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敢 袁永蘋
1.緣何寫詩?
李敢:大約是,詩總以極少的字和精悍的語句抵達生命的勝境,成全了憊懶者。但寫詩絕非是一件輕易的事,他需要詩人全身心投入,以自己的骨血去成就一首屬于自己的詩。作為讀者,我嘆服于類似《關雎》這樣直指本心的詩。《登高》是杜甫用生命、精氣灌注的大詩,讀《登高》,能感受到個體生命的壯闊,及其蕭索寂寥的終極之境,可激發讀者無盡的想象,令人思接千載,視通萬里。
袁永蘋:因為一再被詞語和存在捕獲。我記得某位詩人說過,詩人是那種對語言的最小單位(詞語)有著發狂反應的人。我想我是那一類。同時,我用寫詩的方式來捕獲存在,就像是洗快照,我想要通過詩歌與我自身的存在與世界發生聯系。另外,你知道,就像是托姆布雷畫下的那些線條,我必須在這個世界留下我的痕跡,那種屬于我的獨特痕跡。
2.你的詩觀是什么?
李敢:我沒有什么所謂的詩觀。寫詩,我以為不作偽、我手寫我心,足矣。我是身體寫作的踐行者,我推崇身體寫作。我唯愿我所寫的詩,與我的生活平行,與我的脈搏共振,與我的身量等高。
袁永蘋:不停求變,像是水流一樣的詩觀,你知道水流總是向著一個地方流淌,如果地形有變它們就改變方向,但是照常流淌。我的詩歌觀念在變化,比如在早期,我會堅持一種深度詩歌觀念,在情感、心理、語義等諸多方面最起碼要有一方面達到深度,寫出人所未寫。現在,我的詩歌觀念更加開放,我提出過兩個觀念,一個是主觀詩學,一個是綜合性詩歌。這是目前我的兩個詩歌觀念,我在用很多把鐵鍬朝著這個方向挖掘。
3.故鄉和童年對你來說意味著什么?
李敢:我不知道當下人有無故鄉,活在當下的人,似乎都是一些未老先衰的人。太多人從一出生,就過上漂泊無依的生活,就在世間流浪著。
如果說故鄉是指人的出生地,那我勉強也算是有故鄉的人。因為故鄉,和所謂的童年,我之存在才是具體的。再不堪的故鄉,再不堪的童年、過往,于一個創作者而言都是他一生的財富,是他創作時取之不竭的素材,是激發他創作的力量源泉。
袁永蘋:童年與故鄉是一個回不去的夢、美妙的淚滴。到了一定年齡,它們就變為那種鎖在抽屜里的財富,獨屬于你個人的,很難分享,偶爾會被你拿出來回顧,就像是翻看珍貴的舊相冊一樣。如果完全客觀地看待我的童年——從那時起我就是一位詩人了。意思是,從那時起,我的感官與心靈就在探尋,這點只有自己知道。
4.詩歌和時代有著什么樣的內在聯系與對應關系?
李敢:無論什么樣的文體寫作,大多作者都是在抒寫自己。寫一個人,就是在寫他所屬的時代。寫作就在當下,一個人不能抓扯住自己的頭發把自己提升至高空。一個詩人可以說自己的寫作是面向未來的,但仍歸屬于當下寫作的范疇。他既不可能在過去寫作,也不可能在未來寫作。
袁永蘋:詩歌不一定直接照應時代,它們之間的關系在一些詩人那里變得“外顯”,在另一些詩人那里變得“內隱”,詩人們無法不去觀察時代,因為時代總是在影響著詩人,但是假如你身在一個粗鄙的時代,一個落后的時代,你該怎么辦?最起碼你的藝術在一定范圍內去找到那個“共同的世界”,你知道就是那個很多膚色、人種的藝術家都在為之激動的世界。如果你的努力能夠與那些世界匯流,那么你將是眾多激越藝術家的一員。
5.對于自己的詩歌創作,你的困惑是什么?
