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石

馮文超

走進昆侖山口，就被那巍峨蒼莽的山勢所震撼，群峰巉立，突兀高峻，上干云霄。四季不化的冰凌雪霧，讓昆侖山的磅礴里又多了幾分清冽。哦，真不愧是“萬山之祖”，讓人驚嘆不已！

這山看上去沒有一點植被，只有巖石和巖石的組接，如巨人雄壯的骨骼，石溝深壑，絕無柔和線條，山山相依，如削如攢，挺拔崢嶸。

順著109國道，從一個叫南山口的地方走進去，這一路，看吧！群峰相連，峰回路轉(zhuǎn)，相迎相送，雖海拔高度不一，但都是巍峨巨石筑成的山體，山石大多呈青灰、赭黃、赭紅色，給人感覺如翻閱時間久遠的巨型線裝書冊，又有朱筆勾畫。這樣一頁一頁地讀著，眼前仿佛浮現(xiàn)出一個個歷史身影，峨冠博帶的屈原大夫也飄然而來，曳袖長吟《九歌》：“登昆侖兮四望，心飛揚兮浩蕩……”

與我們正在行走的青藏公路平行的，是那條青藏鐵路，锃亮的鋼軌上跳動著耀眼的光。這兩條天路齊頭并進，如長梯向昆侖山深處延伸……我注意到，那覆著積雪的鐵路路基，是由一塊塊道砟組成，同行的鐵路工務(wù)部門的同志說來自昆侖石，而公路也是由小小石渣鋪底。

哦，昆侖山是它們的母體。

記得以前我去過山下的一個叫南山口的采石場。那是生產(chǎn)道砟的地方，工人告訴我，昆侖山石大多為青麻巖，堅硬度僅次于花崗巖石，是做鐵路道砟的好材料。拿起兩塊石頭相撞，頓有鋼鐵鏗鏘之聲，由于它堅硬無比，粉碎機的鋼板經(jīng)常被崩壞，而粉碎時，那響聲真是驚天動地，震耳欲聾；那石煙滾滾，飛向天空，頗像濃烈嗆嗓的硝煙。就是這一塊塊堅硬的昆侖之石，托起了這長長的鋼軌和公路，托起了幾代人的夢想。

天氣本來晴朗，轉(zhuǎn)而就陰了，飄起潔白的雪花。昆侖群峰頓時被一片煙雪所籠罩，一切都朦朧迷茫起來，氣溫驟然下降。而平常天晴時，太陽紫外線之強，同樣令人咋舌。對于昆侖群山，這氣候仿佛就是個淬火爐，鑄就了昆侖堅硬的骨骼。

冒著冰霰雪霧，我們在昆侖山的深處歇腳。那里有個鐵路工點，走進去，讓我們眼前一亮的是那院子里擺著的許多昆侖石。這里終年風(fēng)雪為伴，寒冷缺氧，走路快了都會氣喘。維護這條天路，辛苦可想而知。工區(qū)的小院收拾得干干凈凈，這里的氣候很難種植物，卻擺了不少大大小小、形狀各異的昆侖石，乳白色、深青色、褐黃色，擺在那兒，讓你馳騁想象。有的石頭上邊畫著牦牛、藏羚羊等動物，它們應(yīng)該是這些鐵路工人的唯一鄰居。你別說，畫得很像，那牛犄角，那蹄，畫得都很可愛，惟妙惟肖，特別是那絨毛，長長的，飄起來，真像活了一樣。望著，感嘆著，我們忘記了呼嘯的風(fēng)雪和徹骨寒冷，心里熱乎乎的，滿是敬佩。

我有疑問，這么堅硬、沉重、如鋼似鐵的昆侖石，是怎么搬到工區(qū)院子里的？面容黢黑的工人回答我，是用機械和人力。他們說得很平淡，只微微笑。

這些昆侖石邊還有一條小路，那是無數(shù)小小昆侖石砌成的，那些小石頭晶瑩光滑，十分可人，遠望猶如一條漂亮的珍珠項鏈。工人說這些小石頭是從旁邊清冽湍急的昆侖河里撈出來的，它們都經(jīng)過雪水的磨礪洗禮。

攪天雪花繼續(xù)急匆匆地飄灑著。忍著強烈的高原反應(yīng)，我們又開車上路了。穿過遼闊的可可西里無人區(qū)，來到唐古拉山口，這是天路的最高點。這里的天氣，一日三變。雪停了，燦爛陽光傾瀉下來，無數(shù)白云飛渡、繚繞在湛藍深邃的天空，如織錦緞，好壯觀啊！比起昆侖，唐古拉山似顯低矮，但地表是升高了！民諺講：昆侖險，唐古拉高。到了唐古拉，伸手把天抓。站在這里，覺得腳下虛虛的，心臟有往外扯的感覺，同行者都受不了了，急忙把氧氣管插進鼻孔……

忍著頭痛欲裂的高原反應(yīng)，我們艱難地來到最高點的一座石碑前，碑側(cè)紅字注明：世界鐵路海拔最高點5072米。碑上有密密嵌文，紅漆描就，斷斷續(xù)續(xù)讀出：“……建青藏鐵路……雖歷人世之艱險，然以人之本……他們金戈鐵馬、鋪鐵路以攀昆侖……為青藏筑鋼鐵坦途，功高昆侖。”

看了結(jié)尾，知道是西藏那曲人民立的碑。無數(shù)昆侖石托起的這條鐵路，鋪在這地球上，在陽光下發(fā)出光彩，猶如璀璨珍寶。仰望，一只雄鷹在雪后湛藍的高空中翱翔，翱翔……

那一刻，我仿佛讀懂了這一塊塊昆侖石。

（摘自《人民日報》2023年12月4日/圖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