。
資源集聚和共享是眾創空間適配創業需求、推進創業項目商業化與團隊企業化進程的核心機制[8]。可以說,創業資源價值化效率決定眾創空間孵育績效,組織盈利水平與技術創新孵化效果既是眾創空間管理者關心的組織目標,也是眾多學者評價孵育績效的關鍵指標[9]。為提升孵育績效,眾創空間需要獲取并不斷開發更多有價值的創業資源。政府作為稀缺資源的絕對控制者,能夠通過制度政策實現資源調控與投資者情緒管理[10-11],從而達到優化資源配置和引導企業投資決策的目的。
制度具有強制性,其對市場的影響更多來自對非強制執行對象組織決策以及管理者動機的規制和引導。同樣,眾創空間摘牌制度的本質仍是優化資源配置,淘汰服務能力與創業資源供給低效的創孵機構,而并非直接增加區域創業資源總量。精英式篩選導向和可量化的公開評判指標都會影響甚至改變眾創空間投機決策和運營機制[12]。作為不斷創新的行動綱領,摘牌制度的頒布與實施有利于推動眾創空間盈利模式轉變,逐步提高服務性收入占主營業務收入的比重,降低對物業性收入的依賴,進而實現從“二房東”向創業服務商的身份轉變。
商業支持與技術支持既是創業服務的核心業務[13],也是摘牌制度影響下眾創空間實現盈利模式轉變的有效抓手。摘牌制度的實施對眾創空間商業支持活動的影響并不在于簡單增加創業服務項目,還會提高市場咨詢、企業架構設計、中介服務業務比重。更重要的是,采用以租代股或直接注資的方式投資創業項目或團隊,不僅能夠解決創業融資難的問題,也成為眾創空間向創業服務商轉變過程中提升可持續性盈利能力的有效方式。不僅如此,隨著創業者雙重缺陷(融資約束與市場合法身份)的緩解,創業項目商業化水平和創業團隊企業化運營效率得以有效提升(王海花等,2020)。同時,專業研發設備投資、行業專家等社會資源投入也能提升眾創空間的專業技術服務能力。這既是摘牌制度考核的重點,也是創新經濟時代眾創空間對接市場需求、判斷創業項目技術前沿性以及提高創業團隊研發能力的基本功。而且,通過技術投入不斷提升源頭治理能力與技術服務水平,成為提升眾創空間商業支持效果的重要保障。然而,眾創空間通過調整資源結構和加大資源投入仍無法滿足創業資源差異化需求,在孵創業組織“互哺”就成為激活空間內部資源、緩解眾創空間資源約束的重要機制。在摘牌制度壓力下,眾創空間內的眾多創孵項目,尤其是商業支持活動更傾向于采取批量化服務模式滿足企業化運營與創新商業化方面的創業需求,從而在降低孵化成本和確保普適化創業需求得到滿足的同時,為眾多創業團隊提供互動交流和稟賦資源共享的開放環境。
綜上所述,摘牌制度能夠引導并加速眾創空間在商業與技術支持方面優化資源配置,以技術支持和商業支持為核心的創業服務項目能夠提升眾創空間與在孵創業組織以及創業組織之間的互動效率。得益于空間內部創業資源價值化效率的提升,眾創空間逐步實現盈利模式轉變,在孵項目商業化水平與創業團隊研發能力提升將進一步改善眾創空間對創業需求的適配性。基于此,本研究提出如下假設:
H1:眾創空間摘牌制度能夠有效提升孵育績效。
1.2.2 投機性迎合傾向與孵育績效
由于缺乏資源開發的能力和經驗,如何獲取更多創業資源就成為創業企業應對失敗沖擊和提升創業成功率的重要戰略行為[14]。資源稀缺會加劇創業資源爭奪,尤其是缺乏資源稟賦優勢的創業組織往往會通過投機行為進行最后一搏,這種鋌而走險的做法也是眾多創業企業的無奈之舉。資源紅利的低成本優勢是觸發創業組織投機行為的重要誘因[15]。現實中,趨利避害是企業結構“黑箱”中最根本的決策原則,但政策紅利卻無法打開“黑箱”的運營機制。換言之,政府雖然是創業資源的絕對控制者,卻無法獲取足夠信息判斷政策性資源在企業中的價值化方式。因此,資源稟賦匱乏的創業組織會對激勵政策采取策略性應對方式,催生投機行為,通過虛假方式迎合、適配政策制度要求,以此獲取擁有資源紅利的合法性身份(韓鳳芹和陳亞平,2020)。
