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放酒

余清平

初秋的夜，湛藍的天幕有幾片薄薄的云兒，悠悠地飄動著，像閨中少女的心思。月亮又大又圓，把甜美的心情全部呈現給這無限柔情的夜晚，風輕輕吹拂，樹枝輕輕搖晃，靜謐之下，縹緲虛幻得人間天上分不清。北宋青年詩人蘇子美（蘇舜欽），坐在靠窗前的案幾旁，舉著酒杯，把月色當作佳肴，暢懷痛飲。

這是蘇子美外放的第十個年頭。景佑元年（1034），蘇子美憑一身才華，高中進士，被皇上御筆欽點為蒙城縣令，幾年后，再遷任長垣縣令。這一外放，將近十年。無論任蒙城縣令，還是遷任長垣縣令，才華橫溢的蘇子美都政治清明，把兩縣治理得海晏河清，百姓富足，安居樂業，無匪無盜。兩縣百姓也十分愛戴蘇子美。然而，蘇子美志不在此，他心中有更大的抱負，想在更大的舞臺上施展他的才華，令更多百姓過上更加富足的日子。蘇子美認為，那樣的人生，才是活得不留遺憾。

飲酒飲得興起的蘇子美，忽然想起范仲淹的《岳陽樓記》，遂取來，又呼新婚不久的妻子杜氏一起來閱讀。杜氏是宰相杜衍之女，不僅容貌美麗得如三春的柳葉，還賢淑聰慧。她不忍打斷蘇子美的雅興，微笑道：“夫君雅興不淺，范大人文筆優美無雙，加上如此月色，妾就不添亂了。”

蘇子美飲酒讀書不喜被人打擾，杜氏自然知道。蘇子美也不強求妻子，只好作罷，獨自又連飲幾盅酒，自顧自大聲讀了起來。“慶歷四年春，滕子京謫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廢具興。乃重修岳陽樓，增其舊制，刻唐賢今人詩賦于其上……”當蘇子美讀到“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時，直呼：“快哉！范大人這才是真男兒本色！”蘇子美善飲是出了名的，能飲一斗酒，這高興之下，又飲了幾盅，笑著自言自語道：“李太白號稱謫仙人，卻吟出‘舉杯消愁愁更愁’，而我蘇子美卻是越喝越清醒。”

蘇子美忽然想到什么，連忙喚來杜氏，說：“愛妻來到長垣有些時日，該回去看看父親，我也想一起回去拜見泰山。”

杜氏聽說，自然十分高興，說：“我這幾天心里也鬧得慌，想父親了，夫君既然想回京師，那我就收拾收拾，一起回去。”

由于縣府沒有人接任，直到第二年初夏，小夫妻倆才有時間返回京師。杜氏收拾好了路上必備的衣物細軟，雇了一輛馬車，與蘇子美一起回京師。回到杜家的蘇子美更喜歡讀書，也喜愛飲酒。妻子杜氏在靠近后花園處給他騰出一間書房，到了夜晚，方便他安靜讀書。每每蘇子美讀書時，杜氏在他的案幾上置放一斗酒。蘇子美一邊讀書一邊飲酒，讀到精彩的地方就連喝幾大口。蘇子美給他自己定了一個規矩，什么時候把一斗酒喝光，就什么時候放下書本休息。

杜府的管家看到就不高興，心疼杜氏，直嘀咕：老爺把個嬌滴滴的閨女嫁給這么一個酒鬼，這不是將她往火坑里推嗎？管家想了又想，覺得還是把這事稟告杜衍為好。他找到一個機會，對杜衍說蘇子美嗜酒貪杯，難成大器，準會誤事。杜衍聽聞心里很不高興，心想我看中你蘇子美的才情，看中你的上進心和才氣，怎么也沒想到你竟然貪圖這杯中之物，嗜酒如命。杜衍為人耿直，轉念再細細一想，覺得也不能聽管家一面之詞，還是要多考察考察，了解清楚才能下定論。杜衍決定親自去考察這個他當初認可的乘龍快婿，是否真的是個酒鬼。

這是一個夏夜，后花園里蟬鳴和流水聲絲毫沒有影響到蘇子美的夜讀和飲酒。杜衍裝作若無其事，慢慢踱步來到書房門外。他偷偷向里觀察，看見蘇子美正在讀《漢書·張良傳》。當杜衍聽到蘇子美讀張良行刺秦始皇這段時，蘇子美陡地站起身，嘆息道：“怎么張良拋出的大鐵椎只砸在秦始皇隨從的車上？真可惜呀！沒有打中！”蘇子美邊嘆邊將酒杯里倒滿酒，然后一口喝干。接著，蘇子美又讀到張良說“自從我在下邳起義后，與皇上在陳留相遇，這是天意讓我遇見陛下呀”，便又拍案嘆道，“君臣相遇，竟如此艱難！”接著，又是咕咚一口，喝下一大杯酒。

杜衍在門口聽了，心里咯噔一下，知道錯怪了蘇子美，原來他是在用功，借酒閱讀名著，釋放胸中的抱負，便拈須微笑說：“賢婿喜書，有這樣的下酒物，一斗不算多啊。”

杜衍決定舉賢不避親，想著好友范仲淹正在推行新政，需要人才，他便把蘇子美推薦給范仲淹。一時間，蘇子美讀書佐酒的事跡在京師傳開了，成為一大美談，被青年才俊們紛紛效仿。被范仲淹極力向皇上推薦的蘇子美，調回京師做了集賢殿校理，監進奏院。志得意滿的蘇子美，在新的位置上恪盡職守，兢兢業業，也十分感激妻子杜氏的配合，小夫妻更是恩愛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