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桂蓮
(首都師范大學 管理學院,北京 100048)
19 世紀以來,貧困的內涵已經從滿足基礎物質資源和基本營養需求的絕對貧困,發展到1967 年Fuchs 提出的相對貧困[1]和1971 年Townsend 提出的相對剝奪[2],再到20 世紀90 年代Sen 在其可行能力理論上延伸出的多維貧困[3]。貧困測量方法也發生了相應的變化,從單維收入貧困測量發展到多維相對貧困測量。由于各國選取的貧困測量指標和維度不同,因此各國劃定的貧困標準也各異。貧困標準的設定不僅可以精準識別“誰是窮人”,還可以用于監測和比較不同時期和地區貧困人口的動態變化情況。
改革開放及之后一段時期內,中國社會經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社會財富積累快速增加,但國內貧困問題依然突出。不過,中國已于2020 年實現現行貧困標準下絕對貧困人口全部脫貧,開始進入解決相對貧困的新階段。如何科學合理地設定新的貧困標準用以識別相對貧困人口,是目前中國面臨的首要焦點問題。現有研究大量分析了制定相對貧困標準的必要性,國內學者對相對貧困標準的設定主要集中在以下兩個方面:一是基于經濟收入維度的測量,通常以歐盟或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國家的收入比例法為參照標準,將人均可支配收入中位數的一定比例作為相對貧困標準[4-6];二是主張實行多維相對貧困測量法,除考慮收入維度外,還包含健康、教育、住房、醫療衛生、生態環境等基本公共服務指標[7-9]。此外,王小林和馮賀霞認為,2020 年后,中國的相對貧困標準沒必要與國際接軌,可基于中國實際情況采取多維貧困標準[10]。可見,已有研究在相對貧困標準設定問題上尚未達成一致。
已有文獻為筆者開展研究提供了重要的前提和基礎,國際實踐對于中國設定科學合理的相對貧困標準具有重要啟示,但關于其如何與中國現實情況相結合的研究還不夠深入。鑒于此,筆者擬以典型國家相對貧困測量的運行實踐為研究對象,通過總結其特征和經驗,以期能為中國在絕對貧困問題得到歷史性解決后的相對貧困標準的制定提供一定的借鑒。
相對貧困強調個人或家庭資源不足以達到社會平均生活水平的相對匱乏狀態。相對貧困的識別和測量,經歷了從滿足基本生存需要或能量需求的貨幣收入擴展到綜合考慮收入和非貨幣收入指標的過程。
相對貧困關注個人或家庭是否有足夠資源融入社會,個人是否被劃定為窮人,取決于其所在地區的社會平均生活水平。相對貧困考慮的資源不僅包括經濟收入,還包括個人正常參與社區或社會活動所需要的社會資源、政治資源、環境資源等,具有相對性、多維性和動態性。相對貧困的概念起源較早,1776 年,Smith 將貧困定義為“不僅無法獲得維持生活所必需的商品,而且無法達到符合一國風俗習慣的最低限度的體面生活”[11],這奠定了貧困相對性的概念。Townsend 較為完整地給出了相對貧困的定義,認為當個人、家庭或團體缺乏足夠的資源獲取其所在社區廣泛鼓勵和提倡的食物、社會活動和生活設施時,可被認為是陷入貧困[12]31-60。Townsend 對貧困的定義著眼于社會需求,考慮了社會變化對人們生活水平的影響,有別于傳統生存需求的概念。基于此,Townsend 還通過使用1967—1968 年的英國貧困調查數據,選取反映社會多個方面的60 項指標清單構建剝奪指數,從而確定了貧困閾值[12]413-529。1984 年,歐盟建立了測量相對貧困的收入標準,即根據中位數收入或平均收入的一定比例設定[13],該方法現已發展成為國際通用的衡量標準。