隨著創業孵育行業市場化程度不斷提高,非公性質的眾創空間在社會資本推動下快速發展,但資源約束壓力在創業需求及其差異性不斷凸顯的情況下變得愈發沉重。面對物美價廉的政策性資源,擁有在編在冊的合法性身份是眾創空間享有政策性資源的唯一途徑[4,16]。從投資視角看,為通過監管部門考核,眾創空間加大對硬件和軟件的投入,這是換取政策支持的理性經濟行為。然而,為追求利潤最大化,眾創空間會選擇最優投資結構,即選擇達標作為投資成本核算的上限。更重要的是,以達標為限的投資邏輯在一定程度上忽視甚至背離了滿足創業需求的創業服務組織目標。這種類似于應試的投機迎合行為很可能造就“高分低能”的眾創空間。具體而言,政策制度導向的硬性考核指標不會出錯,但眾創空間的資源約束情況不同,其需要適配的創業需求存在一定差異。因此,摘牌制度的強制性和無差別性會在一定程度上降低眾創空間資源配置的靈活性,進而影響眾創空間對差異化創業需求的適配性。
可見,為持續獲取政策性資源,眾創空間會通過投機迎合的方式將政策制度作為優先滿足的行動目標,導致優質資源不能有效配置到創業服務活動中,并對創業孵育環節的價值創造活動產生擠出效應。因此,本研究將企業視為具有主觀能動性的理性個體,將創新迎合界定為企業出于自身利益最大化考慮,可能對政府創新政策進行策略性應對的行為,并試圖以最小代價獲取最多政策紅利。據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2:眾創空間投機性迎合傾向會降低孵育績效。
1.2.3 投機性迎合傾向與摘牌制度
創業孵育成功的關鍵在于創業資源價值化效率(陳寒松和田震,2022)。提升效率不僅取決于創業組織整合與利用共享資源的能力,還在于創業服務組織配置資源的效率。市場作為檢驗創業成功與否的唯一標準[17],在資源配置與價值化效率方面,市場機制響應速度理應快于政府機制。由于創業活動存在大量基于隱性知識的創新行為[18],加之新創組織缺乏市場經驗與合法性身份,其組織邊界較低的融通性將阻礙企業對市場分散信息的搜集和挖掘,所以創業創新活動普遍存在市場失靈的問題。因此,特定條件下引入政府干預有利于激勵創業活動并提升創業資源配置效率。
作為國家宏觀資源調控的重要抓手,眾創空間本身就是政府干預機制創新的產物,而其身處創業前沿的組織環境又注定難逃市場失靈的困擾。因此,國家針對創孵機構相繼出臺一系列政策,目的不僅在于確保制度的延續性,更是應對創業市場快速變化的創新舉措。創業市場井噴式發展過后進入相對過剩時期,眾創空間摘牌制度是一種旨在通過調整創業服務供給實現創業資源高效配置的改革手段,而孵育績效仍是評判制度有效性的關鍵指標。
面對摘牌制度強制性的統一評判標準,眾創空間試圖以盡可能小的代價通過考核。只為達標的迎合行為既可以保留眾創空間的合法身份,又能以最小代價降低組織變革帶來的不確定性,尤其是疫情反復帶來的市場預期下降,進一步加劇眾創空間既要政策紅利又不想打破原有經營模式的保守情緒。可見,迎合雖然是眾創空間的一種投機行為,但在信息不對稱情況下,卻也是一種因缺乏經驗導致的理性決策(王昱等,2022)。而且,在摘牌制度下,所有受惠主體均享受無差別政策支持,當政策失去競爭機制時,政策本身就容易受到企業行為的反制,導致政策效力受到企業行為約束,難以發揮政策激勵效果。據此,本研究提出如下假設:
H3:摘牌制度容易受到眾創空間投機性迎合傾向的負面影響。
創孵組織快速發展得益于“雙創”戰略的發力。2015年是學術界與產業界公認的“雙創”元年,眾多學者由此開啟了探尋創業成功秘訣的新大門,也為國家制度改革和創業市場優化提供了豐富的研究腳本。南京作為率先頒布眾創空間摘牌制度的地方政府,于2017年正式將該制度作為推動和監管創業孵育行業的改革舉措,為其它區域乃至國家層面制定相關政策提供了有益借鑒。
