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險家四世（三）

雪后的氣溫急劇下降，放眼望去，村莊、河流、山巒到處都是刺眼的銀白色，連空氣都仿佛被凍得凝固了，天地間連一只飛鳥都看不到。

莊園里卻有一些生氣，父親正忙著往一頭騾子身上套爬犁，他要帶兒子到大湖去釣魚。窗臺下的石階上聚著兩撥雞，慘白的陽光下它們一聲高一聲低地叫著，正在為晚上的演唱會作最后的排練。

趴在窗臺上的冒險家四世注視著他們，這是它最喜歡待的地方。

“走吧。”父親終于收拾停當。

“瓦當，前面帶路。”男孩向大門一指。

一直圍著父子倆打轉的瓦當，歡快地奔向院門。

父子倆坐到爬犁上，父親揚起鞭子，一聲清脆的鞭哨在半空里炸響，健壯的騾子打了一個響鼻，一股白氣噴鼻而出，快步拉著爬犁上路了。

平坦的雪原，被爬犁的兩條滑板蹚出一條雪路，彎彎曲曲地伸向群山環抱的大湖。

父親喝住騾子跳下來，在爬犁上蜷的時間長了，雙腳凍得有些麻木，他一邊跺著腳一邊解開爬犁的繩套，把騾子拴在一棵柳樹上，再撿起爬犁的繩索斜套在身上，拉著爬犁一步一步走向大湖，踩得腳下的積雪嘎嘎響。男孩早已跳下爬犁，呼喚著瓦當一步一滑地跟在父親身后。

他們來到大湖的一個汊子，冰面上風大的地方，積雪都被吹走了，墨綠色的冰面看上去就像一個鏡面，周圍被起伏的山巒環繞著，那就是薩爾滸山。

父親走上冰面，在岸邊的冰上猛跺了幾腳，冰面沒有裂紋，也沒有聽到冰裂聲，說明凍得很結實。他從爬犁的背囊里取出一個冰穿，在冰面上鑿出了一個冰洞，讓男孩趴到冰面上往里看：“這冰只要夠一拃厚，就可以上人了。”

然后又從背囊里拿出兩副防滑的冰爪。父子倆把冰爪套到腳上，這樣走在冰上腳底下才敢使勁兒。父親拖著爬犁，一邊往湖心走一邊觀察著冰面下的氣泡，憑借氣泡的形態和密集度，有經驗的釣魚人就知道冰下是不是有魚在聚會。

走了一段，他停下來往冰下仔細看看，然后招呼男孩過來：“你看，這些泡泡就是魚氣泡，下面就是魚窩子，就在這里釣吧。”

男孩用冰穿在冰上鑿了起來，但是弄了一頭汗，只鑿出來一個淺淺的窩。“勁兒要這樣使。”父親拿過冰穿，“先看準角度再發力，什么角度用什么勁兒。”

冰碴在冰穿有力的撞擊下四處飛濺，幾塊小冰碴蹦到瓦當身上，瓦當抖抖毛，閃到了遠處。一個臉盤大小的冰洞鑿開了，父親用笊籬撈起冰碴拋向一旁，一汪深邃平靜的湖水露了出來。

“你在這釣吧，別忘了先打窩。”父親走到五六米外的冰面上，又鑿了一個新的冰洞。

父子兩人靜靜地坐在馬扎上，呼嘯的北風中，棉帽、圍脖、耳套、口罩、墨鏡、手套，把他們身體暴露的部位罩得嚴嚴實實。

“爸爸，薩爾滸是什么意思？”男孩問。

“這是滿族話，意思是說這地方草木豐盛。幾百年前，這里發生過一場有名的戰役，打那努爾哈赤就起來了，這是個有故事的地方。”

猛地父親的桿子一抖，中魚了，提上來，是一條一拃長的鯽魚，晶瑩的鱗片閃閃發亮。

瓦當歡快地湊過去嗅了嗅，知道今晚有魚吃了，它搖著尾巴在冰面上跑起來。

“我也中魚了，瓦當快來看。”干冷的空氣里傳來男孩歡快的叫聲。

趕在太陽落山前，父子倆到家了。

“媽媽，我今天釣到魚啦，而且釣了兩條呢，爸爸還釣到一條大魚，跟它斗了半天才釣上來的。”男孩嘴里噴著霧氣，急切地和媽媽分享冰釣的收獲。

父親也不說話，笑著從爬犁上卸魚獲。

打開魚簍，赫然露出一條八九斤重的大鯉魚，下面還有十幾條大大小小的鯽魚。

“鯽魚今晚燉湯喝，暖暖身子，這條大的鯉魚收拾出來，明天吃。”父親交待完，麻利地把爬犁收進倉房。

最開心的還要數說不停太太，一見到回來的瓦當，它就拍著翅膀咯咯咯地說開了：“瓦當先生，也不知道你去哪了，還能不能趕回來，現在能見到你可太高興了。你的節目準備好了么？我們的薩爾滸之夜演唱會今晚就要開始了。”

