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渡
為山水田園立傳,是中國古代文人流傳下來的傳統。自南朝謝靈運首開山水詩體例,東晉陶淵明將之進一步拓展到田園,其后李杜、王孟,包括蘇軾、陸游等等,一代又一代詩人引以為濫觴,層出不窮接續,創作了數量巨大、蔚為壯觀的山水田園詩歌,為我們留下了寶貴的文化遺產和精神財富。
澉水、長山,沿海岸線迤邐而來,海潮、灘涂之外,乃至澉湖、南木山、北木山一帶,襟山抱水,散落其間的城郭、鄉村、農田一起構成了獨特的自然景觀。宋常棠書寫了中國第一部鎮志《澉水志》,概略記錄了其時的經濟社會面貌。而顧況、文徵明、彭孫貽、許相卿等人留下的詩篇足以證明,歷代文人在此多有雅集盤桓與酬唱吟詠。每一個生于茲長于茲,釣于斯游于斯的古賢,都會在自覺與不自覺中把澉水長山視作自己的精神版圖。
澉水長山,我所理解的山水田園,最江南的山水田園,不過如此。一年之中,大多是天光晴好,近處水闊流緩,鷗鷺翩飛,灘平沙靜,葦草搖曳,遠處小山重疊,湖光躍金,稻菽起伏,炊煙裊裊,自是一卷寧和靜謐的畫軸。若是季風如期來臨,暴雨驟至,則鉛云滾滾,洪波泛濫,濁浪訇鳴,風檣陣馬,撲擊長山而來,暗流鼓涌,一直推卷起錢塘大潮。一時之間,群山靜默如雷,城郭鄉村洇化于水霧,杉柳荻葦不堪摧折,鳥藏獸匿,音訊斷絕,渾然澤國江山陷入戰圖。近三十年光陰蹉跎,我對此了然在胸。在這里安居,工作、生活,歷練人生,漫游山水,觀察草木鳥蟲,記錄點點滴滴,讀書、思考、寫作,除了生命中經受的洗禮,這一片天地也給予了我精神上的滋養。
物換星移,人事代謝,書寫意即言說標榜。在江南,多少給人有風雨時若,安然自我,偏安一隅之感。但時風迭替,經濟晴雨變化,文化風尚浸洗,時勢浪潮席卷,倏忽間江南又變為前沿坐標,標新領異之地。未必就如先賢為山水田園立傳,賦為心形,歌為心聲,意出言表,后來者只需真實抒寫心意。
澉水長山,余韻悠長,前行者已然言之鑿鑿,后來者勢必聲情洶洶。文字功夫,都是紙上鉤沉,瞬息即成既往,前人已成經典,后來者心有惴惴。正因為深愛這一片土地,才為它殫精竭慮,費盡心思,不自量力去描摹,務求真實呈現。我固然深知渺小,不敢在古之先賢前效顰,只求忠實于自我的感受。
沒有太多的創作感想,追摹先賢,記錄自己而已。我寫這組詩的動機與初衷都在這里了,多年前我曾經有感而發,自然給予我的教育,遠大于我從書本中的所得,甚至大于我所經歷的一切生活。自然的好處在于,它從不拒絕,它能向你展示它的嬗變,無窮無盡與生生不息。我只需要忠實于自然,忠實于自己的眼睛與心靈。從某種意義來說,社會也是一種自然,它遵循于自然的規律,社會的規律,人的規律,自然而然。寫作到一定份上,技藝肯定會退到最后,那些能夠修習到的東西都不珍貴,因為那是流程,經驗教訓帶來的,也不值一談。用身心感受,得到的才是自己的,能夠分享,繼而達到共享共情的效果,那就是造化。詩歌當然是藝術,天賦決定藝術達到的高度。詩人與讀者,首要的還是看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