需要說明的是,基于數據可得性、結論普適性與引領性考慮,本研究將樣本框設置為江蘇省全域眾創空間。2015年,江蘇省省級備案眾創空間數量不到400家,到2021年,數量已突破1 000家,其中國家級217家,數量位居全國前列。雖然這一數據在絕對量上并非全國第一,但其發展速度卻領先全國。除《中國火炬統計年鑒》數據外,本研究還采用實地調研的方式搜集江蘇省眾創空間相關數據,并利用《科技企業孵化器情況統計報表》對照和完善相關一手數據。充足的樣本和快速發展的市場經驗,加之作為全國率先開展眾創空間摘牌工作的先行者,江蘇省眾創空間可為本研究提供有效的數據支撐。同時,為保證數據的穩定性與可靠性,本研究對調研樣本數據進行如下處理:①剔除缺失值較多的眾創空間樣本;②剔除調研數據與《科技企業孵化器情況統計報表》數據存在較大偏差的樣本;③剔除市級以下眾創空間樣本;④鑒于公開數據僅有2016—2020年,因而采用調研數據對2021年進行補充;⑤為降低極端值對研究結果穩定性的影響,對連續變量進行1%雙邊縮尾處理。最終得到454家有效樣本(眾創空間)的1 784個觀測值。
(1)眾創空間摘牌制度。摘牌制度(Del_after)的核心在于各級主管部門提高考評標準,同時淘汰考核不達標的眾創空間。因此,本研究采用文本分析法,對2017年以來省、市級政府部門出臺涉及眾創空間管理的政策文件進行檢索和分析,并以考核、淘汰、除名等取消眾創空間定級資格的關鍵詞對相關制度進行定性判斷。最后,以樣本所屬區域政府部門是否頒布和實施摘牌制度為依據,如果有則將虛擬變量Del_after賦值為1,否則為0。
(2)孵育績效。眾創空間的使命與目標在于推動創業項目商業化和提升創業團隊競爭力。因此,創業組織盈利水平與創新能力提升成為衡量眾創空間孵育效果的關鍵指標。為從經濟效益和創新效益綜合評價眾創空間孵育績效(Mis_Performance),本研究選擇《科技企業孵化器情況統計報表》中的眾創空間總收入(Total-Inc)與常駐創業團隊擁有有效知識產權數(IPRs)作為衡量維度,并對調研數據作對數化處理。
(3)投機性迎合傾向。迎合之意本在于順從,但故意討好、言行投合便存在投機之嫌。在特定制度情境下,眾創空間迎合傾向表現出的行為特征是剛好達標。換言之,即以最小的投入達到制度標準的最低限值或略高于最低標準。同時,還可能出現考核期與非考核期相關指標存在顯著差異的情況。基于此,本研究將考核成績超出標準的1%標定為閾值,但限于摘牌制度所涉考核項目較多,因此將考核項目超半數低于1%閾值的樣本認定為具有投機性迎合傾向,并將虛擬變量(Cater)賦值為1,否則為0,即不存在投機行為。
(4)控制變量。眾創空間組織特性與運營活動同樣是影響孵育績效的因素,因此本研究設置如下控制變量:①眾創空間級別(Level),國家級賦值為1,非國家級(省、市級)賦值為0;②產權性質(Property),國有性質賦值為1,非國有賦值為0;③所在區域(Region),蘇南地區賦值為1,蘇北地區賦值為0;④類型(Type),專業型賦值為1,綜合型賦值為0。除以上需要采用虛擬變量賦值的控制變量外,還將眾創空間成立時間(Age)、服務人員數量(In_me)納入控制變量組,并采用加1取自然對數的方式定值。
本研究旨在考察眾創空間摘牌制度對創業孵育效果的影響及可能存在的擾動因素。在實踐中,摘牌制度的頒布是企業經營過程中的典型性沖擊事件。制度實施后,眾創空間孵育績效變化可能來自于制度效應,但也可能源自時間推移與經濟發展積累的時間效應。為證明眾創空間摘牌制度是提升孵育績效的前置因素,需要將摘牌制度與孵育績效關系中的制度效應和時間效應分離出來。因此,本研究參考現有文獻對制度政策等事件沖擊影響的研究范式,采用雙重差分模型(Difference-in-Differences Model,DID)考察摘牌制度對孵育績效的影響,通過對比績效差異證實眾創空間摘牌制度對孵育績效的制度效力,以回答眾創空間摘牌制度是否有效這一治理問題。在此基礎上,對制度效力的判斷不僅需要標定其矢量方向,還需要跟蹤政策客體在面對制度沖擊時的反應及對制度落地可能存在的影響,以此修正對制度效力的判斷。為此,本研究以政策客體(眾創空間)應對制度沖擊時的迎合傾向(Cater)作為擾動要素,在雙重差分模型中納入包含迎合傾向的交互項,以此判斷迎合傾向對眾創空間摘牌制度與孵育績效關系的影響。