20 世紀90 年代,Sen 認為,貧困是對可行能力的剝奪,個人或家庭可行能力的喪失,如文盲、營養不良、長期疾病、實際生活水平、社會權利等,皆會對貧困產生重要影響[14]。Sen 的這一觀點奠定了多維貧困概念的基礎。隨后,學界和政府開始探討基于可行能力的多維貧困測量方法,除收入外,還需更多考慮社會因素的影響,如教育和健康。較為典型的多維相對貧困測量方法包括歐盟設計的一整套衡量貧困風險發生率的物質剝奪指標體系和聯合國開發計劃署建立的全球多維貧困指數。可見,從單維收入貧困測量擴展到多維相對貧困測量有其發展的必然性。
單維收入貧困測量顯然是基于收入,而多維相對貧困測量則基于剝奪方法,二者互為補充。單維收入貧困測量能夠較好地統計貧困人口的規模,但很難體現貧困的復雜性和評估貧困人口的生活質量。多維相對貧困測量的結果是重要的,但無法取代對收入貧困的測量。隨著社會的發展進步,定期調整貧困測量工具有助于提升識別貧困人口的精準性。
貧困測量方法是指測量貧困程度參照的具體貨幣指標或指標體系,通常由貧困線、指標體系或指數構成[15]。相對貧困線由所選擇的相應的參考標準和所確定的閾值水平兩部分構成,用于反映社會為滿足基本需要和最低限度社會參與所需的成本。根據維度的不同,國際相對貧困測量方法可分為單維收入貧困測量和多維相對貧困測量。
1.單維收入貧困測量
單維收入貧困測量主要依賴貨幣收入定義貧困線,筆者稱其為相對收入貧困線。相對收入貧困線是指個人或家庭因自身收入的限制,缺乏維持其所在國家或地區社會平均生活水平所需的成本,強調對社會可接受的正常生活水平的剝奪。國際上常見的單維收入貧困測量方法包括收入比例法和收入位置法。收入比例法根據家庭平均可支配收入或中位數收入的一定比例確定相對貧困線,閾值水平通常設定為40%、50%或60%。例如,OECD 和歐盟分別使用家庭人均可支配收入50% 或60% 的指標來識別相對貧困人口。收入位置法是將全體居民的收入從高到低進行排序,將收入排序靠后的一定比例的人口界定為貧困人口,其關注的是個體收入在收入分配中的位置,而不是個人收入水平,如新加坡將排在倒數10%的收入水平作為相對收入貧困線[16]。
單維收入貧困測量的另一個重要內容是對消費規模經濟進行修正,即貧困標準的設定考慮家庭結構和家庭規模的影響。常用的修正工具是等價量表(equivalence scales)。等價量表主要有三類:一是專家量表,專家通過建立一籃子商品和服務對不同規模家庭的需求進行識別,旨在從理論上促使不同規模和構成的家庭成員獲取相同的效用價值,較具代表性的專家等值量表是OECD 量表(第1 個成年人配值為1,第2 個及以上成年人配值為0.7,0~14 歲小孩配值為0.5)和修改后的OECD 等值量表(第1 個成年人配值為1,第2 個及以上成年人配值為0.5,0~14 歲小孩配值為0.3);二是源于客觀數據的等值量表,即以某些商品的支出比例作為福利水平的代表;三是基于調查答案的主觀量表,常見的最低收入問題為,“你個人認為什么水平屬于絕對收入水平”[17]。
2.多維相對貧困測量
由于致貧原因較為復雜,單維收入貧困測量方法具有一定的局限性,許多國家開始關注非貨幣收入指標對人們生活水平的影響。貧困測量方法從單一的收入或消費支出指標,擴展到包括住房、社會保障、醫療、教育、政治權利享有等多維角度。常見的多維相對貧困測量方法包括物質剝奪法和構建多維貧困指數。
