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唱歌的皮手套

周衍會

一副皮手套，一支老歌，經常突兀地出現在腦海中。記憶深處的那個清晨，也因為這副會唱歌的皮手套，而充滿了綿綿不絕的溫暖。

那年冬天，天很冷。早飯時，天還沒亮透，窗玻璃上結了厚厚一層霜花，一家人在炕上，圍著小炕桌吃飯。飯是家常飯，玉米面餅子，玉米面粥，就著咸菜。北墻角有張三屜桌，上面擺著一臺收音機，正在播著新聞，音量不大，有些“哧哧”的雜音。

因為急著上學，我沒有上炕，而是站在地上，伸長胳膊去夾菜，手背上的凍瘡被扯得生疼。坐在炕頭上的父親看了我一眼，目光停留在我的手背上，但什么也沒說。

父親吃飯快，吃完后，他放下筷子，并沒像往常那樣慢條斯理地抽支煙，而是不聲不響地跳下炕，趿拉著棉鞋，走到三屜桌旁，拉開抽屜，拿出一副九成新的皮手套，黑色的，里面是柔軟的羊毛。這是父親最喜愛的一副手套，只在外出辦事時才戴。

父親拿著手套，在手中拍了拍，順手遞給我，說：“給你吧，你看看你那手，凍成什么樣了？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愛惜自己。”他的語氣中有幾分埋怨，卻又格外慈祥，與他平時的嚴厲相比，判若兩人。

我愣了一下，忙不迭地接過來。以前，我就曾趁他不注意，偷偷試戴過這副手套，做夢都想擁有它。沒想到，這個尋常的冬日早晨，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我的夢想成真了。我將手伸進手套里，立時，一股暖融融的感覺傳遍了全身。

父親的臉上毫無表情，點了一支煙，順手將收音機的音量調大，到了父親最愛聽的“每周一歌”時間了。音樂響起，一個渾厚、抒情的女中音，在唱著一支很好聽的歌：“鼓浪嶼四周海茫茫，海水鼓起波浪……”那一瞬，我的心突然一顫，歌曲傳達出的一種說不出的情愫，讓我一下子屏住了呼吸，凝神諦聽，“鼓浪嶼遙對著臺灣島，臺灣是我家鄉……”平時并不喜歡唱歌的我，竟一下子被這首歌吸引了，站在那兒，靜靜地聽著。待聽完節目，我才注意到上學要晚了，急忙推出自行車，匆匆往學校趕。

路上，風在耳邊呼嘯，我戴著皮手套，不時抬起一只手，嗅聞手套那種好聞的皮革味道，覺得渾身是勁，將車子騎得飛快。同時，耳邊一直回響著那支優美的旋律：“我渴望，我渴望，快快見到你，美麗的基隆港……”歌聲仿佛是從皮手套里傳出來的，我的手、我的全身都充溢著融融暖意。到學校時，我竟然能完整地將那首歌哼下來了。

后來，我才知道，那首歌的名字叫《鼓浪嶼之歌》，很普通的一支歌，內容跟皮手套更是風馬牛不相及。但在那個早晨，這首歌卻走進了我的心里，讓我終生難忘。究其原因，該是那副皮手套吧。貧寒的生活中，微不足道的一件禮物，卻可以讓一個少年的心中陽光明媚，從而喜歡上一首不期而遇的歌，喜歡上那簡單卻美好的生活。

轉眼間，三十多年過去了。一直難忘父親的那副皮手套，那副會唱歌的皮手套，在當時和此后的嚴冬里，它仿佛一直戴在我的心上，溫暖著我，給我愛和力量。

（編輯 兔咪/圖 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