基于研究目的與上述研究方法適配性的論證,本研究構建如下模型:首先,考慮到創業企業入孵時間不同,借鑒王康[19]、Chen等[20]的實證范式,構建摘牌制度對孵育績效促進效應的雙重差分模型,如式(1)(2)所示;其次,為檢驗眾創空間投機性迎合傾向對孵育績效的影響,在式(1)基礎上納入虛擬變量(Cater),得到式(3),并通過系數判斷迎合傾向的影響;最后,將摘牌制度(Del_after)與迎合傾向(Cater)的交互項Del_after×Cater納入式(3)后得到式(4),以此判斷眾創空間投機性迎合傾向對摘牌制度的抑制效應。
Mis_Performance=β0+β1Del_afterit+γXit+λi+θt+εit
(1)

(2)
Mis_Performance=β0+β1Del_afterit+β2Caterit+γXit+λi+θt+εit
(3)
Mis_Performance=β0+β1Del_afterit+β2Caterit+β3Del_afterit×Caterit+γXit+λi+θt+εit
(4)
依據式(1)(2),利用SPSS17.0軟件實證檢驗眾創空間摘牌制度對孵育績效的影響,結果如表2所示。在對眾創空間總收入與常駐創業團隊擁有有效知識產權數的回歸分析中,納入控制變量后,眾創空間摘牌制度的系數均為正(0.011 4,P<0.05;0.013 6,P<0.05),即眾創空間摘牌制度與兩類孵育績效均存在微弱的正相關關系,表明眾創空間摘牌制度具有激勵效應,H1得到驗證。進一步研究發現,摘牌制度對常駐創業團隊擁有有效知識產權數的激勵效應強于其對眾創空間總收入的影響效應。究其原因,摘牌制度旨在通過引導眾創空間調整投資結構,提升商業支持與技術支持創孵水平,但與技術創新對創業資源的高敏感性不同,創業項目商業化水平與創業團隊市場競爭力提升不僅受資源約束影響,各種經驗與資源價值化過程中的隱性知識都需要時間釋放。因此,摘牌制度對眾創空間技術創新活動的促進作用更加顯著。在控制變量方面,眾創空間級別、產權性質、所在區域、眾創空間成立時間以及服務人員數量對眾創空間總收入與常駐創業團隊擁有有效知識產權數均具有促進效應。這表明,更高的認定級別、國有背景加持、毗鄰長三角經濟圈的蘇南地區、更多孵育經驗與相關人力資源儲備都意味著更高的孵育水平,同樣也成為眾多資本投建眾創空間的關鍵決策依據。

表2 摘牌制度與眾創空間孵育績效Table 2 Delisting system and incubation performance of crowd innovation space
考慮到眾創空間評級認定時間不同,為確保上述研究結果的穩健性和外部效度,本研究采用滯后一期的總收入和發明專利數替代原孵育績效,即眾創空間總收入與常駐創業團隊擁有有效知識產權數。企業創新專利符合泊松分布特征,穩健性檢驗參考Sunder等[21]的研究范式,結果顯示,摘牌制度的系數仍顯著為正(0.011 4,P<0.05;0.016 9,P<0.05)。在此基礎上,用在孵項目團隊(企業)數量與在孵企業總收入再次替代模型(1)中的被解釋變量,結果顯示,摘牌制度的系數同樣顯著為正(0.012 6,P<0.01;0.014 0,P<0.01),該結果拓展和提升了眾創空間摘牌制度影響的解釋力度,也證明模型具有較強的穩健性。同時,考慮到內生性檢驗工具變量選擇依據,為規避對創業行為的直接影響,本研究選擇創業領域中已被馮永琦和蔡嘉慧[22]、吳一平和王健[23]驗證過的工具變量互聯網普及率和地區共產黨員比例,利用兩階段模型驗證內生性問題[24]。結果顯示,兩階段模型中摘牌制度的系數仍顯著為正(0.025 1,P<0.05;0.017 0,P<0.05),說明上述結論不存在顯著的反向因果問題,因此H1進一步得到驗證。