物質剝奪法用于衡量因經濟因素或生活關鍵領域的匱乏被剝奪了基本生活條件或被大多數人認為必不可少的耐用家庭消費品的程度,是衡量社會排斥的重要指標。歐盟較早實行物質剝奪法,采取一系列反映貧困或社會排斥風險的指標(AROPE indicator)。根據《2020 年歐洲戰略》,面臨貧困或社會排斥風險者至少應符合以下3 項標準中的1 項:收入不足(以家庭中位數收入的60%為衡量門檻)、低工作強度、嚴重的物質剝奪(9 項指標中有4 項及以上負擔不起)。貧困風險門檻根據扣除完社會轉移收入后全國可支配收入中位數的60%設定。歐盟根據收入和生活條件統計數據(EU-SILC)建立物質剝奪指標體系,用于衡量無力負擔大多數人認為過上適當生活所需甚至是必需的生活用品。歐盟社會保護委員會設立的9 項衡量指標包括:支付房租、抵押貸款或水電費,屋內保持足夠的溫暖,面對意外支出,定期吃肉或蛋白質,度假,擁有1 臺彩色電視,擁有1 臺洗衣機,擁有1 輛車,擁有1 部電話。如果個人或家庭無法承擔上述9 項指標中的3 項視為物質剝奪,如果有4 項及以上無法滿足,則可視為處于嚴重物質剝奪中。
多維貧困反映的是人們在生活中重要方面可能經歷的剝奪,包括缺乏教育或就業、住房條件差、健康和營養不良、缺乏適當的衛生設施和清潔水、個人安全保障不足或社會排斥等。多維貧困指數通過選取反映貧困的不同維度構建指標體系,通過確定指標權重和臨界值標準計算出相應未達標指標的分值,由此判定其貧困狀況。如果一個人被剝奪1/3 以上指標,則被視為貧困,剝奪1/2 及以上指標則屬于極端貧困。多維貧困指數用于反映不同國家或地區、性別、群體的貧困程度,比較不同維度對貧困作用的大小,有助于制定有針對性的精準幫扶措施。例如,因受教育程度不足與住房條件不足導致的貧困應采取不同的減貧策略。目前,國際上常用的多維貧困測量方法是聯合國開發計劃署和牛津大學聯合開發的全球多維貧困指數,該指數測量的基本步驟為:第一,選取健康、教育和生活標準這3 個維度并構建相應的指標體系,每個維度下設若干指標,共10 個指標構成,3 個維度賦予相同的權重,均為1/3,各維度下每個指標的權重也相同,各維度指標對應的剝奪臨界值和權重,如表1 所示,根據臨界值判斷其是否達標。第二,計算總剝奪分數,該指數賦予每個剝奪指標一個剝奪分數,將每個家庭的剝奪得分加總可獲得家庭剝奪總分數S,貧困門檻為33.3%。如果剝奪分數S≥1/3,表明個人或家庭正陷入多維貧困,當20%≤S≤33.3%時,表明有陷入多維貧困的風險,當S≥1/2 時,表明個人或家庭處于嚴重多維貧困。第三,計算多維貧困發生率和貧困人口比例(至少有1/3 的加權指標被剝奪)。第四,將貧困發生率乘以貧困的平均強度計算出多維貧困指數,具體范圍為0~1。

表1 全球多維貧困指數測度方法[18]
因相對貧困內涵的不斷發展及其復雜性特征,相對貧困測量方法因地、因時而異。傳統的基于經濟學效用理論建立的貨幣收入測量法,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受到許多國家的青睞。進入21 世紀,部分國家開始建立多維相對貧困測量標準。
收入比例法是發達國家較為常用的相對收入貧困測量方法。歐盟和大多數OECD 成員國分別將相對貧困線設定為家庭中位數收入的50%或60%,以便于進行國際比較。
1.澳大利亞的單維收入貧困標準
