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舍與悅納

朱小平

早先讀楊絳散文《老王》，結句寫道：“那是一個幸運的人對一個不幸者的愧怍。”我單純理解為：作者只是表達了對老王孤苦無依離世的悲憫。一貫“喜舍”的楊絳先生，因此再也無法給予老王更多的關懷而感到內疚。近日細品這篇文章，才領悟到楊絳的“愧作”，還有更深的隱痛蘊含其內，是她沒有“悅納”老王臨終前一天送來的香油和雞蛋，無意間傷害了一顆脆弱的心。

喜舍與悅納，二者既是慈悲和善良的美好相遇，又是維系恒遠人際交往及自我心理平衡的紐帶。

楊絳經常坐人力車夫老王的車，她一直照顧著這位獨身且患有眼疾的老人生意。某個炎熱的夏天，老王給鄰居送冰順帶也給楊絳送。實誠的老王送來的冰，比前任車夫送的大很多，還只收半價；善良的楊絳，每次都付他全款，長期交往中，老王感受到了楊絳的慷慨無私。當楊絳愛人錢先生腿疼病發作，老王扶著錢先生去醫院，擔心楊絳的錢不夠給錢先生治病，不肯要車費，楊絳還是堅持付款。這時的楊絳并未感知到：卑微的老王，也有想要回饋她一點光和熱的欲望。

楊絳一次次給老王經濟上的幫助，理所當然認為這便是對他的關心和尊重。直到老王拼盡一生的積蓄與力氣，買了香油和雞蛋，送到楊絳家表示最后的謝意時，楊絳依舊用錢打發他走到了生命的盡頭。老王的感恩之心無處安放，走得黯然失落。楊絳事后開始反思，不該拿錢侮辱了他的感謝，追憶非親非故的老王，心上不安。

其實在親密關系中，也難免會有一方“喜舍”、另一方不懂“悅納”之事發生。三毛與荷西婚后有一段衣食困窘的日子，荷西買了一小束百合花送她，她卻惱怒地向荷西大叫：“什么時候了？什么經濟能力？你有沒有分寸，還去買花？！”她“啪”一下把花丟在地上向遠方跑去，舉步的一剎那，三毛已經后悔了，又回頭把花拾起，抱緊丈夫，低聲絮語著“對不起”，兩人淚目相看。多年后，三毛買了五桶滿滿的百合花放到荷西墓前，她已沒有淚，她的胃，一陣陣抽痛……

歲月漫漫向前不回頭，拒絕過的善意愛意，覆水難收。那些悔憾，存心折磨，無以彌補。

楊絳的愧怍和三毛的遺恨，也是在啟示我們：要學會喜舍悅納，內心才能平和寧靜。

發小蓮的丈夫病逝那年，自幼喜畫的女兒，剛巧考上了一所國外藝術院校。蓮瞞著女兒賣掉房子送她留學，自己租住在小公寓節衣縮食。不知母親窘境的女兒，用勤工儉學的第一桶金，欣然買了一幅高價油畫寄給蓮作生日禮物。朋友親鄰都怪蓮的女兒太不懂事，只知浪費，紛紛勸蓮把這幅無壁可掛的畫，換成鈔票花。蓮笑呵呵地回絕旁人，開心收納好這幅畫，還不忘鼓勵女兒：“你送的所有禮物，媽媽都最喜歡，你將來一定也能畫出這么值錢的畫！”

蓮的女兒后來真的憑自己努力，一步步實現了理想。畢業回國在高校任教，給蓮買了房子，在墻上配掛了那幅油畫，還帶著蓮去各地看如畫的風景。

如此看來，喜舍與悅納，也不失為一種樂觀積極的生活態度。懂得喜舍悅納，順應物事，隨心舍出，高興接納，于己于人，自是常生歡喜心。

（編輯 兔咪/圖 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