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居何
在那一刻,沈云安終于確定自己對尤恒的情感,原來一早超出她的掌控。
沈云安被路邊流浪的奶牛貓抓傷了。她望著自己手臂上鮮紅的三道爪痕,認定這事和尤恒脫不了干系。
天降一口大黑鍋和一沓厚厚醫(yī)藥費賬單,尤恒差點被氣得笑出聲來:“關(guān)我什么事?”
“是你小區(qū)的貓。”沈云安振振有詞。見尤恒想要張口反擊,立刻又是一頂帽子壓下:“而且是你經(jīng)常喂的貓。”
這是不爭的事實。奶牛貓黑背白爪,瞳色墨綠,氣宇軒昂,威風凜凜。尤恒從小時候的卡通片汲取靈感,給它取名警長。礙于貓毛過敏無法收養(yǎng),只好每天上下班戴著口罩兜著一袋貓糧保證它的溫飽。
尤恒的氣焰立刻矮下來:“是我喂的沒錯……可是,”他負隅頑抗:“可是你也喂過!”
沈云安下意識否認:“怎么可能!”
尤恒冷笑一聲:“上個月17 號,你喝得爛醉跑到我家樓下,抱著一棵欒樹哭得稀里嘩啦。”
時間地點清晰。沈云安臉色稍變。
尤恒繼續(xù)補充:“我給你買了一瓶玉米須茶醒酒,你喝了幾口,然后去便利店買了一袋牛肉干硬要塞給我。我沒要,正好警長走過來,你就喂了它小半包。”
邏輯細節(jié)嚴明。沈云安百口莫辯。
偷雞不成蝕把米,沈云安大感挫敗:“你的腦子里有打印機嗎?怎么什么事都記得一清二楚?”
尤恒看見秋陽把沈云安柔順的烏發(fā)染出淺栗色的邊緣,輕輕咽下一個秘密:只有關(guān)于你的事,才能記得清楚。
暗戀是一個人的朝圣。
尤恒說不上來喜歡沈云安什么,也記不清喜歡上沈云安的具體時間。初二時沈云安轉(zhuǎn)到尤恒的班級,而等他知曉他們升入同一所高中,心底就已經(jīng)生出隱隱的歡喜。
幾十個人塞在同一間教室念書那會兒,沈云安不太愛說話。她的座位靠在角落,人就更顯得安靜。一次晚自習時停了電,驟然降臨的黑暗令舉班驚呼,尤恒下意識轉(zhuǎn)頭辨別沈云安的位置,看見她在沸騰的憧憧人影里靜靜坐在桌前。月光緣著她的側(cè)臉勾勒出清雋線條,在這一瞬恍惚是一株倚墻拔節(jié)的新竹。
那時他們雖然占著初中同學的名頭,卻少有交談。直到夏初時節(jié)澆下一場大雨,尤恒握著傘思慮再三,終于鼓起勇氣對沈云安搭話:“要不要一起走?”
香樟樹細白的小花被雨水打落,疏疏點灑在地上。沈云安抬起眼看他,圓圓的瞳仁泛出金棕的顏色:“我們不順路吧?”
尤恒早已忘了當時編出一個怎樣的謊,讓自己得以和沈云安并肩吹拂小城里彌漫水汽的風。少年人的心極易被滿足,僅僅是撐一把塑料傘,就無端生出飽漲的喜悅和甜蜜。
這之后他們漸漸熟絡(luò)。沈云安喜歡畫畫,春天舒展的柳葉,夏天怒放的芙蓉,淺綠深紅的顏色繪在小小的硬質(zhì)卡紙上,又細細懸上一串流蘇穗子,成為尤恒的生日禮物。尤恒用一塊自己做的蛋糕作為回禮,淺粉色的奶油堆積出一只笨手笨腳的兔子——是沈云安最喜歡的動物。
回憶往事時尤恒難免有所浮想:倘若當初他們順利升上同一所大學,哪怕身處同一座城市,是否沈云安就能避開那段慘痛的戀情?
沈云安二十二歲生日那天,久違地見到了闊別多年的尤恒。
高中畢業(yè)時,尤恒接到來自大洋彼岸的入學通知書,沈云安也在父母的期許中躊躇滿志地升上鄰市的醫(yī)科大學。他們曾約定至少一年一聚,但自從尤恒聽聞沈云安戀愛的消息,就漸漸斷了聯(lián)系。
生日前一天,沈云安發(fā)了一條動態(tài),向逝去的那段舊時光作別。而后她接到尤恒的電話,開口的第一句是:“你想吃小兔子蛋糕嗎?”