李敢:一個詩人理應有一條屬于自己的詩之道路,而詩之道路必定是平行著的。跋涉在詩之道路,每一個詩人都是艱辛的,都是探路者,無道理可講,無經驗可借鑒,好詩總是可望而不可即。
袁永蘋:我的困惑是那些我還沒寫出的詩歌,另外就是如何繼續開疆拓土。我幾乎是以一種激越的方式在寫詩,我每天都期待著我能夠寫出新的、好的或者壞的作品,保留下痕跡。至于詩學上的困惑,如果有,我就去動手解開。勞作是解決焦慮最好的方式,也是唯一方式。有些困惑對于我來說都是直接的,比如這個人究竟在寫什么?他或者她的藝術世界究竟有多大疆土?如果有此疑問,我就親手去挖掘一番,這需要高度專注而且傾注極大精神。至于成果,如果這次的挖掘沒有徹底,我就會在若干時間之后再來挖掘一次,甚至數次,直到我認為我了解了這位藝術家的全部藝術。
6.經驗和想象,哪一個更重要?
李敢:相較于想象,我更看重屬于個體的生命體驗和生活經驗。那種由個體的生命體驗和生活經驗所激發的屬于詩的想象,我將其視同于靈感,它必是每一個詩人渴慕和珍視的,是詩人的修行所能達到的。
袁永蘋:早期階段我更加重視經驗,到了這個年齡和詩歌階段我會更加重視想象。但是并不絕對,對于具體的詩歌來說經驗和想象發揮的效果不同。
7.詩歌不能承受之輕,還是詩歌不能承受之重?
李敢:詩是先天存在,隨萬物賦形;所謂的不能承受之輕,和不能承受之重,在詩而言都不是問題,屬于詩人抵達詩之所在必須經歷的過程,或者說是詩人必須克服的障礙和誘惑。
袁永蘋:對我來說輕與重同時存在。有時候我的詩歌追求一種輕盈,因為想要達到某種美學效果,更多時候我被一種重的東西催促,必死的可能性讓我轉向重。
8.你心中好詩的標準是什么?
李敢:沒有標準。每一個詩人心中的好詩都有著不同的樣貌,因為這世界從來就不存在從內到外完全一樣的人。我想象的好詩,他是米開朗基羅的大衛雕像,沒有贅肉和修飾之物,力量引而不發,身和心朝向著未來的方向。我以為的好詩,是活出來的,每一首都應是獨立的存在。
袁永蘋:好詩沒有絕對的標準,我更傾向于將好詩看作是“無限接近偉大詩歌的努力”,現實是有的詩歌只有一兩點好,有的詩歌只有一兩個句子好,這些都是向著好詩邁進的一種努力。但是詩必須說出“新”,這是一個標準,不要老生常談。
9.從哪里可以找到嶄新的漢語?
李敢:這個問題令我目瞪口呆,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所謂的嶄新的漢語,按我自己的理解,就是貼近當下、貼近生活、貼近具體的個體生命去抒寫,或許我們就能獲得與他者不一樣的漢語,屬于自己的漢語必然帶著自己的體溫甚而體臭,于他者而言就是獨特的、嶄新的。當然,寬泛、深入的閱讀,以及持續不斷的訓練和獨立的思考是必須的。生命有共性,但每一個人都是獨立的存在,我們需要以自己的語言和言說方式去表達,用不著去做他者的傳聲筒和復印紙。
袁永蘋:從日日練習當中。語言是在強力詩人那里被更新的。
10.詩歌的功效是什么?
李敢:詩是無用的。唯其無用,即是詩的功效。因其無用,詩用不著將自身打扮得花枝招展,取悅于誰。詩無用,所以詩自在。
袁永蘋:對于我來說功效是全方位的,我不能不寫詩。詩歌是一種存在的證據。
11.你認為當下哪一類詩歌需要警惕或反對?
李敢:反對偽詩,警惕那種所謂的心懷天下,具有悲憫情懷的抒寫民生的偽詩。我從不相信一個站在岸上的人,能感同身受于深水里一個即將溺斃之人。寫這類詩的詩者,本質上與投機倒把的商人無異,他們時刻都在琢磨著怎樣販賣他們那種高高在上的廉價的悲憫情懷。從某種程度上講,這類詩人,是假借詩之名義的獵食者,他們是詩的破壞者,撒播著詩之砒霜。
袁永蘋:差詩,爛詩,不是詩歌的所謂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