澳大利亞社會服務委員會設定了高低兩條貧困線,低貧困線為家庭收入中位數的50%,高貧困線設定為家庭收入中位數的60%。澳大利亞高低貧困線均考慮了家庭類型和住房成本支出,家庭類型又考慮了不同家庭規模和家庭成員構成的影響。2017—2018 年,單身者低貧困線為457 美元/周,夫婦雙方和2 個孩子組成的四口之家的貧困線為960 美元/周。此外,澳大利亞貧困測量還考慮了大多數低收入家庭的固定住房成本變化,即在計算中位數收入時,將住房成本從可支配收入中扣除。扣除住房成本后的貧困線是指住房成本扣完后購買其他生活必需品的支出,2017—2018 年單身成人家庭扣除住房成本前和扣除完住房成本后的低貧困線分別為457 美元/周和370 美元/周,其他類型家庭的低貧困線以單身家庭低貧困線為基準通過等量參數計算而來,如表2所示。研究發現,住房狀況對澳大利亞貧困風險發生率有重要影響,52%的貧困人口租房,僅15%的貧困人口擁有自住房且沒有抵押貸款。

表2 2017—2018 年澳大利亞不同家庭類型的貧困線情況[19](單位:美元/周)
2.德國的單維收入貧困標準
德國單維收入貧困標準設定為加權家庭凈收入①中位數的60%。德國貧困標準同樣使用等量參數對不同家庭規模的影響進行調整,其基本理念在于,雖然家庭規模越大,需要更多的生活空間、食物、衣服等,但生活中部分空間或某些資源是可以共享的,如廚房、浴室的使用等。德國使用等價收入用于不同家庭規模收入的比較。所謂等價收入,由所有家庭成員的收入之和除以經修正后的OECD 等值量表系數計算得出,家庭戶主的權重系數為1,14 歲及以上兒童賦予的權重系數為0.5,14 歲以下的兒童賦予的權重系數為0.3,有2 個14 歲以下兒童的家庭將其家庭收入除以2.1。德國四口之家(2 個14 歲以下兒童和2 個成人)的貧困線已經從2005 年的每月凈收入低于1 545 歐元上升到2017 年的2 099 歐元[20]。
英國和韓國是比較典型的實行絕對貧困和相對貧困標準相結合的發達國家,兩國在具體標準設定、因素考慮上存在明顯差異。
1.英國綜合貧困測量標準
英國衡量貧困基于的是家庭可支配收入,采用絕對貧困和相對貧困標準相結合的方法。最常見的指標為:一是相對貧困標準,家庭可支配收入低于當期全國家庭收入中位數的60%時被認為處于相對貧困狀態,這一衡量標準本質上著眼于中低收入家庭之間的收入不平等;二是絕對貧困標準,也稱為絕對低收入貧困標準,如果家庭收入低于某一基準年份(通常以2010—2011 年為基期)收入中位數(經通脹因素調整后)的60%,則可視為陷入絕對貧困,通常設定一個固定的收入門檻線,每年根據消費者價格指數進行調整。此外,英國政府將家庭凈收入低于同期收入中位數40%~50% 的視為嚴重貧困標準。此外,根據家庭收入計算方式的不同,每一類貧困標準又可細分為兩種:扣除住房成本之前的貧困標準和住房成本扣除之后的貧困標準。通常扣除住房成本后的貧困標準更高,因為較貧窮家庭多傾向將收入的較高比例用于住房支出。
2.韓國綜合貧困測量標準
自20 世紀70 年代以來,韓國衛生和福利部一直將最低生活成本視為官方貧困線。其最低生活成本定義為公民維持健康生活需要的最低生活成本。如果個人的收入或支出低于最低生活成本,即可被視為陷入貧困。最低生活成本是絕對貧困衡量標準,根據日常消費的11 類商品計算得出。收入低于最低生活成本的個人或家庭可被視為陷入絕對貧困。通常最低生活成本設定為全國收入中位數的40%[21]。之前,韓國政府每5 年調查一次最低生活成本,1989 年開始進行首次調查,第二次和第三次分別于1994 年和1999 年進行。自2004 年開始,最低生活成本每3 年調查一次。最低生活成本每年根據通貨膨脹進行調整。