已經(jīng)作古的英國女皇曾說:“悲傷是愛的代價。”被分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沈云安都在用自己眼淚反復驗證這句曠世名言。
尤恒捧著蛋糕盒站在她面前時,那雙曾經(jīng)熠熠生輝的眼眸依舊云遮霧繞。本應凌云的青竹,居然霎眼變成衰颯秋風里凍斃的枯蝶。
尤恒給她點上生日蠟燭,然后小心翼翼問:“可不可以蹭一個愿望?”
沈云安點點頭。于是尤恒在融融的燭光里說:“我們一起回家吧!”
在熟悉的鄉(xiāng)音里,他們?nèi)タ戳耸煜さ男@。曾經(jīng)道旁瘦弱的香樟已經(jīng)枝繁葉茂,一起喂養(yǎng)過的流浪貓咪咪居然還在原地乖順舔毛。沈云安被它的憨態(tài)可掬逗得笑起來,尤恒緊了緊臉上的口罩,遞上一小袋貓糧:“你去喂它吧。”
如今生龍活虎的沈云安舊事重提:“就是因為那時你讓我喂了咪咪,才釀出今天的禍事!”
她擺明了要強詞奪理,八竿子打不著的事也要聯(lián)系在一起,尤恒只好乖乖認栽:“好好好,我賠償你的全部損失。”
沈云安的眉目舒展開來,只是笑意未達眼底便被凍結(jié)——從尤恒身后的大樓里走出一位身姿曼妙的美人,熟稔地將手搭在他肩上,笑問:“尤哥,這是你女朋友嗎?”
沈云安想起上個月17 號喝醉的緣由,同樣有關(guān)尤恒的這位同事。
那天尤恒告訴她,中學旁的栗子店重新開張,于是他們約好同去。沈云安原本期待,接近下班時卻接到尤恒臨時加班的電話。
出于天生的敏銳,在電話掛斷的前一秒,她捕捉到一個陌生的女聲。萬千曖昧的猜想瞬時浮現(xiàn),涌動的不安驅(qū)使她買了兩大袋栗子后站進尤恒公司前的夜色里。
人煙漸少后,沈云安終于看見握著手機匆匆邁出大門的尤恒,很快她的手機便傳來震動聲。她耐下性子熄滅屏幕,接著看見一個女生走到尤恒面前交談幾句,隨后上了他的車。
沈云安自然明白胸口沉悶的疼痛源于何種情感,卻同樣被自己出乎意料的占有欲嚇了一跳。兩袋尚還溫熱的栗子被她悉數(shù)送給酒吧里的陌生人,而她自己則用冰涼的酒水填滿了胃。
像一個迷了路的孩子,她的惶恐幾乎與時俱增。于是在蕭瑟的風里,她跑到了尤恒家樓下,抱著一棵半被畫染的欒樹,將心底的忐忑盡數(shù)宣泄成汩汩的淚水。
同樣在那一刻,沈云安終于確定自己對尤恒的情感,原來一早超出她的掌控。
他在她陷入谷底時出現(xiàn),像溫暖的毛毯包裹一切,承托她所有負面的情緒。沈云安已然想不到最后一次為前任哭泣是何時,甚至一早忘記曾帶給她傷害之人的眉目面貌。
目之所及,心之所向,已是尤恒永遠對她彎起的笑眼。
不知從哪里冒出的勇氣和沖動,沈云安主動站到尤恒面前,落落大方:“對啊,我是他的女朋友。”
她向他伸出手,哼了一聲:“怎么,你在公司還營造單身人設(shè)?”
尤恒瞬時握緊她的五指,擺出一副任打任罵的乖巧模樣:“我錯了。”
女同事走后,沈云安訕訕掙開手掌:“開個玩笑……她不會當真吧?”
尤恒眉頭皺起,嚴肅道:“當然會。”覷著沈云安緊張的神色,繼續(xù)補充:“而且還會在公司大肆宣揚我的丑惡嘴臉——明明有女友,還一直宣稱單身,簡直是不折不扣的大渣男。”
涼風徐徐而起,沈云安開始后怕,期期艾艾道:“那怎么辦……要不我追上去和她解釋清楚?”
“這倒不必。”尤恒沒撐住,握緊沈云安的手幾乎笑出聲來:“你害我人設(shè)崩塌,不如——就賠我一個女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