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美云
靜坐書房,讀木心先生的詩集,仍然被讀了無數遍的《從前慢》深深吸引著,久久地恍著神。
“從前的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那些舊時緩慢的日子,那些舊光陰里和書信有關的所有記憶,和著窗外斜斜的陽光,在詩行里游移著,跳躍著,許多以為在匆匆碌碌的日子里已經斑駁了的記憶便漸漸地清晰起來,仿若眼前。
在同齡的小伙伴里,我算是寫信比較早的,讀小學四年級時,比我年長一輪、對我的成長與學習向來很關心的小舅舅,畢業后到另一個鎮的中學教書了,我收到的第一封信就是他寫來的,回他的信也是我人生正式寫的第一封信。那時書信里稚嫩的字體、簡單的內容早已忘記,但當時收信拆信的期待與讀信的心情現在依然記得。
后來的許多年,我與小舅舅的通信都沒斷過。小舅舅寫得一手好字,給他回信的我也努力著把字寫得更好,與優秀的長輩通信,讀信與寫信都是在學習。
讀中學時,有段時間我與最要好的朋友突發奇想,倆人約定一段時間里我們在班級內一句話也不閑聊,改成用寫信的方式交流,并且立即行動了。
那段時間,每天早上進班級都是喜悅的,還帶著些神秘:今天我遞過去自己寫好的信給她,隔一天必定收到她的回信。我們分享自己的學習心得,分享著自己的青春期小秘密。那是一段特別輕松愉快的時光,記得堅持到期末時大概有兩個多月,那時候我們各自手里都存了厚厚的一疊對方的書信。只是后來不知道什么原因,兩人又達成一致互換回了信,并且最終把那些信都毀掉了。
或許,在每個少年的眼里,一定都有一些小秘密是大到驚天動地得不再想讓任何第三個人知道的吧。
后來,在電話和網絡還沒普及的年代,我和好友依然保持了許多年的通信,至今,我的抽屜里還收著她的信。只是偶爾想起少年時那兩疊厚厚的書信,依然會有遺憾,如果還在,它們應該能將我的少年時光還原得更清晰更生動吧。
少年時也曾談過一段懵懂而美好的戀愛,因為男孩在外地求學,我們見面的時間極少,因此書信寫得也很勤。那個時候,學習上,生活里的任何一件小事,一個偶然而至的想法,忽然而生的心情,以及對未來的滿心希冀都可以隨手寫進信里。那時的書信,寫得那么認真,因為知道那邊等信回信的人也一定很認真,也一樣充滿期待,會一樣迫不及待地讀信,然后夜靜時在昏黃的燈光下,平鋪信箋,認真書寫“展信悅”。
以至后來讀到“云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魚傳尺素,驛寄梅花”這樣的詩詞時,很自然地就想到了“展信悅”三個字。
只是,少年的書信承載著快樂與期待的同時,也成了偶爾小情緒的犧牲品,因為鬧別扭而傷心地一封一封手撕著對方的信箋,當時的心碎不記得了,但那份少年性情與如今偶爾想起時的遺憾,如此清晰。
在我的抽屜里,還收著一疊舊書信,那些褪色的信封和字跡已經有些模糊了的信紙,染滿著光陰的痕跡。偶爾拿起重新閱讀,就像打開了塵封的往事。
印花小箋,紙墨芬芳,那些舊光陰里的人和事,那時緩緩升起的炊煙,慢騰騰的綠皮火車,期待長大期待著遠方的少年,那些散淡緩慢的從前,忽然就鮮活起來了。
(編輯 兔咪/圖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