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東方奇幻遇到賽博朋克

孫立 朱玉卿

由中國電影股份有限公司、北京阿革漫影視文化傳媒有限公司出品，海南阿革漫文化傳媒有限公司、海南穿梭門文化傳媒有限公司、茫客（上海）文化傳媒有限公司聯合出品的動畫電影《天降大任》講述了一群高度發達的機械生命“銳鉑人”占領了地球，“天選之子”空與伙伴蒲牢以及人類女孩努瓦在機緣巧合下被委以重任，一起“拯救世界”的故事。影片在東方上古文明與未來科技文明的碰撞下，上演了一場奇妙的冒險旅程。該片因獨特的風格引起業界的高度關注。

有專家指出影片中東方奇幻美學與廢土工業風的多元融合與銜接令人耳目一新，體現了創作團隊不斷尋求突破的創新精神。回歸到電影本體，影片想象力豐富，“責任和友誼”兩大主要核心價值的傳達非常鮮明，在開心、輕松、歡樂的氛圍感的包圍下，影片更容易被兒童和青少年接受，實現了視與聽、情節傳遞與情感互動的融合。

在當前動漫產業迅速發展的背景下，對該片創作的探討很有現實意義。《中國動畫電影發展報告》主編朱玉卿與北京電影學院動畫學院教授孫立一起觀摩了影片，并與影片出品方代表圍繞影片制作、人物、主題等進行了深入的交流互動。

朱玉卿：孫教授，您是動畫領域的專家，也參與過不少動畫電影創作，您怎么看這部電影？

孫 立：我非常喜歡這部影片。因在北京電影學院從事動畫教學、研究、創作工作，所以我對動畫片的閱片量很大，這造成我觀影的時候比一般觀眾更容易出現審美疲勞。但《天降大任》的故事、角色、動作場面、美術效果等展示都深深吸引了我。其中令我印象最深的是這部影片在冒險和動作場面之外包含了勵志和溫暖的元素。比如影片中的“天人學院”就非常有意思。在大多數英雄成長類型的故事中，從普通人到英雄的蛻變靠的是一種天啟和頓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但是這個影片里設定了一所學校，學校會一步一步培養學生獲得非凡的能力。這個設定使得普通人成長為強人、超人的過程成為可復制和可學習的。這就給觀眾，特別是青少年觀眾一種鼓舞———一種只要足夠努力“我也可以，我也能做到”的信心。

朱玉卿：我們以前總說“夢想成真”，這部影片中“天人學院”的設定，告訴觀眾“夢想怎樣成真”。宏大的英雄敘事通過這個學校被凡人化了，消解了普通人和超人之間的距離。雖然影片在表演和視聽的修辭上以一種調侃和幽默的方式呈現了學校生活的方方面面，但它對普通觀眾是一種很大的鼓舞。影片用詼諧的語調告訴觀眾，很多宏偉的目標通過學習、通過不懈的堅持是可以實現的。在當下這個時代，非常需要這樣的勵志故事。

孫 立：除了“天人學院”之外，《天降大任》對“成功”的闡釋也很溫暖。影片的主人公“空”戰勝了強大的敵人，這是一種成功；努瓦小時候就有勇氣拿著石頭去反擊入侵者，到最后她真正走向了戰勝入侵者的道路，這也是一種成功；努瓦的爺爺年輕時候曾經遭遇慘敗，一直心灰意冷，但最后選擇了和努瓦一起戰斗，對爺爺來講，改變就是成功。在這部影片中，成功的定義不是某種社會的或者道德的統一標準，它是多元化的，鼓勵人內在力量的強大。在這樣的設定下，每個人都獲得了屬于自己的成功。

朱玉卿：無論是將英雄的誕生平民化，還是成功定義的多元化，都是《天降大任》向我們傳遞的溫暖的正能量。所以這部影片可以說是“媽媽嚴選”的電影，是媽媽放心讓孩子觀看的電影。

