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永芹
村東頭的一小塊沙土地,我家用來種芝麻。到了秋天,天空變得格外晴朗,在陽光的催發(fā)下,芝麻一天天走向成熟。奶奶帶我到地頭察看芝麻的成熟情況。干涸的沙土地泛著白光,一地豎直的芝麻稈上,自下而上結著一簇簇密密麻麻的蒴果。葉子幾乎掉光了,芝麻稈變成了黃色,蒴果變成了黃褐色,有的快要咧開了嘴兒。奶奶剝開一顆,把籽小心翼翼地敲落在我的小手里,“來,嚼一嚼,看香不香?”我一下一下地咀嚼,專注地體會著芝麻香,生怕一不留神漏跑了香味兒。
芝麻的金貴,在于它收成少、收獲不易。爹娘把芝麻棵割了,捆成一捆一捆的芝麻個兒,用板車拉回家,靠在南墻根兒曝曬。等到芝麻蒴果一個個都繃不住了,一碰就會咧開嘴兒時,娘就在地上鋪一塊大布單子,把芝麻個兒倒過來拍打。一粒粒飽滿的芝麻就伴隨著碎殼和碎屑迸落一地,收集好了之后,再用簸箕簸出雜物。余下的芝麻個兒,再曬上四五天,還需要二次敲打、清理。曬好后,打下來的芝麻儲存在一個瓦罐里。
小姑姑臨產(chǎn),奶奶忙了起來:扯了花布一針一線地做好了小衣服、小褥子,揭開瓦罐,取了一大碗兒芝麻。清洗、晾曬、炒熟,再放到面板上細細地搟,搟碎之后再放入鹽,一大碗芝麻鹽就做好了,嘗一口,真香啊。娘說生我的時候,奶奶也是這樣忙前忙后。熟雞蛋蘸上芝麻鹽吃,不僅咸香可口,還可以給產(chǎn)婦增加營養(yǎng)。
快過年了,街上賣年貨的多了起來。那時候不用出門,只要聽到“梆、梆、梆”的聲音,就知道賣豆腐的來了;一聽到“鐺——鐺——”的聲音,就知道賣香油的來了。賣香油的提個黃澄澄的銅油盤,一手把油盤蕩出去,另一手拿著牛角做的鼓槌迎著油盤敲去,“鐺——鐺——”聲清澈如磬,余韻悠長。娘稱好了芝麻,拿了油壺,去換香油。賣香油的不用秤,灌滿一油葫蘆正好一斤,一提子半斤。娘讓賣家再添一添,賣家就取出一油撇子往油壺里又倒了一下。其實那油撇子呀,滿了也就盛一錢香油。買賣雙方這樣做,圖個足斤足兩,皆大歡喜。
用芝麻換回的香油老珍貴了。往窩頭的凹槽里先放一小撮鹽,再滴幾滴香油,掰下一塊塊窩頭蘸著里面的油鹽,吃得津津有味。物質匱乏的歲月能吃上蘸香油的美食,就已等同吃上山珍海味了。我生病肚子痛的時候,娘就會讓我躺在炕上等,她急急地做白面疙瘩湯,開滾后,打一個雞蛋攪碎在里面。另一邊,小碗里放蔥花醬油鹽,再滴上幾滴香油,攪拌好倒進湯里。那誘人的香味兒飄過來,使我忘記了疼痛。吃著香噴噴的疙瘩湯,我覺得娘獨獨給我做的這份,是天底下最香最好吃的美味兒,吃完病也就好了。
芝麻的秸稈也不能丟,還會派上大用場呢。小時候每年除夕,娘把一切收拾停當之后,會在院子里撒上一層芝麻秸稈,取“芝麻開花節(jié)節(jié)高”的美好寓意。另外,芝麻秸稈特別脆,踩上去會“咔嚓咔嚓”作響,又有歲歲平安之意。我們小孩子們會特別喜歡在上面踩來踩去,聽那像鞭炮一樣的聲響,滿心歡喜。
這些關于芝麻的零散記憶,這悠悠的芝麻香里啊,有我回不去的童年,抹不去的鄉(xiāng)愁,和家人們給予我的溫暖而平實的生活底氣。
(編輯 兔咪/圖 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