“早就準備好了，說不停太太，你要知道，我可是剛從薩爾滸回來的。”

母親麻利地收拾好魚，鯽魚燉進了湯里，但是大鯉魚太大了，已經滿滿的冰箱放不下。還是父親有辦法，拿著一根長繩來到房后的果園，選兩棵相鄰的樹杈，高高地拉直系上，回屋用一根短繩穿過魚鰓，再拎到果園，把魚穩穩地系在拉直的橫繩上。

瓦當搖晃著大尾巴來了。它圍著掛在半空中的大魚轉了轉。在它的認知世界里，只有主人給到嘴邊的東西才能吃。

冒險家四世也悄無聲息地來了，它仰望著繩子上的大魚，心想真是好大的一條鮮魚啊，這是它的最愛，怎么才能吃到嘴呢？它盤算了好一會兒，可是自己實在是沒有爬到繩子中間去的本事，只好一口接一口地咽口水。

“冒險家四世女士，你是不是特別想吃魚啊？咱們的晚會就要開始啦，第二場可就是你的哈。”天色剛一放暗，雞們就都自覺地回窩了，路過的說不停太太提醒它。

瓦當和冒險家四世都沒有白盼，晚飯時，女主人在貓食碗里加了一條小鯽魚，冒險家四世這頓飯吃得呼嚕呼嚕響。女主人又用吃剩的十幾條鯽魚骨拌飯，倒上一勺魚湯，這是瓦當的。

作為一只貓，冒險家四世發自內心地覺得眼前的生活很美好，它喜歡主人溫暖的火炕，喜歡在窗臺上曬陽光，最享受主人從頭到尾滿是溫情的撫摸。而且只有它自己是睡在屋里的，還是睡在炕上，甚至還睡在主人的被窩里。

不過它也不白白享受，經常往家里帶一些戰利品，老鼠、麻雀等，這些都是來之不易的，它希望能幫主人解決一點生活的負擔。

薩爾滸之夜演唱會是從主人熄燈后開始的，演唱會沒有觀眾，只有聽眾，因為有些莊園居民是不能互相見面的，比如冒險家四世和老鼠兄弟。

首先由蹲在雞窩里的不服不行開場，它唱了一首《一只有故事的雞》，在陣陣破鑼聲里，屋里剛合上眼的男主人翻了個身。

不服不行總算唱完了，在窗臺上候場的冒險家四世就接了過來，它唱的叫《貓哭耗子》。它聲音的穿透力太強大了，躲在老鼠洞里的餓不著和吃不飽聽得渾身發抖，即使把耳朵堵上也還是滿耳的貓叫。

不光是老鼠，就連男主人都躺不住了，因為拖著長音的貓叫就響在他的頭頂，他坐起來猛一拍窗戶，冒險家四世跳下窗臺走了。

破鑼聲再次響起，不服不行這次唱的是《我喊向左，它們向北》。

破鑼聲剛一落下，狗窩里就飄起瓦當深厚有力的歌聲，它唱的歌叫《莊園衛土》。

但是躺在被窩里的男主人，聽到的則是一連串的狗叫聲，不會是發生了什么事吧？被窩很熱，外面很冷，但他還是不情愿地坐起來。

好在瓦當的這首歌并不長，外面很快就轉換成了老母雞的聲音，說不停太太滿懷期望地唱響了《我的孩子我驕傲》。接著不服不行的兩只小母雞妹妹合唱了一首《雞姑娘》。

在此起彼伏的雞叫、狗叫、貓叫中，男主人披上衣服，把窗簾拉開一條縫往外看，心想今晚這是怎么了，不會是要地震吧？

磨盤上，老鼠兄弟偷偷摸摸爬上來了，它們抖動著長長的胡須，唱起著名的《兩只老鼠》。不過它們總是一邊唱一邊東張西望，生怕自己被冒險家四世偷襲叼跑了。

薩爾滸之夜演唱會在別人家的十二只小雞的合唱中結束了，一場盛大的活動圓滿閉幕。

屋里的火炕上，男孩正在沉睡，一個毛茸茸的、涼涼的東西，順著他的臉、他的脖子、他的胳膊鉆進了被窩。好涼啊，他不用睜眼，也知道是貍花貓回來了。在他的腋下，貍花貓心滿意足地蜷成一團，他在迷迷糊糊中摸摸它，繼續睡去。

貓最喜歡夜里出去巡游。每當帶著一身的寒氣回來，不僅能享受到暖暖的炕，還會有一個暖暖的被窩在等著，這就是一只貓的幸福時光。