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命中的那一束光

王元輝

在父母拋棄我、奶奶當我是累贅時，馮媽媽像一束光，透過裂縫照亮我前進的路……

從小我就和別的小朋友不一樣。別人都有爸爸媽媽，有人愛有人寵，而我連媽媽長什么樣都不知道。爸爸一年到頭難見一面，我一直和奶奶相依為命。家里事兒多，奶奶又忙又累，一生氣就罵我是“討債鬼”。“和你媽一個德性，都是喪門星！”我要是惹惱了她，指不定還會招來一頓“竹筍炒肉”。每次奶奶發泄完，又會抹著眼淚摟著我，說我是個苦命人。

爸爸說是在外打工，可從沒拿錢回來過，家里全靠奶奶打零工、養雞鴨豬維持。我穿的衣服都是親友家的孩子淘汰下來的，印象中從沒有合身過，有的長得像袍子，有的短得像露臍裝，再配上鄰家哥哥不要的書包，走在路上的我總被人嘲諷甚至驅逐。

為了不讓奶奶生氣，我搶著做家務，干農活兒，經常忙得上學遲到，作業沒做，因而成績一直很差。同學們嫌我臟，不跟我玩兒。我很自卑，總是獨來獨往。

這樣的日子持續到四年級才有所改變。那年開學，我們班換了班主任馮老師，她30歲左右，個頭不高，但很漂亮，一雙大眼睛像天上的星星一樣明亮。校長說馮老師是縣城小學調到我們學校來的，是優秀教師，教我們語文，同時兼班主任。開學不久，同桌新買的鋼筆不見了，立馬有人作證，說我總是偷看同桌的鋼筆，肯定是我偷的。我解釋不是我拿的，可同學們都不信。我又羞又氣，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和同桌吵了起來。

有人報告了馮老師。她了解事情經過后，問同桌是不是忘在家里了。同桌不服氣地嘟囔：“我帶來了！全班就她家最窮，買不起鋼筆，不是她偷的又是誰？”馮老師依然笑容溫和：“她沒有，老師也相信她不會拿。來，我們再一起找找看！”

在馮老師的堅持下，同桌在課桌抽屜的角落里找到了那支鋼筆，她只好向我認錯。馮老師抱了抱委屈的我，說：“老師知道你是好孩子，有老師在，不怕的！”

馮老師的懷抱暖暖的，有一股洗衣粉的清香和陽光的味道。我想，那一定是媽媽的味道吧。但我隨即聞到了自己身上的汗酸味兒，臉立馬火燒火燎地發燙，輕輕說了聲“謝謝老師”，就趕緊跑了。

從那以后，我總會在不經意間遇上馮老師關切的目光。有一次，我把亂糟糟的頭發梳成了麻花辮去學校，馮老師看見了，大眼睛笑成了月牙兒：“這辮子真好看！你自己梳的嗎？”我嘴角上揚，害羞地點了點頭。馮老師拉著我的手，說：“哇！你好棒哦，老師這么大時還不會梳辮子呢！你看這一打扮，多漂亮呀！小手這么巧，寫字一定也很好看，是不是？還有，這次單元考試你進步很大，真不錯！”

那天的陽光從廊檐下照過來灑在馮老師身上，給她鍍上了一層金光。她夸張地豎起兩個大拇指的樣子，我永遠都忘不了。我羞紅了臉，其實，那次考試我只是誤打誤撞及了格，并沒有像老師說的“進步很大”，可她還專門表揚我，讓我這個一直被忽視的“小透明”瞬間鼻子發酸。我在心里暗暗發誓：以后要講衛生，也要好好學習！

馮老師的鼓勵像一束光，把我黯淡的人生劈開了一個缺口，讓我感覺到自己也不是真像奶奶說的那么一無是處。我開始注意個人衛生，早上完成奶奶交代的任務后，再仔細洗臉刷牙，連手指縫、耳朵后面等平時不太注意的地方都洗得干干凈凈。有時衣服被汗水浸濕了，我還會洗個澡，梳好頭發，清清爽爽去上學。晚上做完家務，我明明已經很困了，還是會把作業認真寫完，再把第二天的課預習一遍后再睡覺。

洗漱費水、熬夜費電，我又惹來奶奶一頓臭罵，說我屁大個孩子就和我媽一個德性。我聽村里人說，我媽和我爸是打工時認識的。我媽年紀小，被我爸欺騙，遠嫁到了我們這個窮鄉僻壤的地方。生下我后，因為我爸賭博酗酒，我媽看不到希望，才丟下還在襁褓中的我離開，她并不是奶奶說的那么不堪。