上述研究從靜態視角證實眾創空間摘牌制度對孵育績效具有促進作用,但制度創新價值判斷需要進一步考察摘牌制度效力的延續性。為此,本研究在式(1)基礎上納入時間系數,利用動態擴展模型實證考察眾創空間摘牌制度對孵育績效的動態效應,如式(5)所示。時間系數βt表示摘牌制度頒布后5年(2017—2021年)的變化情況,其它變量含義同式(1)(2)。

(5)
表3結果顯示,摘牌制度的系數顯著為正,且對常駐創業團隊擁有有效知識產權數的激勵效應強于對眾創空間總收入影響的趨勢同樣體現在各年度數據中。同時,隨著制度實施年限增加,激勵效應呈現出微弱遞增趨勢,說明眾創空間摘牌制度具有長效機制,但環比增速降低對該制度后續能否持續發力提出了新疑問。
依據式(3),本研究將眾創空間迎合傾向納入實證模型,回歸結果如表4所示。結果顯示,迎合傾向的系數均顯著為負,且迎合傾向對常駐創業團隊擁有有效知識產權數(IPRs)的抑制作用(-0.203 2,P<0.01)強于對眾創空間總收入(Total-Inc)的負面影響(-0.241 1,P<0.01)。可見,眾創空間迎合傾向對創新資源的擠出效應更顯著,H2得到驗證。此外,本模型中摘牌制度及控制變量的回歸系數與表1、表2數據呈現出同趨性,說明已有結論未受到影響。
依據式(4),本研究將摘牌制度與迎合傾向的交互項納入模型,考察眾創空間投機行為對制度效力的影響,結果如表5所示。結果顯示,交互項對眾創空間總收入和常駐創業團隊擁有有效知識產權數的系數顯著為負(-0.149 9,P<0.01;-0.169 3,P<0.01),說明眾創空間迎合傾向會抑制眾創空間摘牌制度的激勵效應。其它解釋變量和控制變量的結果與前文一致。同時,基于表2、表4、表5的縱向對比發現,在納入迎合傾向及交互項后,摘牌制度的系數呈下降趨勢,證明眾創空間投機性迎合傾向對摘牌制度具有顯著抑制效應,H3得到驗證。

表3 摘牌制度與眾創空間孵育績效動態關系Table 3 Dynamic relationship between delisting system and incubation performance of crowd innovation space

表4 眾創空間迎合傾向與孵育績效檢驗結果Table 4 Catering tendency of crowd innovation space and incubation performance
綜上分析,盡管數據展現出微弱的促進效應,但眾創空間摘牌是一種兼具長效機制的激勵制度,其制度效力未充分釋放的一個重要原因在于,眾創空間自身投機性迎合傾向對創業資源造成的擠出效應。
VUCA(易變性、不確定性、復雜性、模糊性)時代下,創業市場呈現出前所未有的動態性與不可預見性。在新商業和社會格局中,創業空間不斷被壓縮,失敗沖擊下的創業變得愈發艱難,而作為創孵組織的眾創空間亦難獨善其身,政策持續性與有效性就成為維系產業高質量發展的核心機制。因此,如何確保和提升創業政策治理效力成為產業界與學術界共同關注的改革熱點[4,16,25]。其中,眾創空間摘牌制度既是我國創業經濟由量向質轉變的理念變革,也是當下解決創業服務供需結構性矛盾的機制創新。然而,部分經濟指標乏力是否意味著摘牌制度未展現出全面的制度效力,還需要從經濟層面作出判斷,并為解決制度失效問題尋找可能的誘發因素。因此,本研究以江蘇省眾創空間為研究樣本,通過考察眾創空間摘牌制度對孵育績效的影響以及投機性迎合傾向對上述關系可能存在的干擾,探尋相關經驗證據,并得出如下結論:

表5 眾創空間迎合傾向與摘牌制度Table 5 Catering tendency of crowd innovation space and delisting system
首先,眾創空間摘牌制度具有激勵效應。本文研究發現,摘牌制度對孵育績效具有一定促進效應,且對眾創空間技術創新活動的激勵作用更顯著。動態研究進一步證實這種積極的制度效力具有顯著長效機制,但激勵效應卻出現收緊發展趨勢。可見,眾創空間摘牌是一種可持續性的制度創新,但其制度效力未得到充分發揮。其次,眾創空間存在投機性迎合傾向并對孵育績效產生擠出效應。本文實證研究發現,迎合傾向通過擠出創業服務性資源抑制孵育績效提升。最后,眾創空間迎合傾向對摘牌制度具有抑制效應,這再次解釋了為何眾創空間摘牌制度對孵育績效只具有微弱的促進作用。此外,眾創空間認定級別、產權性質、所在區域、成立時間以及服務人員數量均對孵育績效具有不同程度影響。
作為提升市場治理效能的改革舉措,制度創新已成為政府應對經濟轉型壓力的重要手段,市場則是學界檢驗和評判制度效力的不二情境。眾創空間摘牌制度作為政府提升創業經濟質量的大膽嘗試,其制度有效性判斷不僅是對創新價值的肯定,更為創業經濟開辟了以精英式孵育為核心的創新理念與改革方向。本研究以眾創空間孵育績效驗證摘牌制度的有效性,揭示制度效力背后的抑制效應,研究結論可為政府完善相關制度提供有效的決策依據。
(1)重視制度差異性與動態性。摘牌制度是基于眾創空間資質與孵育能力進行評判的篩選機制,其治理核心在“評”不在“除”。因此,評價體系適配性是確保制度效力的關鍵。然而,創業需求及創業組織自身優勢均存在顯著差異,這在控制變量對孵育績效的差異化影響中得以證實。不僅如此,對于達標眾創空間,還應完善評、定分立的動態化監管機制,對達標進一步細化等級并依此配套獎勵制度,從而抑制達標眾創空間的保守傾向。
(2)加快監管部門數字化轉型。信息不對稱是眾創空間投機獲利的“保護傘”,打破信息壁壘成為抑制眾創空間迎合傾向的關鍵。因此,應抓住政府數字化轉型導入期的大好時機,依托區域監管部門與行業協會現有信息化資源,構建眾創空間(監管)平臺,打通政府與各類創孵機構間的信息通道,全方位實時跟蹤眾創空間運營與孵育情況。更重要的是,提升眾創空間與政府間信息共享效率是保證制度差異化與動態化、體現制度科學性與適配性的重要技術支撐。
(3)完善制度投機行為的防范與懲戒機制。投機逐利是企業參與市場競爭的本能反應,對于深受“雙重缺陷”制約的新創組織而言,這種以求自保的無奈之舉更是不可避免地成為創業者常面臨的決策困境。因此,制度設立不僅要提供有力引導,而且還要在體現激勵作用的同時,針對違規與投機行為構筑有效的預警機制與懲戒措施,并將違規與投機行為判定納入摘牌考核體系,配以平臺化與數字化監管模式,為防范眾創空間投機行為構筑風險預警機制提供有效的技術保障。
本研究存在如下不足:①本文2021年非公開數據采用調研方式獲取,導致制度長效機制的實證研究結論存在一定局限性,未來可利用公開數據作進一步驗證;②表1與表3中2020年、2021年部分指標數據呈現非規律性變化,未來可將新冠疫情作為沖擊事件,探討其對眾創空間摘牌制度的影響;③控制變量未納入宏觀層面的影響因素,如市場化程度、行業協會自治水平以及創業創新制度完善程度等,這些因素如何影響或制約摘牌制度將是挖掘制度協同效應的有效視角;④制度有效性判斷不僅在于其經濟效益高低,創造就業崗位等也是評價制度效力的重要補充,未來可考慮從社會效益視角提升其對摘牌制度有效性的解釋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