同時,韓國采用家庭可支配中位數收入的50%衡量相對貧困。近年來,韓國的相對貧困率一直在穩步下降,2021 年,韓國的相對貧困率為15.1%[22],相較于其他發達國家,韓國的相對貧困人口仍然較高,尤其是老年貧困現象突出。因公共養老金制度建立時間較晚和大量自雇者存在,目前韓國近50%的老年人生活在相對貧困中。
除采用貨幣收入衡量相對貧困外,部分高收入國家建立了物質剝奪指標體系用于衡量國內貧困風險的發生率,部分中低收入水平國家通過建立多維貧困指數來衡量非經濟收入方面的貧困。
1.瑞士的物質剝奪法
瑞士是全球最富裕和經濟發達的國家之一。瑞士將因缺乏資源(物質、文化和社會)而被排除在所在國家可接受的最低生活方式之外的人定義為窮人。數據顯示:2007—2013 年,瑞士貧困率從9.3%下降到5.9%;但2014—2021 年,貧困率逐漸從6.7%上升到8.7%;2021 年瑞士貧困人口為74.5 萬人,其中有15.7 萬就業人口陷入貧困[23]。獨居者、擁有未成年子女的單親家庭、未接受過義務教育者、家庭中無人有工作等的貧困風險發生率相對較高。瑞士反貧困不僅包括最基本生活需要的滿足,還包括最低限度的社會生活參與。2012 年,瑞士聯邦統計局開始發布了基于歐洲收入和生活條件調查的貧困統計數據,并在此基礎上建立了適合本國國情的物質剝奪指標體系。
瑞士建立的物質剝奪指標體系可用于調查一個或幾個地區遭受物質剝奪的人口占比、地區、數量及物質剝奪的程度。具體步驟包括:第一,根據瑞士聯邦統計局的貧困統計數據調查所有受物質剝奪影響的人口占比。第二,根據歐盟統計局規范的方法計算物質剝奪率,瑞士建立了包含9 項內容的物質剝奪指標體系,具體如表3 所示。如果個人在9 項指標中至少有3 項指標被剝奪,可被視為物質剝奪,如果9 項指標中至少有4 項指標被剝奪,則認為是嚴重物質剝奪。2021 年,瑞士有5.2%的人口存在物質剝奪,占比較高的物質剝奪指標是缺乏應對2 500瑞士法郎的意外經濟支出。具體而言,18.9%的人口無法在1 個月內應付2 500 瑞士法郎的意外經濟支出,10.4% 的人表示他們沒有經濟能力更換破舊家具,8.7%的人表示無法負擔每年1 次為期1 周的外出度假支出。65 歲及以上瑞士老年人雖然相對貧困率高,但他們的物質剝奪率僅為2.9%,遠低于其他群體。與歐盟28 國物質剝奪率相比,2021 年,瑞士的物質剝奪率遠低于歐盟28 國的平均水平(11.9%),其中,意大利物質剝奪率為11.3%,法國、德國和澳大利亞分別為11.4%、9.0%和4.4%[24]。

表3 瑞士基本生活物質剝奪指標體系情況[25]
2.墨西哥的多維貧困指數測量
20 世紀90 年代以來,在聯合國開發計劃署建立的全球多維貧困指數的基礎上,部分發展中國家采取多維貧困測量標準識別貧困人口。墨西哥是第一個引入官方多維貧困測量標準的國家,此外,亞美尼亞、不丹、智利、哥倫比亞、哥斯達黎加、多米尼加、薩爾瓦多、厄瓜多爾、洪都拉斯、莫桑比克、巴基斯坦、巴拿馬、菲律賓、烏拉圭等國也引入多維貧困指數作為貨幣收入貧困措施的補充。