孫 立：在這些勵志的、積極的內核之外，影片還提供了愉悅的觀賞體驗。影片的節奏明快，表演夸張有趣，人物性格鮮明，敘事主線清晰。壞人在哪兒？好人在哪兒？好人最后打敗壞人了嗎？觀眾可以毫無障礙的理解這個故事。我相信孩子們看完電影肯定會蹦著跳著從放映廳出來，這是合家歡電影應有的觀影狀態。即：影片一定要有扎實的正向價值傳遞，而且要用生動易懂的、不那么刻板的視聽語言將其表達出來。

孫 立：近年來，動畫片的創作觀念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一方面中國傳統的文學和文化元素持續為動畫創作提供素材；另一方面在利用這些素材的時候，創作者不再執著于傳統的再現和還原，它們更關注將傳統文化中的核心元素和當下社會相聯系。比如《天降大任》中很多情節和對白的設計，就是在積極的探索傳統元素怎么能夠跟現在的觀眾交流，找到其中共同的話語。影片展現的是“觀眾熟悉的新故事”，利用現代性的修辭傳遞我們文化中優秀的、值得弘揚的元素。

朱玉卿：非常贊同您的觀點。《天降大任》中對“空”頭上的金箍的設定就充分體現出“新”字。金箍在本片中被賦予的意義和《西游記》中齊天大圣頭上的金箍相比有很大的不同。影片中的金箍不再是控制和禁錮的標志，空先是扔掉了金箍，隨著故事的發展，當他自覺的想要承擔起拯救同伴的責任時，他又主動戴上金箍。這個行為是一種自我意志的充分表達。這個設定繼承了金箍的象征性功能，但其象征的意義變化了，契合了現代人自我主體意識的覺醒。這種創新不是外在形式的改變，而是內在價值觀的更新。

孫 立：《天降大任》的最后一場戲是空和黑云衛的對決。空這個角色無疑是東方的、具有中國傳統角色的典型特征；黑云衛是西方的、體現了賽博朋克式的機械美學風格。這兩個角色處在兩個完全不同的審美樣式中。然而《天降大任》將這兩個截然不同的角色很好的相互融合了。影片中呈現的效果無論是在美術上還是在動作表演上都沒有突兀的感覺。這場戲的創作展現了導演和制作團隊極大的勇氣和才華。比如導演在這場戲中設定了一個很關鍵的情節：空在進入銳鉑城的時候先變身成為一個機械猴子，空是以類似機械化的形象進入銳鉑城中。這樣的設定既符合劇情的發展，又能夠形成視覺上的緩沖和過渡，讓觀眾自然的進入到情節的沖突中，忽視了角色外形風格的反差。

在這兩個角色大戰的最終環節空又變回自然形態的自己。最終空是用他真實的形象擊敗了黑云衛。這樣的結局不能簡單的理解為空打敗了黑云衛，它具有很明顯的象征意義。作為人的靈性的部分戰勝了沒有情感的機器。東方的、中國的文化擊敗了電子的、機械的力量。在電子智能化的時代，我們面對包括手機在內的各種電子器械的包圍，我們還相信不相信人性和靈性？《天降大任》用這種很高能、很熱血的故事情節把創作者的觀點闡釋出來，而且有力的說服了觀眾。

朱玉卿：《天降大任》在傳統與現代的碰撞中讓觀眾進一步去理解傳統文化中共通性的、持久的力量。導演融合傳統，創作了在中國觀眾心中最為熟悉的神話角色形象，同時又賦予了他們現代性的更多元化的角色設定。空擁有了人類的心智，卻是一個普普通通沒有天生神力的形象，他代表了一個沒有受到“污染”、擁有單純的內心的人。但他性格反叛，相信自己是“天選之子”；蒲牢擁有著龍的形象，卻被顛覆性地設定為一個身材矮小、舉止幽默的小人物形象；至于小女孩努瓦，用導演的話說，不是西方等待被騎士解救的公主，而是拿著彈弓拯救家人的“中國式公主”。該片人物的塑造突破了經典戲劇典型環境下二元對立的典型性格，它更豐富、復雜。影片創造的這些角色在性格上有很多層面，角色的內在核心是立體的，和當下現實生活中人的真實狀態有著很緊密的聯系。這就讓觀眾更有代入感，更能夠找到和自身的共通之處。