我沒把奶奶的罵聲放在心上，努力了一段時間后，我語文考了72分，比上一次高了整整10分。對于我這個經常在班里墊底的人來說，這是很難得的高分。馮老師知道后，把我叫到辦公室，送了我一支鋼筆。握著人生中的第一支鋼筆，我笑著笑著就號啕大哭。

馮老師伸出手，說：“下個月就要期中考試了，你要是還考這么好，老師給你買條花裙子，還給你送到家里去，我們拉鉤好不好？”我眼睛一亮，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兒了。我都快9歲了，還從來沒有穿過新裙子呢。有這么好的事，我怎么會不同意呢？我興奮地伸出小指，鉤住了馮老師的小指搖了搖，應下這個溫暖也壓力巨大的“賭約”。

為了“贏”到新裙子，我更加用心聽課、寫作業，遇上不懂的地方，就厚著臉皮向鄰居哥哥討教。切豬食時，我把課本放在不遠處，念一句切幾刀，好幾次因為分心切到手，招來奶奶一頓罵。

期中考試時，我每科都上了70分。馮老師喜形于色，當著全班同學的面表揚了我，還給我頒發了一張“進步之星”的獎狀。我把人生中的第一張獎狀貼在家里客廳最顯眼的地方，奶奶破天荒地燉了個雞蛋給我吃。我深切地體會到馮老師經常說的，努力就會有回報。

那個星期天，馮老師真的來我家了。我選了好久，才選了個缺口少點兒的碗泡了茶，顫顫巍巍地端過去。馮老師起身接過茶，從包里拿出一條碎花連衣裙，一邊抖開在我身上比畫，一邊跟奶奶解釋，說我這次考試考得好，她獎勵我一條裙子。奶奶吃驚地追了一句：“老師，這丫頭沒惹事？”“哪兒能呢？她乖著呢！”馮老師問了我家的情況，夸我是勤快能干的好孩子，還說我是讀書的料兒，以前成績不好只是沒人督促而已。“她爸媽不管，多虧了您這個好奶奶，以后我們齊心協力督促她。知識改變命運，等她考上大學，找到好工作，您老人家就可以享福啦！”

“老師，我也是遇到事心里煩，有時就拿孩子撒氣了……”聽著馮老師描繪的美好前景，奶奶很不好意思，答應以后會多騰出時間讓我專心學習。馮老師握著奶奶的手說：“我知道您也不容易，只是，大人的錯不該孩子承受啊。以后有什么難處只管跟我說，我能做到的都會盡力。我還給她買了幾本習題冊，讓她多練練。”我抱著裙子和習題冊紅了眼眶，奶奶嘴唇抖動著，半晌才說了聲：“娟啊，咱聽老師的吧！”

有了馮老師的關心，我的成績突飛猛進。每次進步，老師都會給我獎勵。遇上節假日，她還會帶我去逛公園、看電影、泡圖書館。我的課余時間不再淹沒在家務勞動里，見識了山坳坳以外的世界，人也越來越開朗活潑。小升初時，我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績考進了縣重點中學。雖然馮老師不再教我，但依然很關心我，就連第一次來例假都是她教我應對的。有時候我也會意難平，要是我爸爸媽媽能有馮老師一半在乎我，我該有多幸福啊！

有馮老師這根“定海神針”保駕護航，我安安穩穩度過青春期，一路順利考上了大學。我知道，除了自己的努力，更得益于老師的陪伴與鼓勵。拿到通知書時，奶奶讓我抓了只肥母雞，提了一籃土雞蛋去跟馮老師報喜。摩挲著通知書，馮老師眼睛濕潤了。我眼圈一紅，蹲到馮老師跟前仰望著她，說出了那句埋在心頭很久的話：“馮老師，我可以叫您一聲媽媽嗎？”“當然可以啦！”馮老師應著，和我緊緊擁抱在一起。

知識果然改變了我的命運。從山溝溝里走出來后，我進了一家裝飾公司，從天天跑工地的業務員做起，一路摸爬滾打，終于憑著“吃得苦、霸得蠻、耐得煩”的精神，做到銷售主管，在城里買了房和車，算是站穩了腳跟。我把奶奶接到身邊照顧，把喝酒喝得頭腦不清的爸爸送進養老院，還輾轉找到了媽媽。她有了新家庭，我沒有打擾她，而是默默離開。而見證并扶持我成長的馮媽媽，我們已經處成了親母女，連我相親都是她把的關。

經歷了這么多，我覺得人生就像蒲公英，我們沒法選擇在哪里落腳。如果不幸落在懸崖峭壁，那就把握住生命中的一束微光努力生長吧。在絕境中開出花來，也是另一種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