2004 年,墨西哥頒布《社會發展普通法》,規定建立專門的社會政策評估委員會,其任務之一是設計多維貧困識別方案。2009 年,墨西哥正式建立多維貧困指數:指標選取上,涵蓋經濟福利和社會權利2 個類別。經濟福利類別下設最低收入線和收入充足線2 個維度,社會權利類別下設教育、健康服務、住房質量和空間、社會保障及就業、食物、基礎住房服務6 個維度,如表4 所示。指標賦值上,經濟福利和社會權利2 個類別均賦予50%的權重,社會權利類別下設的6 個維度賦予相同的權重[26]。如果個人既缺乏滿足基本生活所需的一籃子商品和服務的經濟資源,又缺乏享有基本社會權利的機會,則被視為陷入多維貧困。墨西哥將多維貧困分為兩類:一是極端多維貧困,即個人陷入無法滿足基本生活所需的一籃子食物和服務的收入貧困,且有至少3 個社會權利維度被剝奪;二是中等水平的多維貧困,即個人存在收入貧困且有1~2 個社會權利維度指標被剝奪。墨西哥政府要求每2 年開展1 次貧困識別,2014 年墨西哥政府的一項調查結果顯示,將近50%的墨西哥人生活在多維貧困中,每10 個墨西哥人中有1 人生活在極端貧困中[27]。

表4 墨西哥多維貧困指數具體情況[28]
貧困是指個人或家庭基本生活需求被剝奪的狀態,這里的剝奪可以是缺乏資源(如收入、資產)、能力(如技能、知識、技術),或兩者兼有。衡量貧困的難點在于人的需求很難標準化,而且會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而變化。一般而言,人的需求涉及兩個要素:一是家庭消費的需求,即充足的食物、衣服、住房、家具等;二是社區提供的基本服務,包括自來水、污水處理、醫療服務、教育等。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許多國家和地區的貧困治理目標從消除難以維持基本生存需求的收入貧困,逐漸向提升個人能力、享有基本公共服務和獲取特定權利的發展需要邁進。
相對收入貧困是個人無法享有所在國認為的平均生活水平所需的最低收入,關心的是個人或家庭需求和愿望相對被滿足的程度,這取決于社會的總體發展水平,體現出個人或家庭的收入(支出)與所在國或地區的收入分配情況。多維相對貧困測量更加關注個人或家庭在能力方面的缺失,將重點放在貧困的原因上而不是表現上。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參與社會活動和滿足正常生活需要的資源不斷變化,相對貧困測量標準能夠較好地捕捉社會需求的變化,更加注重人的發展。
貧困內涵的動態變化是導致貧困測量標準復雜的原因之一。相對貧困因國、因地區而異。設定相對貧困測量標準需考慮的因素主要包括:一是家庭人口因素,如家庭規模(人口數)、年齡構成、撫養情況、戶主性別和地理位置(城市還是農村);二是個人特征,包括性別、年齡、就業情況、受教育程度、財產情況、社會經濟職業等。相對貧困測量標準需要重點關注福利參照基數的選擇和閾值水平的確定。福利參照基數主要考慮貨幣收入、非貨幣收入,或二者兼有。除考慮經濟收入對個人生活需求滿足的程度外,非貨幣收入指標衡量標準更加強調人們享有體面生活水平所必需的各種參與社會活動的機會,綜合考慮教育、醫療、公共基礎設施、社會權利等其他不同維度。越來越多的國家采取貨幣收入指標和非貨幣收入指標相結合的方法。需要注意的是,部分發達國家對相對貧困的應用持謹慎的態度,認為基于收入比例法的相對貧困更多地反映收入不平等程度,可能會脫離貧困者的實際需要。例如,美國至今未采用OECD 國家的收入比例法作為貧困測量標準[29]。