孫 立：這部影片的結合了東方上古文明與未來科技文明的碰撞，為觀眾呈現出東方奇幻與賽博朋克相互融合的視覺奇觀。在多維空間的設定下，民俗神話與機械建筑的沖擊感映入眼底。畫面中的奇思妙想層出不窮，煙花與荒蕪的對沖、血肉與機械的決戰、科學與奇幻的交織，令人目不暇接，嘆為觀止！

朱玉卿：這部影片以中國傳統文化中的經典元素為底蘊，傳遞我們民族特有的價值觀。與此同時，導演創作影片的初衷是想做一個讓全世界觀眾都能看懂的中國故事，所以影片的表現形式是國際化的。《天降大任》的策劃和啟動在10年前，和現在相比，當時我國動畫制作，特別是三維動畫制作還非常稚嫩、簡單。所以在當時這部影片的創作理念和目標都是非常超前的。2013年影片開始角色設計、故事背景創作。影片前期工作大概用了5年的時間。2018年開始進入成規模的影片中后期制作，這個過程大概也用了5年的時間。從2013年到2023年，導演打磨這部作品整整用了十年的時間。

孫 立：這就是我們常說的“十年磨一劍”吧。從影片所呈現的畫面效果來看，處處體現了動畫人執著的匠心精神。片中主要角色之一小龍蒲牢有2根細長的龍須。龍須的翹動、抖動、飄動等一系列動態變化讓浦牢的表演一下子靈動、豐富起來。觀眾可能很難想象龍須的動畫制作所需要的技術難度和時間。首先，這類動畫不可能用動作捕捉系統自動完成，每一個鏡頭中只要涉及龍須的動畫都需要手動調節。其次，龍須動態的形成因素很復雜。它肯定是要跟隨角色表情、臺詞口型等頭面部表演進行運動；同時由于它本身很輕很柔軟，所以又會受到風力、慣性、重力等自然物理因素的影響。這2根小小的龍須就要經過多種動畫技術的反復打磨調試，可想而知整部影片的動畫制作工作量之巨大和龐雜。

除了在制作上鍥而不舍的堅持對品質和細節的要求之外，《天降大任》中角色的表演還展現了很強的創造力和想象力。比如說空剛進入銳鉑城的時候變身成機器猴。這個機器猴的表演，特別是面部表情的設計就非常有趣。它不完全是擬人化的猴子的表情，但它又不是完全機械化的。影片在機械性和自然性之間找到了一個相互融合的點，創造出了一個有著豐富情緒的機器猴。更巧秒的是，當我們看到一張機械化的猴子臉努力做出各種表情的時候，其中的喜劇和詼諧效果就出來了。當然，這種創造性的實施一定是建立在三維動畫技術的支持以及長時間的摸索調整的基礎之上才能完成。

朱玉卿：《天降大任》中很多鏡頭都是由國際化的制作團隊在海外制作完成的。導演在講述這部影片的創作過程時，特別提到制作三維動畫時和國際團隊合作的經驗。此次合作中，中方創作團隊是指揮和主導。影片的美術風格、概念設計完全由中方創作團隊提出。海外制作團隊按照中方的要求進行具體的制作。在2000年左右，國內大量的動畫從業人員都是在以低廉的價格給國外的項目做加工。之后的動畫國際合作項目中也大多由外方主導創意和美術概念。中國動畫發展到今天，我們自己的原創設計已經能夠和國際化的制作團隊進行平等的、甚至是主導性的聯合，這很直觀的反映出動畫行業整體性的進步。這種合作的順利展開絕不僅僅是資金的問題，這意味著國內的主創團隊對自身創作能力的自信，對行業規范的了解，以及對所有制作細節中技術和藝術綜合的考慮能夠和動畫行業的國際標準接軌。合作方認可我們主創團隊的這些想法，才會愿意跟著我們的創意走，雙方協力把這部影片大量的高難度鏡頭制作完成。

孫 立：總之，《天降大任》是一部非常精彩的作品。《天降大任》的上映，再一次體現出國產動畫在講故事的方法上、表現手法上多元化、成熟化的良好趨勢。

朱玉卿：是的，這是一部誠意滿滿、看點多多的國產動畫電影，希望觀眾能夠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