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葦渡海
我記得一種鐵屑
我記得一種鐵屑
在瘋人工廠
雪花般漫卷,在音箱
比雪花要白
在你的腦回路
閃著萬物失聯的信號
我記得一種鐵屑
預感一樣美妙
在你睡相的模具里
你抖動著它
你反復醒來
在天際線,弓與琴的喉頭
這人家
這人家在一座山里
在山腰
林木像這人家的包裹
這人家在包裹里面
在夜里,一座山
寂靜又蔥蘢
能挑明煙戶的燈,熄了
這人家暗淡,薄透山影
無限接近梵音的核
一份孤零零的欣慰
醒枕
半夜我經常醒來以對付茍活的瑣屑
女人說你老了陷入懷疑小心碰碎
身邊的人。這些都對,或者說生命的
衰退賦予我睜眼一亮。我的身體是否
有另一套語言,借著矯正生活的方位
掩飾它對應某片真空中亂顫的磁石
無端鳥鳴
凌晨兩點的鳥鳴格外清脆
在我們所知甚少的
時間性的線軸上
它們到底弄明白了什么?或者
預感像一種尚未成形的游絲襲來
糾纏著它們本該酣眠的藍時辰
清脆呀,心房孵化著,含混的清脆
像自動靠邊的,用波動
替代數學的第三方
把我們的時空
和不知存于何處的異時空接通
生成什么,又抵消什么
清脆呀,像在一個藍本上回蕩很久
而我們含混的不安之書
一定是它們拎得清了——
在我們可憐的資歷外、門檻外
清脆
晨起洗臉的人用樹懶的表情
看昨天。隔窗聽到
另一個人昆蟲般的傾訴
鳥鳴像翻過一頁。遺忘對通鳥語的人
有過經驗性補償——
空白頁時常是鳥經的殘卷
時空錯覺把一座書院拽成乞討的
灰布袋。翻翻也是。躲進
昆蟲之家,檐壁是壁虎的蛹……
洗臉人擦臉,像扎了一個吝嗇的
袋口,止于七秒。在
出賣的耳根,鳥的喉嚨被樹蔭潤過
石頭,在揚之水
你只看到長江水
你對一江石頭一無所知
你對冰川
和冰川下石頭的流動一無所知
你知道,在遙遠的某一時點
洪水開山,劈出江門
石頭傾瀉
那是水下的流星雨
那是奇觀小小的鬧劇
時間之蝕孕育了逃逸寶貝
那里面的化石
含著山頂愛人的名下沉
像水獸吞下去的食物
人們以為這些石頭將被消化
我們見不到水下最深的江石
它上面一定層層疊疊
細沙散漫對輪廓的遺忘
無意義就這樣鋪就了,江底呈現
漁火、城樓的燈、世代的風盞
在石頭盛世里顯得多余
不能劃亮可見之物的
我們不叫燈火,叫石頭
人們用石器把燈腳墊高
在水下,石頭別無所用,河床散亂無章
夢游捕捉風物,帶著人神經中的古老敵意
誑語荒誕:一江石頭竊竊私語
那不是魚兒跳出水面的借口
也并非鳥兒驚叫蓬松了山影
靈性的維和,風物的眼量
被消耗太久,滑入交感神經的淺表
(瘋癲人披頭散發,抱著芒鞋,就著
怎樣的照明,他給河流穿上芒鞋)
揚之水,失神般永遠的扉頁,誰嗟嘆
誰就歌歇,“子在川上”止于這扉頁
在遺忘的終點,石頭
沉入非理性
逝景的驕傲,無法通過臍帶
回流到女媧胎盤
在遙遠的克里特島,無燈可掌的廢墟里
波蘭人赫伯特僅帶著一把史詩的石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