相對貧困閾值水平決定了收入或支出的門檻,將窮人與非窮人分開。閾值水平是相對貧困線的重要組成部分,其水平如何設定與相對貧困線的功能息息相關。具體而言,相對貧困線有三項功能:一是統計功能,用于識別和統計貧困人口規模;二是評價功能,用于評價政府制定的社會政策對減少貧困的影響;三是發展功能,相對貧困線的設置應該與減貧政策緊密結合。此外,閾值水平的設定與一國的經濟發展水平和社會政策目標密不可分,其設定需要考慮兩個重要因素:一是收入標準的確定是基于稅前收入還是稅后收入;二是貧困閾值的取值比例,即以特定收入基數的多大比例作為貧困門檻,以反映不同時期收入分配的差異。
科學合理的相對貧困測量標準離不開貧困標準的動態調整,相對貧困標準調整需考慮的因素主要包括:一是根據家庭規模和家庭構成進行調整,即對家庭消費規模經濟的修正。其原因在于,家庭消費具有規模效應,每增加1 名家庭成員,其帶來的消費支出并非呈現1∶1 增長,如電、水、住房等資源可以實現共享。例如,美國、英國、加拿大、澳大利亞等國根據家庭結構和家庭人口數量進行調整,歐盟或OECD 國家使用等值量表區分貧困家庭中兒童與成年人生活成本的差異。二是考慮住房成本的影響。例如,英國和澳大利亞的相對收入貧困線納入了住房成本。
科學合理的相對貧困測量方法對于政府精準識別相對貧困人口和制定反貧困政策發揮著重要作用。雖然中國的社會經濟發展水平、社會階層結構和收入結構與國外有較大差異,但是典型國家運用相對貧困測量標準的特征和原理可為中國相對貧困標準的設定提供有益借鑒。
2020 年后,中國扶貧工作的重點向減緩相對貧困的階段過渡。之前的絕對貧困治理階段,中國貧困標準除關注對基本物質生活需求的滿足外,也關注貧困人口在義務教育、基本醫療、住房安全保障等非經濟領域需求的滿足。進入相對貧困治理階段,由于中國相對貧困人口規模大、地區致貧原因差異明顯等因素的影響,新時期相對貧困標準的制定除應考慮貨幣收入指標外,也應建立包括剛性支出因素在內的多維貧困識別認定標準,考慮將教育、醫療、住房、享有社會保障權益等維度納入,構建多維相對貧困指標體系。
長期以來,因城鄉經濟發展的不平衡、不充分,中國絕對貧困標準實行城鄉分設,即農村扶貧標準由國家統一劃定,而城市主要使用城市居民最低生活保障標準作為貧困標準的近似替代。相對貧困標準的制定應與絕對貧困標準有效銜接。考慮到中國低收入人口規模大、城鄉居民收入差距大等現實挑戰難以在短期內消除,相對貧困標準的設定仍需考慮城鄉和地區差異。具體思路為:一是設立全國統一收入相對貧困線作為基礎指導線,各地區在此基礎上結合本地區實際情況進行合理調整;二是在短期內分城鄉設定相對貧困標準,分別以城鎮居民和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中位數為參照系設定。
國外實踐表明,相對貧困標準減貧效果的充分發揮離不開完善的動態調整機制。新時期相對貧困標準的制定應具有動態性:一是相對貧困標準的設置應具有彈性。收入相對貧困標準根據人均可支配收入中位數的一定比例設定,同時考慮家庭規模和家庭構成對實際生活成本的影響。二是非貨幣收入指標應關注居民享有發展機會的權利和能力。非貨幣收入指標體系維度的拓展和指標的增減應根據經濟發展階段和貧困形態的變化進行階段性調整,如考慮每5 年評估和調整一次。
注釋:
① 家庭凈收入是指家庭所有成員在扣除稅收和社會保障繳費后的總收入,包括雇員津貼、企業和投資收入、政府轉移支付和因自有住房節省的租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